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2

11

十七岁的肖奈在来到这个身体之前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有比同龄人更优秀的决断力与判断力,可他醒来之后,自己竟然离开了上海,只身一人不说,有着一个烂摊子的感情和一个游戏公司。

可以说,在来这里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委屈自己,更加不知道受挫是什么。

此时他单手拿着西装外套,婉拒了何瀚派来的专车司机,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街道里,也不知到底该去往何方了。

北京与上海其实没什么不同,四处都灯火闪烁。

他很优秀,随着优秀而来的是他很孤独,在日夜兼程里奔流的大城市里显得愈发沉重,他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从外套里把声源找出来,看见来电通话上大大的“瀚瀚”两个字,微微皱起了眉。

“喂——”

“……回家。”

何瀚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肖奈握着有些发烫的机身,一时有些失语般地张了张嘴。

“我说回家,肖奈。”

他着重咬了最后两个字,把人家的名字说得咬牙切齿。

肖奈的冷遇是他始料未及的,毕竟他和风腾代理人吃过饭,见面总是有点三分熟,可听小张说起,今天的场面似乎又非常剑拔弩张,像要把肖奈逼到绝境。

可这也不能成为彻夜未归的理由,他想了想又继续碎碎念般地自言自语补充,“你是不是去酒吧了?以前就说后悔没在年轻的时候干点坏事。”

拿着手机的肖奈半天没说话,只是闻言把扬声器开着,何瀚在那边听得见,周围只有风声,还有车轮倾轧过的喇叭声。

“我……”

我很想你,我想现在就见你。

“我吃点东西就回去。”

肖奈轻轻靠在手机边上说,没等何瀚反应过来就飞速地挂了电话。

他怕再说下去就会说点什么不得了的事。

肖奈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何瀚好像不在这里,因而他打开冰箱给自己煮了一碗意面,谈不上多好吃多不好吃,他喜欢吃甜酸的,就往里面又放了很多生的番茄酱。

吃起来有些反胃,可他还是机械麻木地卷起来往嘴里送,根本不等咀嚼吞咽,把两腮都撑得鼓起来才肯罢休。

他好像在折腾自己才能让心里好过一点。

“吃完了吗?”

何瀚把卧室门打开,穿戴整齐地从里面出来,手边还拿着个黑色行李箱。

肖奈无暇顾及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进来的,只是被他刚刚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双颊还鼓在两边,咀嚼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却死犟着不肯转头过去。

他突然又全身开始微微发抖,连握着叉子的手都在用力般痉挛,何瀚无可奈何地上来从后面抱住了他。

“觉得委屈?”

肖奈被圈住的地方微微松懈下来,何瀚这才发现今天的他很坐没坐相,赤足曲着腿踩在凳子上,用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越过去吃饭,他听见何瀚的话,轻轻摇了摇头,又开始咀嚼嘴里的东西。

何瀚探身下来用指尖擦了擦他嘴角的番茄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东西不好吃可以不吃,”他一边说一边把肖奈的指尖掰开拿下那副刀叉,“受了委屈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有用吗。

肖奈腹诽了一句,何瀚又慢悠悠地接话,“跟我说可能暂时不会有什么用,我的公司暂时出现了一点问题。”

“……什么。”肖奈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去,被何瀚说得有些发怵,浑身不自在般地又补问了一句。

“我弟弟从国外回来了,父亲赋予了他比我更高的权利。他叫何慕,以前就不喜欢你,他强行中止了和致一的合作。”

别人以为何慕只是回来帮何瀚的,但何瀚心里门清儿,这是何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要算计自己。

肖奈的肩背轻轻颤了颤,何瀚笑道,“我认为他在任性胡闹,他觉得我在滥用私权,可我拗不过他。我的母亲早就过世了。我爸疼他多过疼我。”

肖奈再也顾不上吃饭,因为他听见何瀚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从凳子上翻了个转过来看着何瀚握着他的手,难得开口。

“……你怎么了?”

“没怎么,肖奈。”何瀚从行李箱上的玻璃瓶里拿了一颗药出来塞进嘴里,等到气息稍稳之后才看着肖奈浅浅蹙起的眉峰。

“你说,我委不委屈。”

他明明看起来快要哭了,却强忍着翘了翘嘴角,半蹲在蜷在椅子上的肖奈面前,西裤上都熨出几条褶,眼睛弯弯地问肖奈。

肖奈流了第二滴眼泪。

落在自己的睡衣上,也是晕染出一点墨黑,把放在膝盖前的手拿出来比了个心,又吸了吸鼻子。

何瀚抽了抽嘴角,有些尴尬道,“什么意思。”

肖奈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板着一张脸,尚且不管不顾那上面还有点泪痕,冷冰冰地说着最温情的字句。

“就是我许诺,我会一直保护你。”

何瀚闻言先是讶异,随即便笑着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细软的发质依然手感良好,他猛地搂住肖奈的脖子往自己怀里带了点,以鼻尖对鼻尖的亲密姿势开口,强行镇压住肖奈的企图反抗。

“等你恢复成二十五岁再说这种话。”

何瀚就是很缺爱,就是喜欢听甜言蜜语,肖奈在生意场上的眼色和能言善辩好像在他面前都显得有些疏离与冷漠。

谁都看得出来,他一直身体力行地保护自己,所以当小时候的他如此笃定地许诺时何瀚才会莫名地难过,发现是自己在一路把肖奈往绝路上逼。

而逼他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肖奈不在他面前提委屈,偶尔的黯然都不会看见,今天却很像个小可怜了。

他才知道他生气时除了想对策,冷静地比较方案,排除选项之外,还会不停地吃东西,吃到半夜起来呕吐。

“你以前就这样吗?”

