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邱深看似发出疑惑，内心第一时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或许，他早就想过。

“要把聪明人先淘汰掉，王明杰这样的留在最后。”

邱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应，他默然的转身打开卫生间的门，张浩君在他背后微笑着，他明白邱深同意了他的意见。

二人一出卫生间，董博成马上起身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大家在圆桌边坐定。

“还有些时间，咱们是等着结束投票还是继续讨论？”董博成此时好像成了会议的主持人。

“投票吧！”陈毅然说。

“先别急啊，”张浩君表情很严肃，“刚才王明杰一直没有说话，当然，他有权保持沉默。我是个律师，我觉得我应该替他说几句，这样才公平。”

张浩君的话出乎了除邱深外其他几人的意料，就连一直呆若木鸡的王明杰本人，也把目光投向了想为他辩护的律师。

“人的价值该如何衡量？古今中外莫衷一是。帝王将相贡献大吗？大，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又害过多少人呢；科学家贡献大吗？大，但科学是把双刃剑，前沿科技第一个用途就是军事；艺术家贡献大吗？大，但他们又创造了多少真真切切的财富呢？我觉得，普通人、老百姓对社会的贡献不能忽视，他们是社会稳定的基石，就想我们国家这些年取得的巨大成就，都是基于一个个普通人兢兢业业的工作、老老实实的生活……”

董博成惊讶的看着张浩君，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陈毅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意图，打断张浩君，“有的人虽说是老百姓，但不老实啊，小偷小摸，打架斗殴……”

张浩君提高声调，把陈毅然压下去，“谁没有犯过错呢，咱们小时候还打死人了，再说那些事都是五六年前了，这些年他一直老实本分的开着小饭馆，童叟无欺……”

“浩君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董博成刚想说什么，邱深冲他轻轻摇摇头，董博成好像突然明白了，把话咽了回去。

“而你呢，去年还收人好处费，”张浩君指着显示器，“庸俗的说，如果拿收入来衡量价值，他的收入未必比你不受贿的收入低吧？”

“我去……”陈毅然的脸立马变得通红，整个人似乎都要窜到桌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一个个体户怎和能和我比？我是……”陈毅然的话没说完，倒计时已经结束，脸谱发话了，“各位请投票吧！”

陈毅然站起身，激动的目光扫向每一个人，“邱深、博城，你们别听张浩君放屁，这种没人性的律师也配谈价值……”

“请陈毅然投票！”脸谱像是没听到陈毅然的慷慨激昂，冷漠的说。

“咱们几个谁最没价值不是很明显吗？张浩君这小子太……啊！”他突然捂着脖子，神情痛苦的坐了下来。

“希望各位还是听从我的指令！”脸谱说，“10秒后投票结束。”

当结果出现在屏幕上时，大家都不在惊讶。陈毅然再次站起，奋力的锤着桌子，“你们都是混蛋，合起伙算计我，包青天，这不公平，不公平！”

“请2号回到房间！”脸谱包大人无动于衷。

“我不服，我要上诉！”陈毅然气急败坏。

“呵呵，上诉，还上访呢。”董博成摇摇头。

“啊……”陈毅然再次捂着脖子，浑身颤抖的一屁股瘫坐在座椅里，很快便倒在地上。

“请2号回到房间！”

虽然电击停止，陈毅然依然躺在地上不愿起来。

“耍赖呢，就这还国家干部。”董博成揶揄起来。

“请各位一起把2号抬回房间。”不出所料，脸谱又下了这个命令。

张浩君转头看看邱深，用下巴点点地上的陈毅然。邱深叹了口气，和张浩君起身去抬。董博成也坐不住了，过去帮忙。

王明杰仍然呆坐，不同的是好像刚才张浩君的话触动了他，他若有所思的抬头仰望，似乎那里是漫天星河。

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对付瘦弱的陈毅然绰绰有余，很快，三人就把他抬进2号房间，搁在地板上。就在三人要刚要转身离去时，躺在地上的陈毅然触电般跳了起来，急速冲向房门。邱深还没反应，陈毅然已经绕过他和董博成来到了门口。董博成伸手去拉陈毅然，但他速度太快，董博成已经抓住他袖子的手被挣脱了。

“别拦着我，我要出去！”

“靠，电死你小子！”董博成骂道。

“啊！”陈毅然忽然捂住脸，慢慢蹲在地上。

董博成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纳闷的望着地上的陈毅然，“又挨电了？捂脸干嘛？”

