一
春节这天清晨，周口市川汇区贾庄村村口的小卖部已经热闹起来，满屋的麻将桌已在工作状态，围观者将整个牌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生疏，多是常年在外务工的村民。往日一局牌下注十元，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钱数涨为二十元。
“二条！”“九万！”“碰！”
村民王生声音嘹亮，仿佛在向整个屋子里的人炫耀自己的牌运，对于他来讲，如此放松的玩牌时光一年也没有几次，今天已是他泡在牌桌上的第三日。45岁的他一周前刚从北京回来，过了春节，他便又要跟随村里的贾宏伟一起回北京继续打工。每年春节过后，贾宏伟都会带上村里一些会垒砖和粉水泥的村民到外地，他们的营生大部分都靠在工地上做工。王生说，北京、上海、桂林、杭州他都去过，也算得上是一个走南闯北的人了。他的妻子留在家里，主要负责看护家里的老人和还在读高中的二儿子。
最终王生没有赢得这局牌，神情稍有不悦，抱怨道“咦，刚才那张六万打错了”，但他并没有丧失兴致，掏出一根烟点上，开始了下一轮牌局。
去年大年三十，在这间麻将房，刚从深圳打工回来的同村妇女王海霞，连续打了两天两夜牌后突然猝死，经诊断，是由于心肌梗塞。于是，本应喜庆的春节成了王海霞一家灰暗的日子。即便是后来获得了6万元的保险赔偿，但人已离去，这个家只剩下13岁大的儿子和同样春节后要外出务工的丈夫。
教训放在眼前，但似乎并没有发挥太多警示作用。返乡后无节制地打麻将、斗地主、推牌九成为这些农村外出务工人员最喜欢的娱乐方式。辛苦一年的收入在春节期间因为赌博而输光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周口市位于河南省东南部，主要以农业发展为主。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制造业和服务业不发达的城市，难以提供充足的就业岗位，由此这里许多青壮年劳动力尤其是农村地区的村民选择到北上广深等发达城市打工或做生意。留在这个城市的，多为老人儿童以及在本地就读的学生。也正是这种劳动力构成，使得周口市自身的经济发展难以实现突破，产业结构难以转型。不能提供充足的就业岗位，就难以留得住劳动力；留不住劳动力，更难以谈发展。
据了解，这些外出务工的人员，文化程度大多不高，工作多集中在第二产业，一般是在工地上做建筑工人或者到工厂里做工。平日里高强度、高重复率的工作内容使得他们的日常生活较为枯燥、劳累，再加上较为匮乏的精神生活，返乡之后，这种聚众玩麻将、斗地主等带有赌博性质的娱乐方式成为了他们宣泄压力的渠道，因而较多出现这种整日沉迷于牌场甚至输光打工收入的现象。
二
清早，周口市川汇区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片热闹景象。位于市中心的周口人民公园门口已是水泄不通，四个轮的车子基本上难以前进。许多外县的人，也在今天，带上一家老小，来到这里“赶场”。公园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游乐场，带孩子来这里仿佛是父母弥补一年来对子女缺少陪伴的亏欠并且迅速拉近彼此距离的最好方式，旋转木马、摩天轮、过山车、碰碰车等，每个项目外都有一大波人在等候，游乐项目老板手上拿着厚厚一扎零钱和微信支付、支付宝付款的二维码小纸牌，随时准备收钱。
王德新今年46岁，5年前刚有了自己的孩子。快到晌午，他借来了邻居家的电动三轮车，准备带上媳妇、孩子去市里的人民公园逛逛。不久前，他刚从北京打工回来，一般也就是一年见女儿一次，女儿总是依偎在黄娟旁边，很明显，和王德新有些生疏。平日里，微信视频是这对父女见面的常用方式。