何瀚递了条毛巾给趴在马桶边几乎已经脱力的肖奈,肖奈别开脸抽过毛巾,背着何瀚擦了擦嘴边,还是觉得反胃极了,不过跟刚刚相比已经好多了。

“我以前就这样。”

何瀚帮他喂了口水后握着杯子,看他好不容易能喘匀气了之后还回答了自己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不由得气笑了。

“你还挺得意,挺理所当然的。”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折磨我的就是我自己,”肖奈说完后又觉得反胃,往马桶边靠了靠,皱着眉别过脑袋看了眼何瀚,“你出去吧,不好闻。”

何瀚却径直抱着他的后背,用脑袋轻轻蹭了蹭。

“我要去哪儿,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

“我让你去外——”

他没能说完所说的字句,胃里已经空空如也,只能感觉胃被翻来覆去地折腾折叠在一起,混杂着头脑发昏的滋味。

“不行啊,肖奈,”何瀚蓦地沉声道,他有些心疼地把微微发抖的肖奈抱紧了些。

“我得跟你在一起,你不是要一直保护我吗。”

肖奈突然回想起初中玩2D游戏时,他在三生桥边的月老府看见别人结契,河岸前面是绚烂无比的烟火蔓延,游戏频道反复地刷着烟花的布告。

——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

“我知道我以前为什么喜欢你了。”

他那时已经是榜上有名的人家,却好像不屑于结契,总是独来独往。

此时何瀚的脸贴在他因胃痉挛轻轻抽动的背上,热度丝毫未减地传递到他的心口深处,他有些自嘲迟钝地笑了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独来独往的一笑奈何终于想要解剑携琴,当真寻个山高水远,天崩地裂也分不开的结契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爱撒娇的苦命少爷,而我是个乐善好施的伪君子。”

12

“何慕今天会去你的公司,带着法律顾问,谈我们中止合作的事宜。”

何瀚坐在床的另一边穿衣服,“你就跟他随便说说吧,他什么也不懂。”

肖奈昨天折腾得比他晚一点,翻来覆去地有些睡不着,此时整张脸更是一霜纸白得吓人,只从被子里伸了只胳膊晃了晃,表示自己接受到这个讯息了。

“等我洗漱完回来要看见你穿好衣服,不然今天你就自己去上班。”

“……嗯。”

肖奈一边这么应着,一边把被子掀开,接受到外面的凉意稍微清醒了一星半点,起码能完整地睁开眼了。

何瀚看了看他光裸的上半身,恨铁不成钢地拖长了声音,“你以前从来不赖床,还给我买早饭。”

“我给你买?”

肖奈有些无语,每天冰箱里都有现成的早饭,就算做饭阿姨没来,嘱托小张小周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瀚对着镜子大大方方子戴了个漂亮的领结,他已经从何家搬出来了,暂时住在肖奈这儿,有些故意炫耀道。

“每次被我折腾到大半夜,大清早还起来晨练,我都替你疼。”

肖奈仿佛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接受自己在下面一样垂下脸,何瀚笑得更是春风得意。

“也许其实根本不疼……”

肖奈蓦地凉嗖嗖道,脸还没有二十五岁那么厚,有点红地反驳了一句。

何瀚顿时气结,瞥了正在穿套头T-shirt的肖奈,恨声道。

“……有本事你今天回来试试!”

肖奈穿好衣服后又揉了揉有点乱的头发,以前都不会这样杂乱地出现在何瀚面前,他笑着舔了舔下唇,“好啊。”

“……”

何瀚觉得自己输了,肖奈的骨血里有个叫色中饿狼的基因从十七岁开始就蠢蠢欲动,只是摸摸抱抱的阶段就还好,要对一个未成年做完全套,他真是狠不下去心,可他也想小施惩戒,只是走过去吻了下他的额发,毕竟是十七岁都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肖奈醒来以后头一次有些主动地圈住了何瀚的腰,好像因为没睡醒有点埋怨的意思,“你就是嘴上厉害,纸上谈兵。”

他在何瀚再次发作前钻进了浴室洗漱,又想起这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镜子的肖奈头发高高翘起,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

“瀚瀚,”何瀚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有些怀疑肖奈想起了什么,肖奈扬了扬手机指着上面的备注,“我平时都这么叫你吗。”

