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崎

(一)

那天阳光似乎很好——

自然是很好的,八月份的尾巴,九月份的前奏,这一阶段的某个日子,某个不翻校历恐怕很难被揪出来的日子,某个盛夏矫情地与北半球告别,却恋恋不舍拖泥带水的日子——阳光明媚,刺目,给一切所到之处投下了奄奄一息的阴影。光亮和阴影总是并肩而立的,我们却总是忽略阴影,对那光亮毫无保留地指手画脚——其实只是看看那阴影,大汗淋漓的我们也会稍稍冷却沉淀下来吧。

寝室里唯一的一台电扇夸张地旋转着,并不停地给自己以热烈的喧哗声,仿佛如此一来它的声势就足以秒杀了烈日似的。

我和殷若梅相视而坐,彼此一句话也不说,因为口一动就足以使我们元气大伤。她忽然一笑,笑得疯癫而古怪,我登时灵魂出窍一般,也跟着傻笑。“什么破学校,连个像样的学长也没有!老娘还得自己提行李!”殷若梅的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凝成了两个通透的原点。我没搭话——其实我也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时,潮崎就推门进来了。

我们都在花名册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但她还是像不速之客一样,推门的刹那,我和殷若梅同时倏地站了起来。

“我是。。。唔。。。潮崎。”她似乎被我俩的举动吓到了,托在旅行箱手柄上的一双鞋不安分地从袋子里滚了出来,挣扎了几下便歪在地上了。她慌忙捡起那双帆布,提在手上无所适从,只是不好意思地笑,额前那一绺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成一缕一缕,分门别派地耷拉在额头上。她的眼睛和鼻子都很小,看不出什么出气的迹象,嘴倒是圆圆地张着,像鱼一样挺有节奏地吐着气。

“倒是和电风扇合拍了呢。”殷若梅饶有兴致地说。

潮崎疑惑地望向她,找不到答案后又转向我。

“啊——要不要我来帮你收拾?”我腾地跑到她身边,故意欢快地问。

“太谢谢了!”潮崎感激不尽地望着我,灿烂地笑了。这大概是这世上最含蓄的灿烂了吧,眼睛都眯得没了。

殷若梅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走到她桌前,打开电脑。

“靠,网速太破了!”她愤怒地敲着键盘,好像能揪出什么幕后黑手。

潮崎凑近了一看。“啊,是。。。剑侠!”

殷若梅终于抬起了脸:“怎么,你也玩剑侠?”

潮崎很温婉地笑了笑:“我不玩。”

“靠——那你激动什么?”殷若梅又转向了屏幕。

“他。。。他说他喜欢。”潮崎低下头,摆弄着衣角。汗珠让她脸上的红晕变得朦胧而梦幻。

殷若梅又抬起了脸:“他?Who啊?”

潮崎笑得很不自然:“我。。。我男朋友。”

“你还有男朋友?”殷若梅瞪大了双眼。

(二)

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忘了时间,殷若梅电话打来的瞬间我以为自己穿越了。

“一食,吃饭。”简短,却让我义不容辞。

殷若梅漫不经心地用吸管戳着杯子里的果粒,一看到我就开始喋喋不休。

“靠,真的假的,就她那样的,还有男朋友?做梦呢吧。”

“挺文静一女孩,话少,还不爆粗口。”我一边回忆,一边试图作出中肯的评价。

殷若梅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尼玛,这什么奇葩啊,闷骚得都快臭了吧。”

我愣住了,随即调侃道:“哎,美女,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open啊。”

“不是,她也太他妈的。。。”殷若梅甩甩头,似乎为她的词穷而懊恼。喝了口果汁,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还让我带她玩剑侠。”

“哦,挺好的啊。”我确实觉得挺好。

“嗯,先带着吧。”她终于不置可否了。

我想象不出潮崎这样的女孩子会有兴趣玩剑侠。我以为所有爱玩网游的女生都像殷若梅那样,眼神永远朦胧,却仍透出一种自命清高的姿态。而潮崎与这些字眼相差甚远,甚至不如说完全是两个方向。

(三)

印象中,殷若梅总是双目炯炯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做着可以与水上漂媲美的运动。

光怪陆离的屏幕,折射的的的确确是另一个世界。

“你不是带潮崎的么?”我捅了捅已经忘乎所以的殷若梅。

“哦。。。带着呢。我徒弟啊。”殷若梅说着,灭了一只怪——应该是吧,我并不懂这些。

“那她人呢?”我觉得奇怪。

殷若梅忽然抬起头白了我一眼,让我猝不及防。“小姐,拜托。你以为要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师父后面的才叫徒弟吗?”