邱深看了个真切，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的张浩君。张浩君耸耸肩，若无其事的往回走。原来刚才是他突然回身用胳膊肘猛击在陈毅然的脸上，这一下打的可不轻，直到他们三人坐回座位，还依稀听见小屋里陈毅然的呻吟。

和那些现在不在圆桌边的人一样，监控视频中的陈毅然扭动的身躯逐渐瘫软，很快便不再动弹。邱深和其他三人一样早已麻木，心里盘算着脸谱下一步可能的计划。

“很好，还剩下你们四位。接下来会更有意思。”脸谱轻松的话语令四人更加紧张。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盏射灯亮起，灯光将其下方隐藏在黑暗中许久一个物品现形。四人寻光望去，都吃惊不小。

那是一个标准的街机，没错，就是游戏厅里那种落地大显示屏投币式有摇杆和按键的游戏机，游戏机前摆放着两个圆凳。

“大家是不是回忆起当年的游戏时光？”脸谱想必料到了大家的惊讶，“刚才大家经历的一切肯定比上课还难受，下面就轻松一下。拳皇98,四人循环对战，积分制，赢一局3分，输不得分，积分最少者被淘汰，若最后两名分数相同则一对一决战。”

“啊，拳皇？有没有搞错！”董博成立即叫唤起来，“多少年都没动过这玩意了，我靠！”

邱深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没想到脸谱剑走偏锋，竟然想出这一招。当年大部分男孩放学都往游戏厅钻，而他几乎没有去过，街霸、拳皇、合金弹头这类游戏还是上大学时在宿舍在电脑上玩过几把。

“你们谁先来啊？”张浩君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到大家都没表态，他率先走到街机前坐下，“谁来啊，反正是循环赛，大家都得对战啊。”

“邱深你去吧，我先熟悉熟悉。”董博成望着邱深，用大拇指冲街机比划着。

“我也很久没玩过了，”邱深转头看看王明杰，“王明杰，你……”看到王明杰呆滞的表情，邱深不再言语。反正循环赛早晚都得上，想到这里他走过去坐在张浩君身边。

张浩君微笑着冲邱深伸出右手，“祝你好运！”

邱深握住老同学的手晃了晃，心里暗自叫苦。

这台街机还是传统的CR显示器，屏幕明亮但又轻微的频闪，让适应了暗光环境的邱深感到刺目。虽然很久没玩，但他对拳皇经典的画面与音响还是非常熟悉。

他左手握住摇杆晃了晃，右手尝试按着一个个按键。

“投币。”张浩君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伸手指指街机侧面的一个小篮。看到小篮里的游戏币，邱深这才反应过来。在电脑模拟器上玩是不需要投币的，所以他没有这个习惯。

投币后，画面进入了选人菜单，邱深再次犯了难。选谁呢？如今他只记得八神庵和草薙京，印象中他俩最厉害。

“八神、八神！”邱深背后想起董博成的喊声。邱深刚坐下时，他就起身来在二人身后观战。

邱深选了八神庵和草薙京后，又选了那个拿酒葫芦的老头，但他从来不知道这老头叫什么。

张浩君早就选好了角色，然而这三个角色邱深只是眼熟却一个都叫不出名。

如拳皇这样优秀的格斗游戏设计十分合理，角色本身的属性只在其次，玩家本身的实力更为重要。每个角色的招式与防御都有其特点，优势与劣势同在，就看玩家如何使用。邱深这样的菜鸟玩的虽是主角，但根本不是张浩君的对手。草薙京和老头都被对方第一个角色KO,八神庵面在第二个角色面前也没挺多久。

“大律师你可以啊，这个大长腿叫什么，好厉害！”董博成喊得比游戏声音还大。

邱深叹了口气，起身拍拍张浩君的肩膀，转头问董博成，“你来？”

董博成挠挠头，“我一般玩网游来着，这玩意许久没碰了，打不过打不过。”

张浩君转身看看董博成，“来吧，咱们都得比。”

“哎，好吧，反正打不过你，练练手。”说完一摇三晃的坐下。

董博成这次看来很诚实，他和邱深半斤八两，很快就败给了张浩君。

“王明杰，你来不来？”张浩君向圆桌那边大声问道。

王明杰看看他，并没与回答。

“哎，要不你俩先来？”张浩君无奈起身。

“来吧邱深，咱们菜鸟来一把。”