何瀚看着前方的红灯,原本一大早和谐的氛围被一扫而空,他很容易想到不开心的回忆,敏感多疑是因为以前不为人知的过往,可他却乐于告诉肖奈。

“不是,我妈以前这么叫我。你以前……安慰我的时候才这么叫。”

“……抱歉。”

肖奈又一次说错话了,何瀚一路没有在跟他说点别的,他也不好意思非要跟人家搭点什么话,只是在下车时不经意间自言自语一样地问了句何瀚。

“要是我变成以前的自己,你会高兴点吗。”

“会,所以赶紧长大,处理好你能处理的事。”

何瀚没察觉出其中的端倪,在他心里十七岁也好,二十五岁也好,肖奈就是肖奈,他喜欢他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随意搭话道。

“……好。”

肖奈今天没时间把头发梳上去,沉着刘海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何瀚还想问他又是怎么了,又是遇见了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还是胃里又不舒服了,然而他就挺直了身体,步履笃定地往办公楼走了。

肖奈愈发游刃有余了,步态与之前无差,除了这张嘴还是有点不饶人。

“我人在这儿你给我贴什么罚单?”

何瀚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过来打断他望前男友的悠闲时间的交警,有些没好气地问道。

站在一边的交警把脸上的安全帽摘下来恨铁不成钢道,“看清楚我是谁,哥,你还真是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何瀚打开车门锁让何慕进来,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了起来,何慕却不以为意地靠在车座上,穿着一身荧光绿的警服笑道。

“我来提前考察一下,没想到撞见你和肖奈吵架了。我就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何瀚有些用力按着方向盘,矜持而疏离地笑了笑,“快下车吧,不然一会儿真交警要来找我麻烦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帮何慕推开了车门,彻底下了道不折不扣的逐客令。

“瞅瞅你被那狐狸精迷成这样,早会多久没去了?何氏你到底还要不要了?”

何慕一边下车一边碎碎念,听得何瀚一阵没由来的心烦意乱,锁上车门就一路绝尘而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抽出手机给肖奈发了条微信,上面简短地写着。

“何慕说你是狐狸精。”

肖奈回得很快,短短几天已经熟练得不行了,“……无聊。”

何瀚像是得到了什么满意的回答似的,他仿佛也有点不爱跟何慕打交谈,却又不知道如何指摘,只能把手机锁屏了放进车厢抽屉里。

13

“肖总,何氏那边的电话。”

小张今天异常地忙碌,一大早上要处理的行程安排太紧,只能在其中选择一些舍弃,此时她正把内线电话接过来进肖奈的办公室,肖奈比了个手势后接起了电话,眼里又继续查看之前与何氏的合作新做的推广阶段抽卡手游。

“你好,肖奈。”

他简短有力地回答了听筒那边,眼下扫着这类抽卡型手游,主要是以红酒庄的历史为剧情主线生成对应的Boss,以何氏主创人物为角色原型,做成了各式各样的员工,有不同的技能可以分工攻击最后的Boss,还可以多人组队获得节日奖励,体验种植葡萄,培育红酒类别增强战斗力等等。

“你好,何慕。”

肖奈本来在漫不经心地看着游戏构成,听得对面是何慕不禁有些迟疑,明明是约好今天早上就要见面的,但他很快就接续了寒暄客套的话,不过只是大家都会说的程度。

“我看过他们带回来的策划书,致一科技的想法很有意思。”

“……谢谢。”

他被夸奖得很多,此时又听得那边轻轻笑了声,“不过有意思还是差了点意思,我们会提前中止上个项目的合作,还请肖总提点着我这新来的法律顾问,连上街说单口相声的程度都不值。”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何慕的来者不善,他也没料到昨天的事情传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肖奈尽快地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合作只求双赢,致一不为难……”

“双赢?”何慕接着笑道,“其一,致一只是我们合作成功的充分条件,绝不是必要条件。其二,你不需要抱歉,是何氏肚量不够,在用人的问题上我们更倾向于具有服从性的合作方。”

肖奈还想再说点什么,何慕就已经挂了电话,他突然想如果是二十五岁的自己站在这儿,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而另一边的何慕飞快地挂断电话,生怕肖奈趁机找点什么错漏出来给他贴补上,把准备的稿子往外边一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何瀚正好路过他的办公室,往里面搭了一眼,他立即护着自己那张救命稿,瞪了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何瀚一眼。

这傻逼多半是又干什么缺德事儿了。

何瀚一边想着,一边加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了看调出来往年的进账记录的存根,也想跟着干点缺德事儿。

而另一边的致一如常开着早会,肖奈刚刚把目前的局势说了,也就是风腾的合作也许争取不到,一旦何氏需要中止,会有一笔赔偿金。

“老三,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自己独立做游戏,不需要和任何人合作。”

肖奈在早会上简短地陈述了如今显得十分棘手的现状,听见郝眉这么说之后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在谈判赔偿时尽可能为我们争取更大的利益,以供后续发展。”

“原来游戏的系统可以保留,只需要在背景上做一些更改,如果在绘图期间融资商要加入,我们可以再视情况而定。”

他翻了翻为何氏定做的手游企划,垂下眼看了眼KO,“你知道怎么改后台数据最好,这个你先拿着,有任何疑问现在就提。”

“这没什么难度。”

KO把企划书拿在手里看了看大致的系统流程及后台操作,“以前做过一个与山海经相关的小游戏试水,采用计时回合制,反响不错,但那时候时间技术都不够,现在应该足够了。”

“背景如果改成山海经,那绘师就交给愚公了,把之前设计好的原图送回原绘师处,能补救增改的就尽量补救。”

肖奈把样图丢进共享文件夹里,没能听见回应后又再次重提了一遍,“愚公?”

