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读《八声甘州》
柳永慢词独爱此阙。这首词没有难懂之处,也没什么用典。柳永词大多数人印象中是倚红偎翠,意象密匝,所以,北宋词学大家如晏殊、东坡、李易安等,均对柳永多所贬损。柳永写行旅,确是宋代执牛耳者。如这首被苏轼也略夸赞的《八声甘州》即是其中翘楚。历代对这首词的评赞太多,其妙处也为人剖析殆尽。
这首词我经常不经意间会读出第一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真的是很爱。写秋,写秋雨,写秋日行旅的诗词很多,而这句中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却几乎每个词都能击中读者的神经。在我看来,这首词妙在一个“对”字,而下阕中出现的“望”字,与此相呼应。“对”“望”之际,是江天暮雨,是霜风、关河、翠减红衰愁杀人,是长江水,是渺邈故乡、妆楼佳人。这首词在柳永全部词作中体现出的情感控制,是早年柳永流连风月场时词作不曾有的。如他的名篇《雨霖铃》中“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柳永此类词作与唐代人送别诗的技法相较,并无特出之处,只是其间情绪上的婉转与纠缠,借词的铺排表现得更充分一些而已,这仍是青年时代的柳耆卿。回到《八声甘州》,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内心戏(!)十足的沉痛中年人。他早已不是《望海潮》中的“异日图将好景”,也不是《戚氏》里的“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更不是《昼夜乐》中的“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
此时的柳永,落寞的羁旅生涯,已浇灭了他的志向和雄心,甚至他对于过往的风月生活也有些厌倦。这时的他,更多了些自责,多了些犹疑和幻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的诗词佳构,多为写愁之作,柳永尤其是个中高手。他写的离愁别绪,难被超越。这首词我觉得要高出他的其他写愁之作,在我看来,他在这首词中,直接拒绝了以往的技法中的“弥漫”,而改为一种“并置”。愁依然还是那时的愁,而“今日之我”却已能超于物外,看淡残破。阻断归程的是空间,而愁绪则是一种时间性的表现,而今日时与空则各得其所,安居一隅,互不相扰。故此,这首词从一至终,贯穿其中的时与空的张力,颇给人格调高致、气象阔大之感。
写秋的名篇,近代印象特深的是郁达夫的《故都的秋》。记得第一次读这篇,也是在暮秋时节,暴雨将至,天色昏黑,念诵之间,恍兮惚兮,也许生于深秋之人与此心有戚戚吧。
初秋午后,重读《八声甘州》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