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个自己
“不,你还活着。”叶知秋微笑着,声音也似乎有些暖意。
程皓然摆了一下手,示意叶知秋停下来。
他做了几组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恐惧不安深感羞愧。作为一个有着十二年学习及实践经验的医生,居然会相信什么灵魂,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而这个像极了魔术师的家伙,可能是真的在给自己表演什么魔术。
皓然清了清嗓子,冷静地说:“叶先生,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你需要金钱,可以明说。时候不早了,我下午还有一个手术。”
很显然,皓然把叶知秋当做了绑架犯。
叶知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只是笑得没有声音,看着有点瘆人。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直起腰,恢复刚才的冷静:“除了长得帅,你好像没什么值得绑架的。看来我们需要看几段影像帮助你找回记忆了。”
叶知秋退出光锥,融进无限的黑暗。
光锥缓缓打开拉平,成了一块电影屏幕的样子。皓然并没有找到光源,而屏幕上的确是出现了画面。
医院外科大楼十三层的手术室走廊,一群医护人员推着手术推车飞奔。皓然在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里搜索到了老师陆铭一的脸。
陆铭一边跑边俯下身,对推车上的患者大喊:“臭小子你给我挺住!”
画面随着老师的脸向下滑,皓然看见推车上是程皓然满是鲜血的脸。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呼吸急促,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手术室的自动门在推车后边缓缓关闭,推车上的程皓然闭上了眼睛。
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叶知秋在黑暗中问到:“你对这段影像有记忆吗?”
“有,只是我当时听不清老师的话。这是我最后的记忆,再醒来就是这里。”
“下面的影像你应该没有记忆了,不过可以帮助你厘清事情经过。”
A3手术间,这是程皓然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作为一名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程皓然在这里做过很多次手术。
随着最后一针缝合结束,陆铭一长舒一口气。他抬头看看墙上的表,5:30。
陆铭一的手术衣都湿透了,一旁的实习医生把他搀扶下手术台。他没有休息,衣服都没有换,满身疲惫地走出手术间,来到手术室的大门口。他踩了一下地上的开关,深蓝色的大门缓缓开启。
门外聚集了好多人,几乎都是外科的同事。大家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出奇地安静,等待陆铭一开口。陆铭一摘下口罩,径直走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面前,这个女人由卫思远扶着,浑身微微颤抖,眼睛充满了不安和期待。陆铭一拉住她的手,哽咽着说:“嫂子,手术很顺利,皓然没事了。”
手术室外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而那个女人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皓然看着痛哭的女人,眼泪涌入眼眶,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画面一转,ICU病房,陆铭一和ICU王主任站在程皓然的病床前。
“老陆,我们已经尽力了。术后三天,自主呼吸很好,血压也很好,也没有其他并发症,但是还没清醒。”
“转到我们科吧,那里的环境和人,皓然都熟悉,对他清醒可能也有促进作用。”
“好,会诊记录你签个字,我现在就让管床医生写转科记录,还需要家属签字。”
“家属我来通知吧。”
陆铭一走到ICU病房外,找到门外等候的程皓然妈妈,杜梅。
仅仅三天的时间,杜梅的头发就从黑色变成花白。
“铭一,皓然怎么样了?”杜梅看见陆铭一,赶紧迎了过去。
“嫂子,皓然现在病情比较稳定,没有恶化,但是也没有清醒。我打算给他转到我们科室,治疗上我能跟着,你也能常来照顾他,比较方便。你看呢?”