“啊?”他像是刚刚在走神,肖奈皱眉提点道,“开会专心点,绘师那边……”

“……嗯,知道了。”

愚公打断了肖奈的话,郝眉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调笑道,“愚公,你这是要翻身农奴做主人啊,老板的话你都敢截。”

肖奈对此倒是不甚在意,只是看了手边的愚公一眼,“没事的话就散了,小张跟何氏那边对接好了之后通知合作律师准时到。”

14

他在会议室明明还是指点江山的样子,可一出来就觉得底气全无般失力,大约也跟昨天暴饮暴食有关。

愚公拿着刚刚的文件出来,他是最后一个,伸手把会议室的门带上。

他看肖奈站在门边微微发抖,有些不自觉地从后面轻轻扶了下他,动作有些暧昧,肖奈仿佛全身过电猛地一挣,把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打翻在地,有些惊讶地看了在他身后站着垂着脑袋的愚公,正盯着地板静静地开口。

“何瀚在我们投入最大的时候撤资,他心里一清二楚,他分明就是不想…给你活路。”

肖奈冷下眼底尚留的惊讶,有些漠然地开口。他很讨厌从别人嘴里听见何瀚这两个字了。

“你想说什么。”

肖奈没曾想,或者说从未计较注意这些琐碎的情愫,愚公这么个大大咧咧的男孩会在他面前一下就哭得相当狼狈,哭着问他你是不是又跟他好了。

肖奈本来想不置可否,这是他私人的事,他不需要交代给任何人。

但他还是越过挡在会议室门口的身体,折回房里拿了一包心相印抽纸出来放进愚公手里,对着人家哭红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肖奈就是这样,不喜欢的他从不会给人家留余地,更不会花费时间考量。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愚公对他存着别样的心思,却从何瀚嘴里的何慕,以及短短一通电话里察觉出了何慕应该喜欢何瀚。

他离开那里后有些脑海里有些嘈杂,不知道自己处理得是否得当,但如果是二十五岁的自己,也不会对这种事唯唯诺诺。

何慕下午来的时候,带着几个顾问律师进了写字楼,他一身看起来不正经的样子,这点是真的很招人烦。

“肖总,我在……”

“没必要重复,贵司的需求请愿书上写得清楚明白。”

肖奈一边在电脑前继续学着最基础的算法,一边直接打断了还准备再羞辱一次的何慕,他们进来了,他连眼皮都没来得及抬一下。

“何总要不去会议室等会?肖总还在忙。”

小张连忙过来按住了何慕即将发作的胳膊,可何慕终究还是抬了另一只手指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你的态度?”

他和肖奈打过交道,知道他行事再如何狠绝,也会把面子功夫做好,因而他是做了许多万全之策才来这里,想要狠狠地羞辱一番肖奈。

“这不是我的态度,这是致一的态度。”

肖奈停下放在键盘上的手,有些疏离地笑了笑,“山水有相逢,中止合作与开始合作都是常事,何总不必放在心上。”

他语至最后一处,又开始慢慢地按照书上记录的简易教程练习,像是不再想与何慕有些什么好相与了。

会议室中间盛着捧绿萝,吊顶均是白色的刷漆,肖奈晾了何慕半个小时才进去,与旁人的大动干戈相反,他只带着一个合作律师,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开始吧?”

他进来时带着点清秀幽丽的小风,何慕皱了皱眉,“凭什么你说开始就开始,大爷我现在不想开会了。”

肖奈还没拉下椅子坐下,闻言挑了挑眉,侧身吩咐了等在一边的小张,“那安排何总就近吃个饭,等他什么时候想开了,再告诉我。”

他说完就要往外面走,听到后面沉不住气炸毛的何慕有些高声道。

“回来回来!跟你谈还不成,还真是一点不着急。”

“我当然不着急,全听何总的。”

肖奈又折回来坐下,看了看何慕那边提供的赔偿条件,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律师还没来得及开口。

“这些不够。”

“你会看吗你肖奈……这些都是我请专业人士拟的。”

何慕不以为意,肖奈笑了笑,“何总早上照稿念不就是想看我如何难堪,可见专业人士拟的稿也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肖奈!”

他有点咬牙切齿,肖奈轻飘飘把赔偿条件递给一边的律师,“该补点什么补吧,在合理范围内争取最大化。”

肖奈歪头看着气极无处发泄的何慕,有点像那天在风腾晚宴上冒失的自己,温柔地笑弯了眼,用手撑着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你哥说得果真没错。”

“你别恶心我了行吗,大男人一个你还指望我叫你一声大嫂啊?”

