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边便有一个说法:娶媳妇,找洞仙。我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只知道,洞仙的存在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我的家在河北的一个偏僻、贫穷的小村子,这样的村子,结婚娶媳妇便是头等大事。
小时候,我好奇,问爷爷洞仙是什么,为什么娶媳妇要去找洞仙,每当我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爷爷总是沉默不肯多说。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有时候我不肯,非要问出个所以然,爷爷便带着我去小卖部去买糖,有了糖,我哪里还管洞仙是什么,结婚娶媳妇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每次我嘴馋了,就去找爷爷问洞仙。
现在,也许是爷爷年纪大了,总喜欢说一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在和爷爷闲坐的时候,爷爷提起了关于洞仙的一些事情。
爷爷说他也不知道洞仙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饭是吃不饱的,据他所说,院门墙外的那一排槐树的树皮都被剥过,吃过。可就算饭吃不饱,也要娶媳妇,那置办酒宴的钱,便要去找洞仙去要了。
在村子东边,有一个形状好似峡谷的坑,坑很大,也长满树,在我家这样一个干旱的地方,这样的景象是不常有的。坑的中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据爷爷说,这里住的便是洞仙了。
把活公鸡用红线绑住腿,在纸上写下结婚男女的名字和酒宴需要的钱财,由家里最年长的人在凌晨塞进洞里边,人坐靠在洞的外边,向坑里边说说话,至于说什么,没人知道,许是说说心里话吧,过一会,等到绑鸡的红线从洞里边出来,那人就可以回家睡觉了,第二天醒过来,家里边便会多出置办酒席需要用的钱了。
“我和你奶奶就是这么结的婚。”爷爷眼神有一些深邃,低着头说道。
“那个时候穷啊,能多喝一碗粥,都能高兴上一整天,更不用说能娶上媳妇了,这辈子也都值了。”爷爷抬起头,有一些激动的说。
“爷爷,洞仙,它到底是什么?现在还在吗?”我试探性的问道。
“不在了,不在了。”爷爷眼睛有一些湿润,随即头又低了下去。
“那个年代,村子人少,每年结婚的不多,人们穷,可是有骨气,咱们的钱来的是正道儿。”爷爷说。
“后来啊,改革开放了,人们的日子好过了,黑白电视机,收音机,都进来了。可是咱们这个小村子哪来的钱去买这些玩意啊。”
“那年,村头的黑子和他媳妇结婚,声势闹得响亮,娶完了媳妇,电视机、收音机也全买了,那日子过得红火啊!”爷爷说。
“可,可他混账啊,他造孽啊!”爷爷声音颤抖的说。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他跑去玩叫什么游戏机的东西,那就是个无底洞,最后把钱家全败没了,自己媳妇也不跟他过了。”爷爷说道。
“爷爷,你说的黑子,是那个离过几次婚的那个人吗?”我问道。
因为村子很小,任何一点小事,都可以当成大新闻,更别说在那个年代离婚这样的大事情了,所以我对爷爷说的这个黑子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就是他,他把家败没了,到处借钱,明摆着还不上,谁借给他啊?”爷爷气愤的说。
“他实在没了办法,就假装结婚,他去骗洞仙给他钱,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他把骗来的又给输光了啊!”爷爷说道。
“从他之后,村子风气就变了,年轻人不踏实工作,整天出去打游戏机,没钱了,把家败没了,离了婚,就去学那个黑子,去骗洞仙的钱。”爷爷继续说道:“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村子里刚兴起来结婚要领结婚证,可是没有几年,几乎家家都有好几本结婚证了啊!”
“但是洞仙它不傻啊,村子里边的事情他哪个不知道啊?”爷爷提高了嗓子说道。
“你说,你骗了他,你能有好果子吃吗?”爷爷紧接着说:“你看,就那个黑子,他家的娃娃长得像啥,那是张狐狸脸啊。”爷爷心情有些激动,说道。
我想起来,小时候偶尔会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爷爷口中的黑子有一对儿女,儿子生下来就没了,女儿开始是健健康康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脸却长得越来越像狐狸,丑陋不堪,而且体弱多病,没过多久,也死了。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得到了报应,他们自找的啊!”爷爷紧接着说道。
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村子曾闹过瘟疫,死了好多人,搞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听爷爷这么说,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洞仙。
“那爷爷,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迫切的想知道发生在我村子里,困惑了我整个童年的事的结果。
“后来啊,那个洞被填上了,整个村子都变得安静了,不管家里边多揭不开锅,都再也没有人去求洞仙了。”爷爷安静了一些,又像往常一样变得平静了起来,这时候,外边的阳光正好透过窗子打了进来,显得岁月静好。
我没有想到,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小的村子里边,竟然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打那以后,当年的事情变成了村子里的忌讳,知情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再敢提及,留下的,就只有‘娶媳妇,找洞仙’这六个字了。”说罢,爷爷神色黯然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爷爷,也许爷爷本就不需要我来安慰,洞仙在爷爷心里边,似乎也只是一个故事,一个不愿意提及的悲伤的故事。
洞仙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我总觉得故事似乎不该就这样草草结尾。
那天,告别爷爷,我便依着爷爷的记忆,去寻找洞仙,我觉得,洞仙还在。
等我到达那个好似峡谷的坑的时候,发现昔日翁绿的树木早已不加了踪影,旁边挖掘机在嗡嗡作响,一车一车的土运到这里。
我上前询问这是要做什么,他们回答我说是有人想占有这片土地,想着把坑填上,这片地便是自己的了。
想想,我家这个地方确实有过这个习俗,谁把坑填上,谁就占有这片地,可是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爷爷是为数不多的记得当年的事实的人之一,因为时间久远,很多记得这件事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像黑子这些受到过报应的人,怕是一辈子也不想再提及这件事情吧。
我黯然了,有些话卡在喉咙里边说不出口。
我终究还是没有抵住好奇心驱使,几天后的晚上,我决定去找洞仙。
月亮很亮,月光洒在地上,没有一点遮挡物。走在光秃秃的土地上,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暴露在别人面前,没有一点秘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一直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转头去看,看到的却只有光秃秃的土地。
我找寻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洞仙,正当我失望的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对面的一个小山坡上突然探出一双眼睛来,我心里一跳,慢慢走上前去,借着月色,我看到一个洞,我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我没有再继续逗留,心里的恐惧打败了我的好奇。
回到家,脑海里闪过那双眼睛,猛地一激灵,发现我的手掌早已湿透。
爷爷说,那个洞被填上了,可是,我又分明的见到了那个洞。
也许,这个洞是永远被填不上的吧,就像人心一样。
我想,洞仙的故事又将继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