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我的亲人,朋友,或者周围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只是默默无闻地生活过和生活着,但总是她们让我不断思考着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也许生命没有意义,它只是一种呈现,或温暖阳光,或晦涩不堪,而我们能做的只有选择与表现。
(一)
1942年,河南省闹饥荒,她,我的太姥姥带着一双儿女随着大批灾民队伍从河南许昌一步步挪向陕西,应该如电影里的情节一般吧,寒风刺骨的冬天,裹着小脚的她一手拖着一个孩子,饥饿和厚重的棉衣像副重担拖着人走不快。从早晨走到黄昏,仍然看不见有人的地界,刀子般的风终于从天上刮下来片片白沫,洋洋洒洒铺满了官道。
“娘,弟弟一天没说话,是不是饿的没劲了?”女儿突然停下望着她说。“来,娘把我娃背上吧!”她蹲下疲惫的身体把儿子从背后吃力地拖起来。“娃呀,咱再坚持一下,明儿就到陕西了,马上就能有吃的,你弟发烧了,明儿就能好起来了。”她在安慰女儿,也在安慰自己。一路上的饥饿与寒冷,让她不敢奢望此时还能有奇迹。她不敢去想未来,也更没有力气去回忆丈夫在的时候,看着眼前无尽的路,只能想又多走了一步,离死亡也许就远了一步。
其实那时候的太姥姥差不多25岁左右,如花一般的年纪里她经历的是现在的我们无法体会的命运。她是我妈妈的奶奶,我从未见过,外婆家只有一张54岁的她的黑白色的遗照,鹅蛋形的脸,乌黑的头发全部向后梳成一个发髻,看着整齐又干净,五官端正小巧,没有笑容没有悲伤。戴了一幅比较小巧的银耳环,那兴许是她嫁给太爷爷的唯一嫁妆。穿灰黑色的对襟衫,照片上看不见衣服下面的样式,应该是像那些晚清照片的妇女的衣服一样,比较宽大。我常常盯着她的照片看,在思考她的脸上是一种平静还是其他,有没有过对命运的控诉或者绝望。
那批从许昌来陕西的队伍中,不断有人饿死病死,老天爷也没有放过她。她的女儿7岁,儿子4岁,应该是极为聪明漂亮的孩子。她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老姑,小时候见过,为数不多的往来中让我印象极为深刻,接人待物不同寻常,做事情利落干净,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和蔼可亲,穿着朴素得体,就算年龄大了看上去还是十分漂亮。对,我只见过这个女儿,她的儿子,就在快到陕西的那天晚上因为饥饿和发烧死在了她的怀里。她该有多绝望,她一定想过轻生,那么女儿的命运又会怎么样。生命每分每秒都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与其选择不如埋头在时间里,蹉跎着,也就能完成此生的艰难,不负上天来此一趟。有时候,我真是佩服极了老一辈人的承受力,他们总爱说“前头路都是黑的,你走了就知道是啥样子”。是啊,面对一生中好多事,能怎么办,过着呗!感谢太姥姥,她在承受巨大打击之后,拖着女儿继续上路,小脚一步步挪进了陕西,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后来的我。
(二)
那年从河南来的单身女性,一到陕西,大部分很快就被介绍给了当地的光棍汉,而这些光棍汉的普遍特点就是家里穷或者二婚,二婚的又分妻子去世的和离了婚的,我的太爷属于没了妻子的二婚。太姥姥进村后第一个碰见的就是她未来的婆婆,带着女儿吃饱肚子后她就算是这个家的儿媳了。缺衣少食的年代,有一个不漏风雨,尚有可吃的家就是奢侈,爱情或许是个无厘头的小丑,人人都知道它有意思,但是没有人有力气欣赏。
她终于有了停歇的港湾,不用担心女儿也会被饿死,不用担心晚上嘶吼的恶狼,不再吹着撕裂人的西北风,虽然这个家破旧贫穷,可起码人与人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互相依偎,至少再不会绝望。有了温暖的大被子,睡着暖暖的热炕,听写外面呼啸的北风,泪水又淹没了眼睛,想念儿子,想念不知去向的他,还有那个家乡。她的前夫,是国民党的一枚小军官,战火连年的岁月加上家乡的饥荒,渐渐失去了音信,村里人都说他战死了,她不信。后来家里老人都饿死了,她当时依然守着,等着他回来能救她们母子,要不是相亲们劝她带着孩子寻一条活路,她真想继续等下去。现在她和女儿身体渐渐好起来,多少个夜晚她都想爬起来抱着女儿回家,可炕的那头,她的睡着的婆婆死死抱着她那双小脚,只要挣脱,婆婆就会醒来。她不想争吵和解释,毕竟婆婆也个是好人,有救命之恩。“信命吧!”她心里默默劝服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可以把所有的难过吹出去一样,心尖上的钝痛也能稍微减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