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学医,我希望我的回答是“我想治病救人”。
很惭愧,10年前我的想法很简单,我的高考分数上厦门大学可惜了,多出来的20分刚好去隔壁省读个医,1分都不浪费。以至于入学宣誓“志愿献身医学...”,我心虚不已。
我是羡慕那些来自医学世家的同学,有些甚至知道自己以后选择什么科。而我一直到实习,才知道做医生是什么样子。
本科实习第3个月,我顺带把自己送去住了院。自己办了住院、自己写病历、自己开医嘱、自己送血去化验。因为心率太慢,达不到手术标准,硬是上上下下爬楼梯,最后气喘吁吁地给自己做出一个合格的心电图。
教授怀疑肿瘤是恶性的,建议开腹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只好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要做一个很小的手术,让她来签个字顺便来广州玩。
然而一挂掉电话,我的孤独、无助、害怕,汹涌而来。
母亲在手术前赶到,我们一起去找主管医生,接受术前谈话。那一刻我才知道,术前谈话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医生太忙,匆忙地、不加解释地告诉患者与家属所有的、甚至更多的意外与不可控因素。我的母亲,她听到了一堆很可怕的名词,恶性、全切、出血休克、感染、化疗、生存率。从医生口中说出来是那么冰冷,像利剑一样刺进亲人的心。
而就在前一天,我以医生的身份,就是这么跟一个女患者进行手术谈话。那是我第一次的手术前谈话,我极力去显示我的专业性,谈话内容面面俱到,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不管不顾她母亲眼角边的泪。
这个女孩跟我同一天手术,手术都很成功。她做的是微创(腹腔镜),术后恢复很快。第二天就起床探望吐出胆汁,呕得伤口裂开的我。在母亲躲起来哭的时候,她会来帮我润润嘴唇。还有同病房的大妈把她的佛珠放我枕头下,说能帮我渡劫。
那时我懂得,手术顺利完成不代表就完事了,病人的术后体验也是很重要。对于病人来讲,麻醉褪去后的疼痛、术后的呕吐、便秘、排尿困难,就是最难熬的痛苦。是需要医生与护士给予及时的处理。哪怕只是过来探查与慰问,也会让病人得到精神上的安抚。
在之后外科实习中,我主动担起整个病房病人的术后伤口换药、拆线,早早晚晚去探望术后的病人,告诉他们怎么翻身才不会痛、或者痛也要坚持翻身;告诉他们今天伤口渗液少了,长出新的肉芽;告诉他们不舒服可以找我,我叫小黄...
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你感受不到一直躺着的痛苦,每一次咳嗽与呕吐伤口撕裂般的痛苦,每一次翻身时内脏翻转似的绞痛。对于医生,已看过千千万万种术后痛苦的模样,并知道时间会驱走疼痛、带来康复。然而对于病人,当下的痛,就是过不去了。
我学医、读博、出国,被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会留院工作。然而正是因为我读博、我出国,我看到活着的千姿百态、各自安好。我选择离开中山医,回到十几年前我离开的美丽海滨城市,那里有我捡过贝壳的沙滩,还有等我回家吃饭的亲人。
我的导师,我最敬爱的导师,给与我足够的理解与鼓励,让我去追求另一种可能。她告诉我,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要为自己负责,不要丢了自己。
何其幸运!我生命中有两座灯塔,一座照亮着我回家的路,一座为扬帆起航的我们闪耀,在迷茫时只要回头就能见到她坚定的指引。
我们也都是跌跌撞撞,可以是见风就长的野心家,或是一朝被蛇咬的农夫。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去犯错,去试炼,去长出羽毛,或者抽出弓箭。每个人都在认认真真地生活着,我和你,也要如是。
10年后,我穿上博士学位服的大红袍,在学位授予的仪式上再次宣誓,我以为我会心潮澎湃、理直气壮。然而我很平静,脑海里为宣誓词配上回放,最后以自己的名字结束。
像是一片波澜,躺在湖心里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