何慕说完后把面前的杯子狠狠一摔,肖奈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松懈的袖口,有些意料之中地冷声道。

“既然两看相厌,后续交给律师。”

他推门出去,站在一边的小张过来拍了拍还在愣神的何慕,笑嘻嘻地问了句,“小何总继续等还是要走?”

“我等着,你老板能回来吗?”

何慕没好气地说,迈腿就要往外走。

“那就不送了。”小张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翻了个惊天的360度白眼作为告别节目,“哎呀,隐形眼镜滑片了,我真的没有在翻白眼哦,直男可能不懂啦。”

“……”

15

何瀚今天下班下得格外早,看见何慕跟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地回来,就知道他多半是没在肖奈那儿落着什么好,不知道肖奈那边是不是还好,只是有些匆忙地拿了自己的风衣外套下班了。

“何总,总裁有事找您。”

“不去。”他越过小周提了她桌上放着的永生玫瑰,是他看着挺讨巧买来给肖奈的,他想也没想地买了水粉色,因为他自己喜欢,而且他买的东西肖奈从来没说过一句不好。

他直接驳了父亲的面子,这几天偷摸着干缺德事儿处境危难,他过得挺不舒服。

“他说让您今晚必须回家吃饭,不然就去……肖总家等您。”

“……”何瀚把手里的玫瑰放进挂着外套里,又把外套挂在胳膊上,按了上行的电梯,深知他父亲行事的缠人程度,他也正好有事要说给他和何慕听听。

办公桌的那边坐着何瀚的生父,何瀚自己正微微躬身垂着脑袋,一身上下都是全凭处置的样子。

“小慕才回来,什么事你就多让他上上手,别总压着他。”

“好。”

何瀚两眼出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球旗,有些机械地回答着,等着他爸爸主动提起那个话题。

肖奈说得这个没错,他和何瀚就是天生的精于算计。

“你喜欢那个肖奈真就那么好……好得你连这几天家都不回。”

何瀚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个话题,这次没敷衍地搭话,只是轻轻抬眼看着面前的父亲,他大概是真的老了,不像以前一样精神矍铄。

何瀚的双掌轻轻收紧,他尽量轻声说,“那我的妈妈是不够好吗?”

“没想到你还是在怪我。”

何父长长地叹了口气,“上次你弄得何氏破产,我没有怪你,就顾念着你这份心意。”

何瀚微不可闻地颤了颤眼睫,今日顶撞是顶撞够了,因而他又有些疑问地问道。

“那我也想知道,何氏东山再起也是我和肖奈共同的心血,可你非但不感谢他,还默许小慕去羞辱他,亲自让和合作酒庄生意的风腾集团在招标会上羞辱他……你这是真的顾念我吗?”

他又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浑身都开始微微发抖,“您要是稍微顾念一点我和母亲,都不会让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那你是希望我如何,我是不是就应该陪着你母亲一起死?她差点害死你,是不是多么希望当时和她一起在屋子的人是我?!”

这段记忆只有以前的肖奈知道,何瀚从没跟任何人提起。

他的母亲和父亲也是白手起家,开始是做一些葡萄酒的自酿生意,后来何父打开了新的业务,也就把这条产业越做越大。

可他的母亲却因为何父常年不在家,外面又几多风言风语,她本是一如既往地在家里经营着那株年轻时一起种下的葡萄藤,可有一天风雨太大,吹翻了藤架,任凭她如何补救也是救不回来。

那株本身作为她唯一感情寄托的葡萄藤塌了,也成了最后一根压倒她的稻草。

何瀚经常看见母亲用刮眉的刀片在手臂上反复地划拉,好像不觉得疼一样,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又要这么对待自己,只是慌忙地拿出家里所有的止血贴。

他妈妈趴在桌子上,任凭何瀚怎么处理他的伤口,一直轻轻地叫他的乳名。

何父那年赶回来,是好不容易收到了小小的何瀚寄出去的家书连夜坐船回来,他看见昔日体贴温软的妻子变得忽喜忽怒,有时候甚至歇斯底里,有些绝望地求自己跟他离婚。

何瀚在一边拉着父亲的衣角,有些着急地问,“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可他那时候太小了,体察不出大人间的暗流汹涌,何父拂开了何瀚的手,想要把跪在地上的何母抱进屋里。

可何母却突然大哭起来,发了疯似的地咬他,一会儿求求他放过自己,带着孩子离开自己,一会儿又疯狂地咒骂他。

何瀚以为这只是母亲在撒娇,在委曲求全,她的神智不清。

可何父却知道,这大概是何母唯一清醒地时候,她在那些年的冷遇中活得日夜孤苦。

他们最终还是如她的愿,去办了离婚手续。

何瀚难过得不能自已,被放在叔父那里的每一天反复咀嚼着这些事实。

他事后偷偷地去看母亲,何母那天却像清醒一样,说要给何瀚熬汤喝。

何瀚在卧室里等着自己的汤来,看见母亲忙上忙下,最终喝了碗红枣鸡汤,清汤寡水,跟冲出来的凉白开差不了多少。

她抱着何瀚上床睡午觉,暖暖的斜阳顺着窗户射进来,晕晕乎乎地。

可何瀚没成想,这一睡他的母亲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他被叔父从里面抱出来时已经快要奄奄一息,可何瀚到底还是放在靠门的地上,他的母亲就在里屋,早就救不回来了。