邱深知道没必要推辞，坐在董博成傍边。

两个人都不怎么会玩，但正因为水平差不多，竟比刚才一边倒的对战要紧张许多。刚才与张浩君的对战，让二人稍微熟悉了下角色招式，现在都顺手了不少。

最后一局，都是两个人第三个角色的PK，邱深的八神庵对战董博成的“大长腿”罗伯特。你一拳我一脚，各发招式，双方的血槽交替下降。

董博成激动的喊叫着，屁股已经离开凳子，弓着身子像是要冲进屏幕帮忙，左手拼命的晃着摇杆，笨重的机器都随之晃动起来。右手啪啪的砸着按键，如同那就是八神的长脸。

    张浩君趁着董博成全神贯注与游戏，悄悄附身在邱深耳边，“右、下、斜右下加A。”

邱深听罢赶紧试试，八神庵随即发出鬼火，可惜被罗伯特后跳躲开。此时邱深看似沉着，心里也是紧张的不行，眼看着双方的血槽都剩下最后一点点，谁先挨一大招谁先完蛋。说时迟那时快，罗伯特势大力沉的一脚踢来，邱深顿觉不妙，赶紧下蹲闪避，血槽微微下降。

“哎呀，靠！”董博成很是失望。

邱深抓住机会，起身放出鬼火，这下罗伯特没有躲开被烧个正着。烈火焚身中，直挺挺的飞身倒地。

屏幕上弹出的K.O.让邱深长出一口气，董博成狠命的捶打街机台面，连声咒骂。

“我靠！FUCK!妈的就差一点点了，我操！”

邱深回头冲张浩君点点头表示感谢，张浩君笑笑。

等董博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浩君再次询问王明杰，“王明杰，来啊！”

“请11号加入游戏！”脸谱也忍不住催促起王明杰。

王明杰终于有了反应，他看了看街机这边，慢慢起身走了过来。

“来来，我和他玩玩！”董博成推了推邱深，邱深知趣的离开座位。

沉默者在街机前坐下，面无表情的投币、选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两人一交手，令三人大吃一惊。一切结束得太快，董博成都没反应过来，王明杰的第一个角色局轻松的把他三个大将斩于马下，自己竟还剩半管血。

“我靠，高手！”董博成刚喊出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呀一声从圆凳上翻倒在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董博成一边喊，一边满地翻滚。

“哼哼，看来结果提前出来了，如果你们还想玩，请继续，但这一轮淘汰的就是7号。”脸谱这一席话令董博成更加绝望，“请7号回到房间。”

董博成和陈毅然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但也许这不是他的本意，可能他当真瘫软如泥。当张浩君和邱深例行公事般抬他的时候，两个人看到他的裤裆都已湿了一片。

张浩君和邱深回到圆桌，王明杰已然坐在那里。之后的情节不必赘述，圆桌前就剩下了他们三人。

如果上一轮淘汰的事王明杰，如今还不知怎样，也许这一轮死的就是我。邱深想到这里深感后怕，同时也为自己担心起来。他知道他要面对的这两个对手绝非常人。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游戏，我想大家都很累了。这样，下面给大家10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我也准备了茶点。各位可以放松放松，聊天叙旧。”

就在刚在街机位置附近，又一盏灯亮起，灯下是一张方桌，桌上有茶水、咖啡和点心，此外，卫生间的灯也亮了起来。

“真是贴心啊！”张浩君笑着说。

说是放松时间，邱深知道，这才是最激烈的时刻，谁知道下一步脸谱要玩什么。现在活下去的方式很直白，就是拉拢第三方合理对抗另一方。

张浩君还是王明杰？这是一个问题。

邱深望向二人，张浩君依然不动声色的稳坐，脸上没有一丝焦急。王明杰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想必他们心中都有了答案，邱深想到。

“邱深，你当初是好学生都没怎么去过游戏厅，王明杰那时估计是常客，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张浩君调侃着。

“啊，是啊，是我运气好，要不然……我记得你也不怎去游戏厅啊？”邱深反问。

“我那时候是去的少，家里管得严，后来还是上大学的时候练的。哎，咱俩当时都是书呆子，好不容易出手混一下，还出了人命。”张浩君耸耸肩，故作轻松的笑起来。

“嗯，那是咱俩不是还经常去图书馆自习吗，有一次你弄坏了椅子还让我背锅。”

“嗨，我还不是经常请你喝饮料吃冰棍。”

