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琳娜的演唱和表情动作,都在向着巫的一面靠近,她要的不是节制的美感,而是可怕的感染力,为此她宁愿放弃所谓的体面。
——韩松落
1.忐忑
龚琳娜曾一度是我的噩梦。
《忐忑》大火的那一年,我家还住在闹市区的一座低层楼上。楼前一条大马路隔开了菜市场和服装市场,楼后面是一个没怎么放过电影的电影院,早就被征用当了不眠不休的歌舞场。
我本可以忍受喧闹,如果龚琳娜没火。
除了广场舞没人跳《忐忑》,十家有音响的商铺八家都在“啊啊哦”,歌舞场里也间接性的“啊咦呦咦”,这样也没什么,毕竟早已经过凤凰传奇的洗礼,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的。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楼下的一家珠宝店,我至今都觉得那家店没有一丝珠宝店该有的矜持。那时恰逢情人节,我帮妈妈在楼下卖花,该店在尖锐的女声宣传间隙,单曲循环《忐忑》一整天。情人节被这家奇葩店硬生生过出了中元节的感觉,龚琳娜招魂,那女店员催命。
对龚琳娜的恶俗印象起始于《忐忑》,发展于《金箍棒》,定型于《法海你不懂爱》。唱《法海》时,有网友打趣道:如果法海禅师听到这首歌,当年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可能就不是白素贞,而是龚琳娜了。
我只觉得这个人不仅哗众取宠,媚俗,还不尊重宗教,可以说,印象简直坏到了极致。
如果不是在一个心事重重,辗转反侧的夜晚,听深夜电台,刚好放到林海《琵琶语》里绝美的女声哼唱,而我也没有一时兴起去搜了原唱,那么我后来错过的可能不仅是龚琳娜这个歌唱家,更是一种思考的深度。
2.上下求索
在以一首首“神曲”被大众熟知之前,龚琳娜是一个体制内的歌手,曾以文化部“民歌状元”的身份从中国音乐学院毕业,获青歌赛民族唱法专业组银奖……
要知道,如今乐坛能被称作“艺术家”的歌手,如阎维文,谭晶等大多都是从青歌赛上崭露头角的。
顶着一头光圈的龚琳娜那时唱着民歌,歌颂着祖国,四处演出,名气不小,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感觉很压抑,一点儿也不快乐,因为自己无法投入感情唱歌。后来遇上老锣,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虚假”,为摆脱这种虚假,她出走,她尝试,上下求索。
出走的结果是意识到自己虚假的根源:那是一种找不到“根”的困惑,尽管从小唱民歌,但却触不到传统的灵魂。
为触到这灵魂,她与老锣不断尝试,不断创新,当他们带着自己尝试与创新的结果回归时,让人沉醉其中如《相思染》,《静夜思》等无人问津,让人措手不及如《忐忑》等却使她“声名远扬”。
出名使她被大众所知,但出名的方式,使大众对她的所知仅限于此。
尽管后来她的音乐早已从“寻根”的深度到了发扬文化的高度,在以流行乐为主流的乐坛做着看似非主流的民族文化创作:传唱经典诗词如楚辞,唐诗,宋词等;融入民族乐器如编钟,笙等,但提起她的歌,很少有人会说《山鬼》,《上下求索》,《庭院深深》,《小河淌水》这些,张口就来的都是《忐忑》,哪怕后者,其实是首极具专业性的试验音乐。
3.静夜思
回顾自身对龚琳娜态度的转变,我不禁想到:我们对龚琳娜的态度,其实反映的是我们自身对美的不敏感,以及我们思考的浅显。
对美的不敏感就意味着对丑的敏感。正如上文所说,龚琳娜的作品几乎可以分为《忐忑》,《金箍棒》,《法海你不懂爱》和其他。
《忐忑》引发的是众人对“美”的思考,龚琳娜在台上表情丰富,服饰夸张,一点儿也不“体面”,根本不像传统意义上的歌手。外在给人的冲击感太强,以致连带作品都是“不体面”的。
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在脑海里形成固化思维,这种思维阻碍了我们探索一个人或一件事情的深度与本质。
在我看来,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我们的浮躁。我们进入了一个只靠眼睛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眼睛不再是心灵的窗户,而是心灵的防盗门,我们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外在,顺眼者昌,不顺眼者亡。
龚琳娜出现在大众面前时,不顺眼,所以我们不思考。
4.一个人没有同类
韩松落在他的书《窃美记》中,开篇就写龚琳娜,他说:
巫是艺术的老祖宗,歌也好,舞也罢,都曾是巫术的语言表达。龚琳娜接的是巫的衣钵,催眠观众之前先自我催眠。巫的精神,是全情投入。
龚琳娜不是个歌手,而是个女巫。我没有听清楚歌词,却莫名地热泪盈眶,视频上,她像一座雕塑,面无表情,眼角早已落泪。这是,巫的感染力。
这像“巫”的艺术家,除了她,还有一位图瓦女歌手,珊蔻·南契拉( Sainkho Namtchylak)。珊蔻大妈音域十分出色,能从蒙古呼麦横跨到海豚音,这样一位唱世界音乐的歌手,和龚琳娜的《忐忑》一样,被一首人声试验音乐《Lost River》定型为“神曲歌手”。
以前朋友写了一句英语让我翻译:far high you don't know love,我以有限的英语水平翻译为 “你不知,爱多奢侈?” 她大笑着回答 ,是“法海你不懂爱”。
如何抛开既有的偏见,去关注到一个人的灵魂所在?
far high l don't know depth.
我不知,深度多奢侈。
龚琳娜有首歌唱《一个人没有同类》
一个人,可以没有同类
但一个巫,可以不必有同类
(注:文中所有小标题皆为龚琳娜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