他的脑袋也不是很清醒,只听见叔父一直在骂他的母亲,警察告诉他母亲是煤炭自杀,爸爸再来接他时有了别的阿姨。

他不信妈妈想跟自己一起死,最起码他就没有死,是妈妈把他抱出来放在门边的。

可周围的人都这么说,他想着也不必解释许多,不如之后就把这些周围毁得一干二净,于是他开始了第一次的复仇,成功地拖垮了何氏,宣告破产。

他心理上留下的缺陷也就在这里。

正因为如此,他一点也无法接受肖奈有任何一丁点不爱他的表现。

他曾经很恨何家,肖奈出现了之后只能说爱恨相抵,可说到底这些年何家待他不薄,肖奈答应他,自己可以做到让好的更好,坏的更坏,也可以让坏的变好。

肖奈对他很温柔,以至于他渐渐被融烂以前腐朽的仇恨,他帮自己让何氏东山再起,他自己渐渐接受了一些过往偏执,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知道父亲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也知道同父异母的小弟非常敬仰自己这个大哥。

因此在那之后他尽量温柔地在这里活着,留出更大的空间让他们活动。

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何瀚越来越明白了这个真相,即便肖奈曾经对何家恩同再造,母亲再如何为父亲考虑周全,这里依然对他们不友好。

他这次没有直接选择破釜沉舟,而是上来等待时机谈条件。他深谙父亲的痛点,也深谙这里从来不会给他什么机会。

肖奈既然活在所谓的盛宠之下,那么他也想让这个对自己不太温柔的世界对肖奈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母亲没有害过我。”

他从来没有当着父亲说过这句话,这甚至是他缄口不言的秘密。

何瀚双眼通红,说话间止不住地颤抖,“她甚至救了我。”

他乖顺了接近三十年,权当是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下巴,有些阴鸷地开口,“是你的东西,我会还给你。不是你的,你碰也别碰。”

他把打印好的出账记录甩在总裁办公桌上,反倒把何父气得一笑。

他果真是没白怕何瀚这条蛇,但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绝情阴损,一直留着存根就等着哪一天跟自己翻身。

任何公司的账目明细都是不清楚的,现在法人还是他自己,他当然不敢再说什么重话,做什么越轨的事情,只得恨恨道。

“你为了他,要逼你的父亲到如此的地步……”

何瀚有些恭谨地垂下了脸,说得却相当冷淡。

“是,他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我容不得他受任何委屈。”

他仿佛在此刻逾越了魇住自己的心魔,原本以为自己会情绪激动地找药,可当他真的质问起父亲,不再亏欠他什么的时候。

他才察觉到,以往的纵然愤怒不甘,都不过是害怕在作祟,害怕面对这些鲜血淋漓的事实,更害怕打破这些别人努力构筑起的平和。

一旦他开始正面回应,这些都不足以打败他。

他从总裁办公室出来之后,衬衫湿了一片,旁边的小周急忙忙拿出药瓶,何瀚摆了摆手,直接打了电话给肖奈。

可这边一连好几个,他都没发现对面有点什么接的迹象,他又有些开始发怵了,转而给小张打了个电话。

“喂喂喂——何总,我这边有点吵,什么事儿你说?”

“肖奈呢?”

他单刀直入地问,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算痛快。

“肖总?肖总开车去找你了呀?”

开什么车?他连驾照都没有。

他空落落地把手机摔在地上,这大概是第三次,有些气恼地补了一脚。

他今天大概是完全失态了,听筒那边小张还继续在念叨,肖总没找你吗云云,可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16

何瀚坐在车后座上,难得有点外露的难过,小周和司机师傅坐在前边找关系找人找肖奈的下落,没能听见何总在念叨什么,只是小周腾出空拿了瓶药出来递了过去,好言相劝道。

“吃点药吧,等会找着肖总了你晕了那多尴尬呀。”

“他不要我了,我还找他做什么。”何瀚接过药瓶捏在手心里,往北京夜里外面的车水马龙看了一眼,“回吧。”

“真要回去?”小周皱眉道,“您可别半夜又折腾咱们起来找。”

“回。”

何瀚望回小周,眼里再也无波无澜,像一汪沉静千年的湖蓝色水,笃定道。

小周再怎么跟何总关系好,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的,只能给司机师傅做了个手势。

他们在北京里颠沛流离到了大半夜,这个城市不大不小,却好像偏偏在阡陌交通里隔绝了想要见到的对方。

“回您那儿……还是肖总这儿?”