两个人正在回忆过往，王明杰突然起身走向卫生间，邱深刚要起身，张浩君先行一步跟了上去。

邱深心里骂了一句却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王明杰和张浩君走进卫生间。

张浩君并没有尿意，他和邱深一样，只是想和王明杰套套近乎。王明杰解开裤裆哗哗放水，张浩君假装解着裤带。

“明杰啊，你那饭馆在哪啊，说不定我还去过呢。”

王明杰没有立即答话，张浩君转头看看他，有啊了一声。

“哦，新华街‘老伙计面馆’，很小的门脸。”王敏杰声音低沉但清晰。

“哦，那还真没去过，生意怎么样？”

“一般吧，勉强糊口。”

“哎，这么低调。成家了吗，有几个孩子？”

王明杰沉默了片刻，“早成家了，两个儿子。”

“不错不错，”张浩君听到王明杰在系裤带，故意停顿了一下，“哎，所以我们都不是只为自己而活啊。”

这句话看来触动了王明杰，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但并没有迟疑，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张浩君紧跟其后。

邱深还坐在座椅上，看到二人出来，他仔细观察着王明杰的脸色，希望看出蛛丝马迹。但王明杰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张浩君也还是那个模样。

王明杰正要往圆桌这边走，张浩君快步赶上一把拉住他，“明杰，困在这好久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王明杰愣了一下，张浩君搂住他宽大的肩膀，“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哈哈。”说着就把他往茶点那里拉。

这下邱深更坐不住了，他屁股几乎就要离开座椅，但又坐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二个人来到那个小桌边。

“喝点可乐？”张浩君拿起一听可乐递给王明杰。

王明杰摇摇头，拿起一只精巧的玻璃茶壶向配套的茶杯中倒茶。

“这是提拉米苏吧，呵呵，”张浩君用小碟乘了一款蛋糕，“这会才亮出来，刚才是怕人多不够吃吗，哈哈。”

王明杰对于张浩君的调侃无动于衷，令他有些尴尬。

“明杰啊，”张浩君不想再绕圈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王明杰转头看看他。

虽然声音不大，邱深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不明白张浩君此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会作业谁帮你写的，你忘了？”

王明杰还是怔怔的看着他。

“不会吧，咱们两家住的不远，有时放学会碰到，你总是让我帮你做作业来着？”

王明杰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咱们两个班数理化老师都是一个老师，我们班考完试我去你们班把答案给你，啊，想起来了？”

王明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当年说实话哈，我还比较怕你，你那会儿挺凶的，”张浩君喝了一大口可乐，“但你对我还不错，挺够意思的。”

王明杰点点头。

“有次后石巷有个小混混劫我道，还是你帮我教训他的，我都记着呢。”

张浩君说的激动起来，可邱深越听心里越发凉。

发现王明杰一只凝固的表情有了变化，张浩君看到了希望，他话锋一转，“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都成家立业，谁曾想，到头来竟然落个如此下场。”

张浩君一边吃蛋糕，一边偷偷观察王明杰的反应。

王明杰喝了两口茶就放下茶杯，低头像在思索着什么。张浩君慢慢凑到他身边，低声说，“明杰，咱们都想出去，但他的意思是想拉我一起淘汰你，我觉得咱俩得挺到下一轮，之后再想办法。”

王明杰转头看看张浩君，眼神里似乎还有三分怀疑。

“上次他就想淘汰你，还是我劝说他选了陈毅然，要不然，我真觉得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哈！”

眼下这句话真比任何言语都令张浩君欣喜，他激动的拍拍王明杰的肩头，“咱们兄弟客气啥！”

邱深此时的心情真可以用那个成语形容——如坐针毡，他知道张浩君在悄悄和王明杰商量着什么，但又不知道他具体在说什么。当然，不用猜他也知道，张浩君肯定是在拉拢王明杰对付自己。

下一轮是怎样的的规则还不知道，但眼前三足而立的势态任何两方合力对付第三方，此人都会非常危险。想到这里，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起身向小桌走去。

就在邱深快到小桌边上时，王明杰居然离开小桌，走回自己座位。邱深眼睁睁的看着他低头与自己擦肩而过。邱深的心沉到谷底，他只得一边走一边目送王明杰的身影，刚一回头，张浩君迎面而来，微笑的看着他。

“邱深才过来啊，喝点东西吧。”