也许。。。是我多事了吧。我想,这可能本不该由我来考虑。

于是,每天依旧,在自己的轨道上奔跑,偶尔驻足,身边的风景也变得惊人地陌生。有好几次,比如洗脸时,比如躺在床上听音乐时,看到和我几乎做着同样事情的潮崎,我都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问一些什么,刚刚看向她,又觉得瞬间失忆,随即一切就胎死腹中了。

(四)

有一次,我从洗手间出来,拧开水龙头,象征性地搓了搓手,还没来得及抽回,就听见隔壁传来的一个声音:“尚杉?”

我回头一看,果然是潮崎,从浴室里只露出了一张圆脸,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尚杉,我。。。你能帮我个忙么?”她一说完就咬住了嘴唇。

我想像不出是什么大事儿,果敢地答:“嗯,没事你说!”

潮崎再一次把感激的目光投向我:“唔。。。请帮我拿一下毛巾可以吗?架子上第三条,鹅黄色的。”

我笑了笑,很快地给她送来了毛巾。

再正常不过的交流。这一次,我甚至没有仔细地观察她的样子,把毛巾递到她手上就扭头回去了——可能是地点特殊的缘故吧,总之来得突然,去得飞快的一次交流。

(五)

常听人说,男生之间从陌生人变成哥们,只需要打一场Dota的时间。至于女生,则没有什么定论达成共识,也许,逛街?化妆?追同一部韩剧?共同点太多,所以难以找到真正的共同点吧。

就在我给她递了毛巾的第二天早上,我推开门准备出去的时候,潮崎叫住了我。

“尚杉——等等我。”她抓起了包,朝我浅浅一笑。

其实根本没有需要怎么等,几乎和以前一样的节奏,潮崎很快就出来了,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校园里一片静谧,偶尔遇上一两个埋头赶路的看不清长相的人。早晨适合干什么呢?锻炼,早读,这些人都能一举两得。

潮崎的头发被晨光镀上了一层金黄,皮肤好像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忽然仰起脸蛋,张开双臂,很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一下子面庞又变得十分真实。

“清晨空气真不错呢。”她意犹未尽地说。

我也吸了口清晨的空气:“嗯,很适合晨跑。”

“唔。。。尚杉也喜爱晨跑?”潮崎满脸期待地望着我。

“这。。。”我不好意思地说,“以前倒是喜爱,不过很久不跑了哎。”

潮崎似乎有点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尚杉,我们一起去跑步?”

“啊。。。这。。。”我有些意外。

“他也很喜欢跑步呢。”

“哦,你男朋友吗?”

“是,”她腼腆一笑,“还很擅长。”

“真的哦?你和他一起跑吗?”

“有时候一起吧,不过我一和他一起,他就得很慢很慢了。”

语气里满是笑意。

听上去是个很幸福的女孩。

这时我隐约觉得,能够在一起分享幸福就足以拉近两个女生之间的距离。

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近的。虽然每次的谈话内容都十分普通,但确实有交流不少;虽然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但她确实都细细地讲了出来,对我一个人,娓娓道来。很长一段时间,我这么以为着。

(六)

后来有一天,殷若梅拉我陪她去逛街。

“哎,我像那种会挑衣服的人么?”

“又不会让你挑啦,只是陪我一下啊。”

“饶了我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被她连拖带拽拉了出去。

“要是你那老公能过来就好了。。。”我作垂死挣扎状。

殷若梅很鄙夷地看着我:“你去帮我把他从电脑里拽出来?”

“呵呵,我又不知道你老公是谁。不过我可以帮你拽一个人出来。”

“谁啊?”

“你徒弟啊。”

殷若梅长长地切了一声:“你说潮崎啊。”

“怎么?”

“技术太烂了,早不带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玩了两三天,尼玛太伤不起了。我老公说这种人不能带。”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而且她就坐我旁边哎,整天唠叨他男朋友。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还是不相信她吗?”

“靠,你信啊。”殷若梅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就她那样的?”

我捋了捋头发,“干嘛不信?”

殷若梅停下脚步,瞪着我:“你好好想想。你不觉得她每次说话都跟做梦似的吗?”

我也驻足了。

“做梦?”