“回哪儿都行。”

何瀚闭上眼,他今天实在太疲惫了,头一次为母亲叫屈,头一次心疼肖奈到出言顶撞。

他脑海里渐渐浮现起肖奈第一次和自己表白时,眼里被酒气蒸腾得通红,手还拉着自己不肯放手。

他生得白净清秀,性格却内敛与狂狷并重,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念着顾城的诗。

“世界转到零点,托住上帝的脚跟。”

“你还没来,我还在等。”

我希望这个世界很大,可以任凭你我使出浑身解数,斗得不可开交。

我也希望它很小,小到每当你难过的时候,我都可以一转身看见你。

他不禁恨恨地想到,肖奈也许就是太会甜言蜜语了,他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也在承诺,甚至现在找不到人的是他自己。

也就是这样的肖奈,不管十七岁,还是二十五岁,都一样能把他轻易丢弃。

汽车驶进小区门口时,小周蓦地惊叫了一声,何瀚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看见肖奈蹲在门口的草坪上,怀里抱着只博美,正跟楼上那个姓李的阿姨相谈甚欢。

他推开车门下车,一时间有些情难自制地叫了声肖奈的名字,那边的人微微愣了愣,今天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抱着狗扭头转了过来,应着夜风特别招人地笑了笑。

“小何回来啦?那你们去忙吧。”

肖奈摇了摇头,冲何瀚招了招手,本来站定车边的何总也许是被鬼迷心窍,矜持的步伐蓦地不听使唤,他想到肖奈身边去。

小周的脑袋从车窗里钻了出来,“老板,我们先走了啊,你和肖总好好谈谈!”

说了之后也没给他什么反悔的余地,调个转儿一溜烟走了。

“你摸摸球球,”肖奈抱着胖成球的白博美往何瀚那里凑了凑,“李阿姨说你喜欢。”

何瀚没按着他的意愿来,往前走了几步时把牙关咬得死紧,抬手便扬在半空中想要顺着这手劲就给他一巴掌,李阿姨吓得把手里的菜都掉在地上,又不知道如何规劝,只能张了张嘴。

肖奈仰脸不卑不亢地看着何瀚,发现他又是那样,难过得快要哭了,眼底四散的锋刃收了回来,轻轻地皱起眉。

何瀚这一巴掌终究没舍得落下去,只是含恨一样地把手失力般落下后又掐在一边,气得全身都在微微发颤,他有些咬牙切齿,又有些隐忍地站在他面前开口。

“去哪儿了。”

肖奈不知道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垂着脸把手指贴在球球的舌头上,任由它在上面舔来舔去。

“去做了坏学生必做的十件事。”

何瀚闻言赶紧看了看他的耳朵,还好没出去乱打耳洞,又瞥见他喉结那里有串青黑的纹路,不禁扬起声音道,“纹的贴的?贴的赶紧弄了,纹的明天跟我去洗了。”

球球被肖奈轻轻一松,从他的胳膊上跳了下来,李阿姨急忙追随而去,小区里的阿姨们开始准备要跳一场广场舞了。

“贴的。”肖奈看着李阿姨追过去的方向了一会儿,回头对何瀚笑了笑,“回家就洗。”

“下次再乱跑,”何瀚终于松下一口气,有些久别重逢的疲惫与欣喜,一把揉着在风中吹得有些张乱的后脑,把他整个人都塞进自己怀里,他靠在肖奈耳边阴测测地开口,“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没能成功。”肖奈轻轻抬手抱住何瀚的后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会去玩车祸想穿回去吧,”何瀚微微皱眉,又不禁为他的莽撞有些动气,“你真是不知死活,以前说你十七我还不信……跟你以前比起来,你还不如七岁。”

他刚刚说完,就明显感觉到肖奈抱住他的力道更大了,脑袋死死地埋在他的颈项间不肯抬起来,又有些着急地问,“你伤着哪儿了?”

“……没伤。”肖奈闷闷地开口,“我连油门都没踩就下来了。”

何瀚轻轻舒了一口气,这还能理解,智商还是在线的,“那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对自己有点失望。”

“我对你今天的不告而别也非常失望,别总让我哄你,你也哄哄我。”

何瀚这句话说得是真心的,他今天一天都过得跌宕起伏,战战兢兢。

肖奈从他的颈项起来,轻轻而熟稔地吻了吻他的下巴,眼睛又笑得弯弯的。

“二十五岁的肖奈,会这样哄你吗。”

被抱住的何瀚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曾经的肖奈又要回来了,他又将运筹帷幄,又将游刃有余,又将对自己没一句实话。

可肖奈不管不顾他的疑窦,又继续自顾自地说,“小时候我父母在国外进修,我是我姥姥带大的。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得了肺痨,我很少失控,你也知道。她第一次病重的时候,大概是我小时候最失控的时间段。那时候我会半夜哭醒,会沾染到她的一切都觉得害怕。但那次她很幸运地被抢救了回来。之后的两年,几乎每三个月她都会进一次重症监护室,”肖奈言至如此,有些难过地垂了垂脸,“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我都没有再去看过她,最后一天去她的葬礼,我很惊讶地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难过。”

何瀚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这不关你的事。”