邱深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来到桌边。他的大脑已经发蒙，呆呆的站在桌前看着饮料和甜点，身体却没有反应。

很明显，从张浩君自信的表情可以知道，他已经成功的说服了王明杰，自己的生存概率肯定会降低不少。

其实，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等待，是抱有一丝希望面对死亡的等待。

王明杰坐回座位，张浩君看到邱深站在那里发呆，于是又来到王明杰身边，右手搭在王明杰肩上，附身在他耳边，“明杰，不瞒你说，我没有结婚也没孩子，如果我出不去，我会把我的财产都留给你。”王明杰回头吃惊的看着他，张浩君面色凝重，“你还有老婆孩子，要保重啊，不过，先得把下一关挺过去啊。”说罢他拍拍王明杰的肩膀，回到自己座位。

“休息时间到，请各就各位。”脸谱出现。

邱深还在愣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邱深，邱深！”张浩君叫他。

“啊！”邱深如梦初醒，“怎么了？”

“打上课铃了啊，快回教室！”张浩君语气很是轻松。

邱深却处在心境的另一端里，他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回圆桌，一屁股坐在座椅上。

“刚才各位轻松了片刻，下面咱们开始新的一轮游戏。这一轮的规则很简单，但很残酷，”说到这里，脸谱故意停顿了几秒，“请各位直接选出你们三人中最不想再看到的一个人。”

此话一出，三个人表情各异。张浩君仍然是信心满满的模样，王明杰则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太多异样，而邱深几乎要摊在座椅里。若这一轮是智力解密甚至是赌博拼运气，他都还有机会，然而竟然是如此直白的三选一，这不是直接判了他死刑。

“当然，理论上你们可能分别投票给第三个人，但我相信会有两票设计投给一个人的。10秒倒计时。”

屏幕上弹出三个人的名字，只要点击其中一人即可。邱深此刻体会到了之前那些被淘汰之人的感受，绝望而无助。也罢，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就坦然面对吧，不能像刚才某些怂货。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他心怀怨念的猛戳了屏幕上“张浩君”三个字，简直要把显示器戳破。

倒计时结束，邱深紧张的闭上了双眼。

一阵沉寂后，一个尖锐的声音迸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邱深迅速睁开眼睛，屏幕上霍然显示着一个名字：“张浩君”

邱深又惊又喜，喜的当然是他暂时逃过一劫，惊的是王明杰居然也选了张浩君。

“王明杰，你？为什么？为什么选我？”张浩君原本沉稳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嘶哑。

“请8号回到房间！”

“不，我要王明杰先回答我。”张浩君起身大喊。

“张浩君，对不起，”王明杰表情沉重，“那时你确实帮过我，但是我一点也不感激你。”

“什么？”张浩君一脸懵逼。

“从小我爹妈就离婚了，我和爷爷奶奶住，小时候我太顽皮不听话，爷爷奶奶花了多大力气想让我好好学习，哎，我呢，却和吴睿、周伟他们混在一起。”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张浩君几乎咆哮起来。

“爷爷奶奶为我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我想踏下心学习，这时你出现了，拿作业给我抄，考试给我答案，为了我罩着你。人都有惰性，都想不劳而获，我哪里再想认真学习。”

“你……这你还怪我！”

“直到我后悔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我陷的太深。爷爷奶奶可以说是被我气死的。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你……你怎么样了，啊，饭馆老板啊，还要怎样？”

王明杰摇摇头，“其实我已经破产了，饭馆也要抵押出去了。我把大部分积蓄给一个亲戚投资，他说有个好项目，但是他上当了，投了一个叫‘财富宝’的金融产品。”

“‘财富宝……’”听到这三个字，张浩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瘫坐回座椅。

邱深脑中对这三个字也有印象，他想起了什么，在显示器上调出张浩君的资料，原来如此，那个在他帮助下逃脱法律制裁的委托人，正是‘财富宝’的幕后老板。

“我亲戚血本无归，我的小饭馆也没有资金周转，马上就要转手了，之后如何养家，我都不知道。”王明杰言语中流露着苦涩。

张浩君哑口无言，默默的坐在座椅上，脸色煞白。

“请8号回到房间！”

苦笑泛上大律师的嘴角，他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邱深和王明杰，“二位老同学保重啊。”说罢大步流星走进8号房间。

显示器又一次出现房间内的监控，这一次邱深闭上了眼睛。

似乎也像被注射了毒药般，圆桌边仅剩的两人坐在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他们忘记了时间，不，应该说时间忘记了他们。