“我觉得那女的有问题。哦,对了,妄想症什么的。你有听说过吗?”

“别乱讲。”我没有辩驳很多,因为不知道能说出什么很有底气的话。

“我没乱讲啦,谁能和男朋友一个月都不联系啊?”殷若梅不依不挠地补充道。

什么是回忆,什么是幻想,这中间的界限有时真的很模糊。

但是只要它们能让人觉得快乐,又何必纠结于这些并不重要的细节呢?

(七)

晚上寝室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大概只是我多了一些顾虑——其实我们三个的寝室一直是这样的,忙碌而安静。只是我想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过的事,变得有些不安了。

“潮崎?”我忍不住喊道。

“唔,尚杉。”潮崎拔下了耳机。

我又看了眼殷若梅,沉浸在刀光剑影中。

“没什么。”我终于还是抱歉地笑了笑。

“尚杉要和我一起听歌吗?”潮崎晃晃她的纯白色的耳机。

我想反正也心神不宁,不如去听歌了。

“好啊。”我愉快地说。

她立刻往床的里面挪了挪,给我腾出了位置。虽然很瘦小,但动作不怎么灵活的,还是有熊猫的那种憨态。

我跑过去,坐在了床沿上。

《Dead and gone》传到耳朵里的一瞬间,殷若梅转过头来,瞥了我们一眼,随即又转回去了。很快,快得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性。

像所有该死的试卷一样,A,B,C,D,请选择一个正确答案。所有的暗示,需要自己去破解;所有的微妙,需要自己去体会。

“他很喜欢,这首歌。”潮崎悠悠地说,心猿意马的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是人是鬼啊?”殷若梅在电脑前漫不经心地说。我小心地看一眼潮崎,她闭着双眼,脸上还是那副沉浸的表情。

没有听到吧,我想。大大地松了口气。

所以,我和潮崎的距离应该是很近的,至少,比殷若梅和她的近,更别提班上的其他同学。就是这样的距离,没有欢天喜地地逛街淘宝,也没有深刻晦涩的哲学探讨,简单地这样走在一起,坐在一起,我以为这也是那种用手掌就可以衡量的距离。你要知道,许多人之间的距离可是无法丈量的天文数字啊。

(八)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没有第一天那么热辣,阳光里多了一点温柔的气息。到了傍晚,夕阳撒了小半边天,它将光辉撒在树上,楼上,还有我们身上,看上去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遥远。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走向夕阳的方向,渐渐形成一个个模糊的原点,地平线仿佛是张开的上下两颚,将这些卑微的生命吞食在落霞的味蕾里。

“尚杉,你还是去图书馆么?”潮崎停下了脚步。

“嗯。你还是回寝室吗?”我照她的语气也问了一遍。

没有什么幽默的效果,我又说:“呃,我还有一篇论文。你不一起来吗?”

“不了吧,我不适合。”她挠挠头。

“那么,”她过了半晌才说,“再见咯。”

“嗯,再见。”我一边说一边挥着手。

“尚杉!”

“怎么了?”

“你的包,拉链。”

我疑惑地取下包,原来拉链有一小段没拉上。潮崎走过来,轻轻地拉好后,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拜拜。”她挥挥手。

我也朝她一笑:“拜。”

很久之后再想起这个场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我那个拉链从来都是那样的,就没有拉好过。我至少应该想点什么。这是个不太一样的告别啊,可是我只是觉得很感动,想象着我自己如何在潮崎的眼中一步步走向落日的怀抱。一点点可怜的自私想法而已。

我是这样觉得感动并且安逸,从来不知道这会是什么罪过。

(九)

在图书馆待到很晚才回去,进宿舍楼的时候,阿姨拉住了我。

“尚杉,潮崎有告诉过你她要去哪吗?”

“什么?她出去了吗?”

阿姨叹了口气:“今天没见她回寝室啊。”

我脑海里似乎闪过一个念想,但随即被我扼杀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

“可能有什么事吧。”我一边想着一边上楼。

殷若梅一看到我,就激动得大叫:“哎呀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我放下书包,拿出借的几本书。

殷若梅冲到我面前,表情夸张地说:“知道么,世界真小啊。我老公,真水无香,剑侠里的,居然认识潮崎哎,好像一个中学的。”

我放下书,撞上殷若梅激动的眼睛:“真的啊?他说什么了?”