“我会因为害怕看到她离开我,而去主动疏离她,让自己忘记曾经我们之间的朝夕相处。不管何时何地,对我来说的到底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选择最利于自己的方案。”

就像肖奈自己在备忘录那样写的,他会及时止损,他望着何瀚,站在路边一边的石灰围栏上,比何瀚稍微高了一点。路灯的光照进他的眼里,亮成一圈又一圈的样子,他有些难过笑了笑,“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这大概就是你所谓的,我根本就不爱你。”他继续着,不给何瀚开口的机会,肖奈似乎说到了兴头上,他以往很少这么琐碎直白地描述一件事,“我成为这样的人,从来不怕对不起谁。可我今天居然想为了你一句话,去尝试恢复成二十五岁的我,我没踩下油门,不是因为我怕伤怕死,就是纯粹地突然觉得,特别……”他说到这里时,好像有点要哭的样子,但仔细看着又实在是没哭,只不过是在为以前的自己叫屈,“特别舍不得你。”

“我很努力,可你……却冤枉我不爱你。”

他轻轻地搂住了何瀚伸过来靠住自己的胳膊,大概说了十七岁之前,甚至是二十五岁之前加起来说过的所有的话,有点累了。

“我没有冤枉,”何瀚点了点他的鼻尖,“只是我希望在原有的基础上日益加深罢了。”

一万年在人的寿算里显得太久,对我来说却又太短。

我没办法变成完美的肖奈,只想一朝一夕都和你在一起。

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优方案。

肖奈吸了吸鼻子,外面的广场舞一曲终了,何瀚牵着他想要从小路回家,却摸到他身上的一根劣质烟,拿出来照着路灯下点了点。

“我今天做的事,那些都是很幼稚的坏。”

肖奈颇有暗示性地提点了一句,何瀚闻言笑道,“说得对,去酒吧才是最坏的事。”

肖奈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说随你高兴就好,可他这次却很执拗地扯了扯何瀚的领带。

“你未成年?”

何瀚顺着他的手劲蹭上他的嘴角,又在他嘴上辗转了一会儿才把他松开,他的掌心靠在肖奈被勾勒得极好的腰线上调侃道。

“你还真是匹欲求不满的色中饿狼。”

“我觉得有必要让色中饿狼在上面试试,因为你真的看起来技术不太好。”

“……你以前明明夸我器大活好。”

“器凑合,活可能真的不……”

肖奈没能完整地说完这句话,何瀚气得青筋直跳,把他按在家门口亲了又亲才放他进去。


幸好今夜肖总还是叫得很缠绵。

何总找回了一点信心,从袖间里找出了上次肖奈同款的素戒,他上次买的那对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儿,有点可惜,但也算亡羊补牢。

“我们结婚吧肖奈,”何瀚身上有点凉,过来摸着他的手戴了上去,“事先说好,我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

“没见过你这么求婚的,”肖奈趁着夜色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这么难看还好意思跟我约法三章。”

“……”

何瀚忍了忍,正值新婚燕尔,没把那句这他妈可是你自己选的说出来。

17

肖奈答应和何瀚结婚大概是他转生之后转运的开始,通俗来讲就是DNF里面的转职变大神。

他有那么聪明,差不多一年就接受了以前所有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在申请移民的程序忙得晕头转向之间得到了封腾的亲自接见,严肃表明了上次的小打小闹不要阻碍他们之间的合作,何氏的手游也顺利继续合作,何慕也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愚公还真成了他的老板娘,跟那个代理人爱得死去活来,天天在朋友圈秀恩爱。

其实这个世界上都是利益为大,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何瀚也不提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只是不止一次地提醒肖奈千万别存着什么招蜂引蝶的心思,不然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肖奈通常只是瞥他一眼,看见他那张脸又没办法生气了。

何瀚与肖奈终于在琐碎的程序下成功移民芬兰正式登记结婚,还遇见了在那儿闹别扭的许弋和陈霆。

“许弋还挺漂亮。”何瀚指了指滑雪场上穿着荧光色冲锋衣的许弋还没夸完,突然抱着腿坐了下去,说自己好疼,陈霆从前面过来抱了他一下,想把他牵起来,然后两人交谈了一会儿,陈霆又把滑雪板拿过去还了,回来之后把许弋背着起来,俩人有说有笑地准备下山了。

观看完全程的肖奈抽了抽嘴角,何瀚望着他们的背影赞美,“影帝级别的撒娇。”

肖奈并不接茬,往边上笑了笑,“好看就多看看。”

何瀚心想这老毛病又犯了,又变成这副死样子了,有些不开心地皱了皱眉,肖奈却往深里牵了牵何瀚,戒指摩擦在一起有些微微的光晕。

“不然今晚一个人睡,也没什么念想,是吧。”

哎。

何瀚算是活得通透了,他就是个抖M,听到这句话哪怕晚上一个人睡也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可他今晚还是没能一个人睡,肖奈半夜抱着枕头,死乞白赖地站在他的门口板着脸就开始解自己的扣子,淡淡道。

“让开,我要行使结婚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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