当然，脸谱没有忘记他们。

“二位应该明白，两个里只能活一个，”脸谱不疾不徐，“但这一轮我把制定规则的权力交给你们，有你们选择通过怎样的方式决定谁去谁留。”

邱深刹那间没有明白脸谱什么意思，此刻他的大脑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后，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但他是是集中精力，思索了脸谱的话语，当他搞明白其含义，绝望扑面而来。

脸谱的意思应该很明确，眼前的对决其实没有了规则，如同八角笼中的无限制格斗，只要站到最后就是赢家。

邱深苦笑，不禁又想起了张浩君来，他看看圆桌对面身材魁梧的王明杰，心里感叹道，张浩君啊张浩君，若上一轮如你所愿淘汰了我，你能挺过这一轮吗？

邱深再次仔细观察四周，心里盘算着真要动手该如何对付王明杰。折椅？显示器？电线？哪个用来做武器？正在想着，对手王明杰突然站了起来，吓得邱深一哆嗦。他死死盯着王明杰，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王明杰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起身后，他直奔小桌而去，伸手拿起水壶。

哎呀，邱深顿觉大事不妙，我怎么忘了那个玻璃水壶！他急忙起身，微微躬身站在椅背后，探头向小桌这边观望。

王明杰打开水壶盖，对嘴咕咚咕咚喝起茶来。

邱深死死盯着王明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半罐水壶被他一饮而尽，随后他如同电影里的山大王一下把水壶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水壶摔得粉碎，吓得邱深一哆嗦。

王明杰转身，看到躲在座椅后的邱深也是一惊，随后长长吐了口气，大步来到圆桌边。

邱深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邱深，我记得你，你是个好人。”王明杰的声音瓮声瓮气但中气十足，“我一直没怎么说话，因为，因为我很纠结，很后悔。”他拉过椅子缓缓坐下，“刚才你们一直在争论谁该为那个事负责，我好几次想说话，但都没有鼓起勇气，现在，现在我想明白了。可能事情过去的太久，细节都模糊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因为整个事情的起因在我。”

邱深听到这里确实吃了一惊，但又迅速平静下来，似乎这并不意外。

“栗明磊当初因为一件小事惹了我，我总找他麻烦，但他很倔，我揍了他两次，他还是不服我。”王明杰望着远处幽暗的虚空，慢慢诉说起来，“而那时我的脾气也……哎，也许这就是命吧。我就想叫几个人熟人好好揍他一顿，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邱深此刻也坐回座位，他的思绪被王明杰拖回了年少轻狂的时代。没错，那时候的男孩就是如此，非要分个高低胜负，让对方屈服。

“我跟栗明磊约好时间，他自己说要叫很多人，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于是，我叫了吴睿、周伟，让他俩再多叫几个人。周伟又叫了富二代钱勇，钱勇找到徐喆，你们具体都是谁找来的我就不清楚。”王明杰深深叹了口气，“那天放学到了约定的地方，谁知道那小子真有种，就他一个人。”

听了王明杰的回溯，邱深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没错，那是学校背后小巷里的一片刚拆迁的荒地，夕阳下，一个瘦高的声音形单影只的站在断壁前。

“他面对我们是十一个人居然一点都不怕，反而破口大骂，我和周伟都气坏了，冲上去就踹他，他竟然还手。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起上啊，大家就一窝蜂都冲上去了。”

拳脚、砖块和尘土在邱深脑中泛起，没错，那人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反抗，不少人都被他的招呼上了。后来大家都打红了眼，混乱中不知谁一转头把他打倒，随后十一个把他团团围住，拳脚暴雨般打在他身上。

“直到他直挺挺的躺着没了动静，我们这才罢手。没有一个人认为真出事了，我以为他在装死，大家散伙前还狠狠踢了他一脚。”王明杰双手抱头杵在桌面上，语气痛苦。

“当晚听到消息知道他竟然死了，我们都吓坏了，徐喆赶紧把我们叫到一起商量对策，张浩君说大家一定要团结，只要都说不清楚谁打死的，法不责众大家都没大事，如果相互指责，大家一起背锅。”

没错，邱深点点头，第二天学校和警方调查时，大家都说当时场面很混乱，不知道谁打死他的。调查持续了三天，最终也没有明确的结果，只得以意外定性。

“哎，由于我的臭脾气，不仅打死了人，还让我爷爷奶奶背上了沉重的外债。六万对于你们富裕家庭不算什么，对于我们家可是一笔巨款。”