“听你的,铭一。在ICU我一天只能陪他一个小时,我这心里头干着急啊。”
程皓然从来没想过妈妈会一下子白了头发,他的心像是被石头砸了一下,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画面转到神经外科十四病室是监护病房,皓然最熟悉不过。他是这间病房的主管医生。
镜头从门口不断推进,走过监护仪,定格在病床上。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患,皓然曾多次在镜子里欣赏过这张俊朗的面孔。
面部轮廓像雕塑一样清晰,高鼻梁,如果他能睁开眼睛,用剑眉星目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唇形柔和清晰,给硬朗的面容平添些许温柔的性感。
镜头晃了晃,离开病床,转移到墙上,石英钟上显示“2月22日14:00”。
画面消失,屏幕开始卷曲,卷曲回圆锥体,叶知秋也再一次出现在程皓然的视线里。
“你应该了解事情的经过了。”
“你的意思是今天已经是二十二号了?我昏迷了八天?”程皓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知秋。
“是的,最后一段影像是实时传输的。也就是说,你已经八天没醒了。”叶知秋双手拄着文明棍,一副不容怀疑的态度。
“假的,医院是不可能让你这样录像的,尤其是ICU。”皓然反驳道。
“这是影像,不是录像。每个人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无论是否存在于当事人的记忆中,都会被宇宙存档。”
程皓然不想被叶知秋没有科学根据的话绕进去,不打算去追究影像的真实性,而是换了个角度。
“换个角度,在病床上躺着的,在你面前和你说话的,都是程皓然,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程皓然,克隆吗?现在应该还没有这样的技术。”
“不愧是医生,想象力都是这么有科学依据。”叶知秋没有正面回答,却抛出了一个让程皓然无法拒绝的邀请,“那么你想去你的十四病室看看吗?”
好像是知道皓然不会拒绝,叶知秋伸出一只手,对皓然说:“来吧,跟我一起来。”
也许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陷阱,也许是一个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许只是一个梦。不管是什么,皓然都决定试一试,毕竟比在这个黑暗中瞎摸要好得多。
皓然向着光锥走去,有点忐忑不安,却也义无反顾。他伸出手,叶知秋轻轻一拉,程皓然就落到了光锥之中。
光锥之中是温暖明亮的。皓然看了看外面,依然是漆黑一片。他诧异地看着叶知秋:“你是怎么看到我的?”叶知秋笑了:“无论黑暗光明,我都来去自如。”皓然看见他的眼睛,和刚才的黑暗一样黑,一样深。
陆铭一正在主任办公室研究患者的手术方案,传来一阵敲门声:“陆主任。”是住院医师卫思远的声音。
“进来吧。”陆铭一抬起头,站起身,活动活动肩关节。每天低头手术加没完没了的伏案工作,肩颈总是感觉酸胀
看见卫思远手里拿着一沓报告单,问道:“结果怎么样?”
“脑电复查结果显示脑电波杂乱无章,CT没有脑水肿。刚才我又去查了下,还是有无意识的睁眼和眼动。”
陆铭一从抽屉里翻出来一根香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那你怎么看的?”
“主任,医院不让吸烟的。”卫思远知道陆铭一这几天为皓然操碎了心,压力太大。但还是指指墙角的摄像头,好心提醒一下。
“医院有没有说不让闻烟?多管闲事。”陆铭一把香烟扔回抽屉,翻看起检查报告。
卫思远赶紧回答陆铭一刚才的问话:“师兄应该是进入了植物人状态。”
陆铭一点点头,伸出一个手指:“一个月,最佳促醒时间。"
“是!我一定竭尽全力。”
光锥不断上升,这只能凭感觉,因为四周没有任何参照物可判定光锥的运动轨迹。大约三十秒的时间,光锥停止了。
“我们到了。”叶知秋说。
光锥像浓雾遇到阳光一样慢慢消散,周围的景象也越来越清晰。
皓然正置身于他最熟悉的工作环境――神经外科十四病室。
和他在影像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和他一样的程皓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这种感觉和刚才看影像不同,和平时照镜子更不同,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程皓然不懂,只好回头求助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没说话,只是摊开手,表示我也没有办法。皓然只好抬起头,目光正好落在石英钟上,时钟显示14:30。
“不对,刚才我们在黑暗里的时间是两点,我们过来也就30秒的时间,而现在时钟显示两点半,差距太大,不可信。”皓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叶知秋把文明棍夹在腋下,拍了几巴掌表示赞同:“聪明,不愧为高材生。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在光锥里,三十秒等于自然界的三十分钟。”
还没等皓然反驳,门开了,卫思远和中医针灸科主任顾长虹走了进来。程皓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迎了过去,却发现思远跟没看见他一样,径直朝病床走去。
顾主任是来会诊的。他查完体后对卫思远说:“卫大夫,没问题,我们有针对VS患者的针刺促醒经验,一会儿我下个方案,每天都会派针灸科医生过来实施方案。咱们共同努力,愿程大夫能早一天醒过来。”
“谢谢顾主任,麻烦您了。”卫思远打开门,请顾主任先走。程皓然来到卫思远身边,啪地一拍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刷地穿过卫思远的身体,好像穿过的是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