“她好像有点问题的。。。心理上。”

“没有根据,乱传的吧。”我差点又要生气了。

“他们学校的都这么说!”

“是一群傻子吗?”

“尚杉!”殷若梅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她没做任何不正常的事!除了告诉我们她有个很优秀的男朋友和不怎么爱讲话以外!”我很早就想告诉她这一点。

“男朋友?对了,忘说了,她曾经有个男朋友,不知怎的,上吊死了。”殷若梅不知什么时候背过了身子。

寝室外面传来的仍然是很喧哗的打闹声,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原来死了。原来真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至少现在已经不再存在。

原来,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么你呢,潮崎,你选择在哪里?

一整夜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合眼,我想我也许在等待,等待她回来给我一个答案。有时又莫名其妙地想着和她一起的样子,这都是很单纯很美好的回忆,那种一想到就使人恬恬微笑的回忆,我心里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与不安,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吸气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殷若梅和我一样躺在床上,听不见往日她夸张的打呼的声音。也许我们都想到了些什么吧,但彼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十)

很奇怪的是,我还是睡着了,早上又被喧哗声吵醒,隐约听到其他寝室的人在议论潮崎失踪的事。

“一晚上没回寝哎。”

“学校已经在找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我头疼,但是又不能继续躺着,于是咬紧牙关从床上爬起。空荡荡的床位,似乎又在提醒着我,她没回来。

我下了楼,每一条道路我都和她一起走过,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

我还去了操场。操场上已经有许多晨锻的人,远不如那天早上那般静谧。我仔细地看每一个身影,但没有她,真的没有她。仅仅是,我以为她也许在,我希望她在。

后来还是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当我在操场上绕过一圈又一圈之后。他说遗体已经在湖中找到了,大概是昨天晚上出事的。他又问我临走时她有没有说什么。我的嗓子一下子没能出声,努力咽了咽,我说,她跟我说再见啊。

仅仅是再见,所有人告别时都会说的一句话。

终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辅导员叹了一口气说:“唉,本来以为你会跟她熟一点的。”

我也一直这么以为,那种一伸手就能触摸的距离,那种甚至能听见彼此心跳的距离,的的确确这么以为着。

可是还是和其他人一样,通过电话得到她的死讯,从旁人处获悉她的传闻,被问到时只能无奈地说“什么也不知道”。

和所有一无所知的人一样,只能在事后惋惜。

每次一想到这一点,我都羞愧得恨不得狠狠地锤自己一下。

(十一)

那天回到了寝室时已经是晚上,殷若梅坐在椅子上发呆。看到我时也没有平日的欢声笑语。

“怪我的吧。”她一动不动,仿佛对着空气说话,“其实她技术不差,只是我受不了她整天不停地说她男朋友。”

“即使你不相信,”她转向我,“我也应该开导下她的。昨天晚上,真水才说要多关心她一点,我当时还嗯啊的答应,没想到还是晚了。”

她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颤抖。

我则坐在潮崎的床上,那个小巧的音乐播放器还若无其事地躺在她枕头旁边。我仔细端详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我又仔细看了看她的书桌。很整洁,除了几本教课书,没什么其他东西,连梳子也被细心地放在了桌子的下层。梳子旁边有一个褐色的小笔记本,我忍不住将它抽了出来。

“Dead and gone.”封面上赫然写道。

我下意识地翻开那本子。没有什么图案和花纹,每一页上都是断断续续不很连贯的句子。字颜色不一,字体似乎也不太一样,有些像是昏昏欲睡的状态下写上去的。

“似乎又想你了。”

“我有去跑步,可是你不在身边。”

“又是晴天呢。”

。。。。。。

“一定要坚持下去吗?”

“我真的觉得好累,可不可以放弃了呢?”

“原谅我。请原谅我。”

“尚杉,谢谢。”

到这里戛然而止了。最后几页都是空白,没有任何痕迹,像所有小说里的圣女一样,高傲矜持,却难以掩饰苍白。

(十二)

我真傻。真的很傻。

只是曾经经过而已吧,在你的生命里做一个过客,最多也就是一段旅程中的伙伴吧,只是会一起看看风景,做个赞美,留个念,仅此而已。你生活得这样心不在焉,我却以为你幸福圆满。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却奢求以一己之力留住你。

这样单纯的想法,其实是愚蠢的想法。

“尚杉,谢谢。”

“再见了,潮崎。”

最后只能这样告别。和所有其他人一样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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