“你也不必太自责了，大家都有责任，都不冷静。”邱深这句话其实发自肺腑。

“刚才我好几次想把真相说出来，但是，但是一旦我说了，我就得死，我还有老婆孩子，我不能死！”

“我理解，我理解。不过……你刚说了，我也想起来了，大家一起承担的主意是张浩君出的……”

“对啊，我记得很清楚。”

“那他怎么会忘了呢,他刚才怎么不说出来呢？”

“这……他可能忘了吧。”

邱深摇摇头，“我了解他，他记性很好，我觉得他是故意不说出来，恐怕……恐怕是想和你最终对决的时候说出来打击你。”

“可能吧，但他已经死了，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邱深，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刚才我太……”他猛然起身，“脸谱是找我们报仇的，他应该是栗明磊的亲属或好友，我对不起他，我们十一个人中，不管谁活到最后，都不应该是我。”王明杰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邱深，“邱深，最后你能帮我个忙吗？”

邱深起身，缓缓点点头。

“我的老婆孩子，你要是能帮帮她们……”

邱深立即打断他，“明杰你放心……”说到这里，邱深心中一阵酸楚。

一盏明灯亮起，照亮11号房间的房门。

“我以死赎罪，邱深，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诺言。”说罢王明杰大踏步来到门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邱深不愿看到监控画面，他走到小桌前，拿起一听可乐，打开后一口气灌进嘴里。

望着空荡荡的圆桌，邱深既庆幸又伤感，庆幸自己终于活到了最后，又为那十个人感到惋惜。这个脸谱这是心狠手辣，为了当初那条性命，竟然让十条人命陪葬。

喝完可乐，邱深默然的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

黑暗的空间还是寂静无声，邱深看不出丝毫要放自己出去的迹象。

“包公，包公！”邱深实在是按捺不住，高喊起来，“不是说谁坚持到最后就放谁出去吗？包公！”

片刻之后，脸谱出现在了屏幕上，“邱深，你让我失望了。”

邱深没明白脸谱的意思，“什么？”

“我不会食言，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你出去吧。”

为什么，为什么呢，谁坚持到最后就放谁出去，他不会食言，现在不放我出去，难道？难道？

想到这里，一股寒气从脚尖又窜进心头，他下意识的扶住了小桌，怕自己摔倒。

不放我出去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自己并不是活到最后的人，这说明，说明有人之前假死。在脸谱的监视下能够假死的，肯定是和脸谱一伙的。但他为什么要和脸谱一伙，脸谱是为栗明磊复仇，为什么还要和我们中的一个合作，最后再让他和我对决？

邱深脑中突然灵关一闪，对了，还有一种可能，脸谱就是十一个人之一。根据奥卡姆剃刀，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

“你到底是谁？”邱深大喊。

邱深的喊声在空间里回荡。

一盏灯光亮起，邱深巡光线望去，霍然发现圆桌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此人穿着当年的校服，脸上带着包公脸谱面具，脖子上也套着装置。

这个人走进圆桌，双手插兜站定，盯着邱深。

没错，应该是他。

邱深也来到桌边，“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们俩怎么决出胜负？”

“哈哈，果然聪明。你看！”脸谱指指显示器。

邱深低头一看，显示器上弹出一个选择框，两个选项：YES  NO

“规则很简单，选择权也在你。你点击YES，我被注射毒药，大门自动打开，你就可以出去了。”

“我要选NO呢？”

“那死的就是你。”

“如果我点YES,企不成了杀人犯，出去也会被审。”

“你完全可以把我拖回房间，我本来就死了一回了。你看那里，”脸谱向黑暗处一指，远处一盏灯亮起，灯光下是一台工作站。“那里有一个AI程序，它控制着这一切。所有的监控资料都在里面，以你的专业知识，可以轻松销毁证据。”

邱深恍然大悟，怪不得脸谱能够控制游戏又不会被发现，原来是AI程序替他掌控着一切。

“如果我没猜错，这套程序是杜宇凡开发的吧？”

脸谱鼓起掌，“聪明，没错，就是用的你从他那里剽窃的ISSWD算法。当然，他以为我是要开发一个密室剧本杀游戏。”

邱深长出一口气，报应，都是报应！

“你后悔了吗？”

