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见过一个女孩死去的过程。

那年路边的夹竹桃依然开的炽热，美好的让人忘了它是剧毒。

那个晚上，在杨清走了三年的路上，她遇到了一个醉酒的男人。

被扒掉裤子的那一刻，杨清清清楚楚地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她恍惚觉得自己无力地漂浮在空中，冷漠地和地上那个挣扎哭泣的女孩对视着，看着她是怎么一点一点死去的。

“呸，强奸犯的儿子！”

“你长大了肯定也是个强奸犯！”

“打他！”

“没人要的野种！”

“……”

狭窄的巷子里传来一阵辱骂声，有行人路过，好奇地探头看，看到一群小孩子在打架，他耸耸肩，随即匆匆离开。

少顷，一群小孩子勾肩搭背地从巷子里出来，嘻嘻哈哈地打闹着往前奔跑，有人看着他们生机勃勃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眼里有些许怀念，也许，是在怀念他的童年吧。

巷子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嬉笑离开的背影，待他们走远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书包，默然贴着墙根缓缓往前走。

这世间所有的荒诞都毫无缘由，而悲苦却都有迹可循。

在很多城市，都有一种叫做“城中村”的存在，那是一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聚集了贫穷、肮脏、犯罪、堕落、善良、朴实等世间所有的好坏，在白天，到处是努力活着的人，而当夕阳落下，黑夜降临的时候，善与恶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拥抱，共同呼吸。

青门村是安城一个普通的城中村，生活着各式各样的人，很多人来了又走，长了青苔的墙壁默默看着人们匆忙行走的脸庞。

有一天，青门村突然搬来一家人，一对老人和一个小孩子，他们住进多年的筒子楼里，几乎从不外出，也不与人交流。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一阵流言在周围悄然而至。

“诶，你知道不，听说这家女儿被强奸了，打官司强奸犯不认账，碰巧女的怀孕了，就把这孩子生下来做什么亲子鉴定，但还是输了，听说那女儿受不住打击，跳楼自杀了，现在这孩子是她爸妈养着呢。”一大妈嗑着瓜子，兴致勃勃地跟人说着，她身边的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天呐，那这孩子多可怜啊。”

大妈扬起眉头：“可怜啥啊，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身上流着强奸犯的血，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也是个强奸犯呢。”“不至于吧，好好教育应该就不会。”大妈嗤笑一声：“那可说不准，有些人就是人面兽心，反正你们家里有小女孩的都注意点。”“行了行了，别说了。”一大妈拍拍她胳膊，使了个眼色，她转头一看，小男孩低着头从墙边快速走过，她闭了嘴，转了话题：“诶，你们知道不，海行路的超市做活动打折呢，今天最后一天了，你们去抢了没？”“那怎么能不去呢……”

小男孩匆匆走过，那些大妈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所有的痛苦挣扎、波涛汹涌到最后不过是他人嘴里用以下饭的笑话而已，而他作为笑话的中心，也只能像犯了罪的罪人任人评判揣测。

也许，人性恶劣的伟大之处在于评判善良的标准。

阳光底下，他的影子揉成了一团，颤颤地向前挪动，又逐渐拉长，谁也看不见影子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你让我恶心！”

女人一脸平淡的看着他：“不过无所谓了，我不在乎了。”她说着，扬起笑容一跃而下，坠落的过程中，她不小心碰到了阳台，一条腿被撞断，掉到一位路人肩膀上，而她的血液像秋天的彼岸花绽放得热烈。

小男孩猛的睁开眼睛，剧烈的心跳声在夜晚格外明显，他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海一片空白，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许久，他眨了眨眼睛，缓过神来，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对不起。”

他喃喃道，他不知道他哪儿错了，可这仿佛并不重要，因为所有的人都说他是错的。

“对不起。”

在这个该称为童年的时候，他似乎已经进入弥留之际。

“对不起。”

他还有很多事不明白，还有很多事不懂，可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他没有资格去享受，没资格去明白。

他们都在告诉他。

他没资格存在。

因为他作为一个罪证，却还是无法证明那个罪人犯了什么罪。

哭泣不用学习，他在夜里无声地哭泣，至少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指责他会谩骂他，这是他唯一的自由。

筒子楼破旧不堪，尚能挡风。

他站在楼顶，看着远处的灯光闪烁，夜里天台风吹过，温柔地拥抱着他。

他看着这般风景，她跳下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很后悔生下他？

小男孩憧憬地想着，是不是死了就可以睡很久很久，久到永远听不到那些指责，久到永远感受不到痛苦，久到他也能拥有自由，久到洗清他身上所有的错误？

“嘭！”

他茫然地看着夜空。

也许世间，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