此前王德新有过一段婚姻，由于媳妇嫌其没本事，家里穷，就闹着离婚了，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独居生活8年后，经过邻居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媳妇黄娟。黄娟是县里村子的人，比王德新大3岁，嫁给王德新之前结过一次婚，儿子名叫虎子，已经26岁了。两年前，虎子在外打工时，和一个18岁的女工友生了个儿子，未领结婚证。生下儿子3个月后，女孩便离开了，虎子便把这个孩子交给黄娟照顾，自己跑去郑州富士康工厂打工，此事曾引得王德新不悦。平日里，黄娟一人在家既要照顾女儿又要照顾小孙子。虎子去打工后，很少打电话过问孩子的情况，今年过年也未回家。家里来了生人，两岁的孩子便习惯性地躲在大人后面，有些虎头虎脑，生人问话也从不应答，只是自顾自地摆弄已断掉一只胳膊的变形金刚玩具。
王德新的女儿已经5岁，还没有去上幼儿园。提及这，黄娟说“上它（幼儿园）干啥，一个学期都要几千块，年龄到了的时候直接去上学前班也一样”。
黄娟还说自己在家教女儿数数，王德新让女儿数数看，女儿从1数到20，数得很顺溜。王德新连连称赞，“中，不赖，会数数了。”他不知，许多接受幼儿园教育的同龄儿童早已能够背得出乘法口诀表。
王德新这样的家庭在这个城市有很多，这也致使许多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出现。父母常年不在家，孩子大多都是跟着家里的老人一起生活。然而农村留守老人的文化素质普遍较低，他们也不善于和孩子沟通，对教育不够重视，没有监督辅导孩子做作业的能力，这往往导致农村一些留守儿童的成绩较差，不爱学习，和一些发达地区的孩子在学习能力上有较大差距。上一辈人的认知水平差距或许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下一辈的差距。
还有一些孩子会临时跟亲戚生活在一起，他们会常有寄人篱下，心无所依之感，这些对孩子的成长以及身心健康都极为不利，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的孩子，很多会养成自卑、悲观、焦虑、沉默寡言、缺乏安全感等性格。一年只能与父母相见一到两次，平日只能通过手机这样的移动设备进行联系，在通话中，很多父母也只是询问孩子有关学习的情况，对孩子的心理关注也比较少，可以想象，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下的亲情必然是不完整的、疏远的。
三
这些春节返乡的人除了使得这个往日空荡的小城热闹起来外，也给这里平日生意冷清的小贩带来了赚钱的机遇。春节这天，卖烤面筋的、卖棉花糖的、卖糖葫芦的、卖卡通气球的……小贩遍布大街小巷，每个小摊前的顾客都不少。不到一个小时，推着三轮车卖糖葫芦的一位体态稍显臃肿的中年妇女的摊子已经快空了。马路对面，名为皇栗皇的卖炒板栗的小店和古茗饮品店门口，排队的人群来回折了几个“S”形的弯。小贩们也都铆足了劲，极力叫卖，摊子上越来越少的商品，越来越鼓的钱包及不停被扫的支付二维码，似乎一分辛劳此时都可以换回三分回报。
傍晚，几乎每个路边小吃摊周围都堆满了垃圾。一家卖酸辣粉的小摊，平日里摆了几张桌子在摊旁供顾客坐下就餐，今日桌子置于垃圾堆之中。吃过的酸辣粉的纸盒、烤串竹签，用过的卫生纸、一次性筷子，喝过的饮品的空杯子，洒在地上的饭汤。不少年轻人坐在其中，仍吃的津津有味，有说有笑。一家卖烤串的老板正将烤架底下厚厚一层废油倒进旁边的下水道口，“嗞”地一声，满地油渍。
晚上9点，喧闹的小城渐渐恢复平静，白天拥堵的街道也少见了行人和小贩的身影。此时再看，主街道遍布垃圾，风吹着，几个被用过沾满油渍的塑料袋飞起，路边标有“文明交通示范路段”牌子格外刺眼。看到此景，不禁在想，这些满载“盼归”之心归来的人们究竟给这个小城带来了什么？
春节一日，这个小城上演着各种故事。有些人感受久违的亲情、有些人尽情放松娱乐、有些人抓住时机获得财富、还有些人或许更加感觉孤单。在不久之后，许多人又要踏上他们的征途，离开这里，在此停留的短暂时光或许能够给他们长达一年的漂泊生活带来些许慰藉。而留在这所小城的，也会继续享受着这所小城的静谧与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