“剽窃他算法？”

“打死栗明磊。”

邱深诚恳的点点头。

“来吧邱深，请选择吧。”

“AI的算法是你规定的，只要你想活着，我没有胜算。”

“这你大可放心，我是公平的。”

说实话，邱深并不知道选什么，他无法知道脸谱的话是真是假，这就是一场赌博，关于生死的赌博。

他颤抖的双手伸向屏幕，食指划破干燥的空气，牙关一咬，点向了YES。

就在点击屏幕的那一刹那，他感到自己脖子右侧一阵刺痛，心里大叫，不好。几秒后，他的双眼连同面前的显示器屏幕一并黑了下去。

朦胧中，他感觉到脸谱走到他身边，附身说，“邱深，想活下去是应该的，但你也太相信我的话了。”

这声音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天边。

“……哥们，哥们，醒醒，醒醒……”一个声音又从远方飘荡过来，渐渐清晰。

邱深觉得头疼的要炸裂，浑身如泥没有一丝力气，他费力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是一个男人的模样。

邱深试着动了动胳膊，右臂抬了起来，但右手好像还没有知觉。他用右手揉揉眼睛，感觉非常怪异。

“哥们，你没事吧，昨晚喝多了？怎么躺在这？”面前的男人问。

邱深抬眼望去，阴郁的天空还不甚明亮，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但可以肯定，自己身处室外。是啊，我怎么躺在这里？邱深自问。不对，我不是被脸谱杀死了吗？难道我还活着？

邱深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坐起，待模糊的视线略微清晰，引入眼帘的是一条僻静杂乱的小巷。两侧灰暗的砖墙、上访凌乱的电线、身旁破旧的自行车和随处可见的垃圾，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景物在邱深眼中宛如天堂。

我活下来了了！

邱深长出了一口气。

“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邱深摇摇头，“谢谢你啊，我没事。”

“还好现在夏天，这要是冬天睡这一晚真够呛。以后小心啊，你没事我就先走了。”

“好勒，谢谢你啊。”

望着路人离去的背影，怀着欣喜和感激的心情，邱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现在什么时候？邱深习惯性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手机。

都早上七点多了，昨晚难道一直就在脸谱那里？昨天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梦境，令他开始怀疑其真实性。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失而复得，看来是脸谱还给了他。

最后的对决脸谱明明骗了我，给我注射了毒药，我怎么又活过来了？

手机里微信、短信、未接电话提示一大推，邱深飞快的浏览着，还好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好在前两年离了婚，一夜的消失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最后，他发现了邮件图标上亮起的提示。

邮件的主题很扎眼：罪与罚，发件人名字是又长又复杂的符号。邮件没有内容，附件只有一个视频和一个压缩包。

邱深打开视频，看到脸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吓得他激灵打了个冷颤。

脸谱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深沉平静，“各位同学，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耽误了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正如我开始时所说，我和大家玩一个游戏，仅仅是个游戏，大家谁也没有死，给你们注射的是一种麻醉剂。醒来后估计你们会感到头疼头晕，这都是正常的，当然，电击是真实的。”

脸谱说的没错，现在邱深仍然头痛不已。

“可能有的人已经知道了，没错，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个，整个游戏由我制定规则，而由AI辅助执行，我只是录好了要说的一切。至于我究竟是谁，相信你们能猜得出来。去年我被查出了肝癌晚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回忆过往，知道自己犯了不少错误，而人生第一个错误就是和你们一起打死了栗明磊。这件事竟然差点被我遗忘，或者说故意被我遗忘，我觉得这很不应该。我突然想到，另外那十位同学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从这件事吸取教训呢？于是我停下一切工作，着手调查你们。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原来不仅是我，看来你们都忘了那件事，还犯下各种罪行。”

邱深静静的听着，好像时间都已经静止。

“癌症也许就是对我迟来的惩罚，我希望你们能够迷途知返，于是我设计了这个游戏，为的是让你们反省自己的人生。大家还记得自己提出的赎罪方案吗，希望你们遵守自己的诺言。我把自己掌握的证据和仓库里的视频都相应发给了各位，我不再保留，你们也不用来找我，各位同学好自为之。”

视频结束，邱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移动。经历了昨晚的一切，邱深感悟了很多，也许只有面对死亡，一个人才能真正反省自己。

邱深思前想后，抬手删除了邮件，把手机揣进口袋，匆匆走出小巷，很快便消失在大街上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