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在,家在!
这句话萦绕在我的耳畔,百转千回。爹娘都已离去,唯有爹娘相伴的那些日子温暖着我,伴我走过生命的春夏秋冬。爹娘的音容笑貌犹在,但老屋却在岁月的雨打风吹里只留下残垣断壁,昔日的欢声笑语,鸡鸣狗吠,还有父母忙碌的身影都掩映在杂草丛生的老屋,和着父母的坟茔显得幽远而孤零,那个哭着要妈妈的小女孩依然在老屋继续着快乐的童年,而我却带着对父母的无限眷恋和儿时温暖的记忆踏上了另一段生命之旅……
兜兜转转,我来到了新津这座山水小城。“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这一望无垠的满眼碧波让我想起家乡的那条大河。妈妈浣衣的声影,与小伙伴戏水的快乐,还有各种与水相关的往事如滚滚洪流涌上心头。择一城终老,泊客新津已有八年。我沉醉在南河的粼粼波光里,游走在绿道的无限风光中,虔诚在老君山的袅袅香烟里,流连在梨花溪纤尘不染的圣洁里,徜徉在姹紫嫣红的花舞人间……一个人的旅程,空空的行囊里唯有对爹娘的思念和儿时的过往,哪怕仅此一点淼淼的碧波宛如老家的那条河,也足以让我闻到家乡的气息,感受到爹娘的疼爱;也足以让我停驻漂泊的脚步,爱上这座有家乡味道的山水小城。
又是一年除夕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而我却不知该向何处?娘在,家在!斯人已逝,我是没妈的孩子,带着思念的行囊踏上了开往白鹤滩的客车,任由它将我带到终点,也许放逐才能减轻我心中的千千心结。下车,一条新修的高铁路横贯在庄稼地里,一辆动车至东而西呼啸而去;路边农家院子前的树枝上,有人挂上了无数红红的小灯笼,鞭炮燃放的纸屑静静的铺在地上,浓浓的年味散发在空气中。我踟躅而行,越往前走,城市的喧嚣离我越远,大自然的野趣离我越近。油菜的黄黄花蕊在凉风里露出羞涩的眉眼;不知名儿的小鸟鸣叫着,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好奇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就连小河的淙淙流水,也在沙石间唱着无忧的歌曲。立春过后,风少了一些凛冽,多了一些温柔,将我紧锁的眉头渐渐抚平,我越发的大步向前,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
近了,近了,一望无际的苍茫的芦苇映入眼帘,潺潺的流水声就像清脆悦耳的古筝声,在或高或低的草甸里回环婉转,“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诗经》里的《蒹葭》意境一下子从东周那个时代喷薄而出,在城市的一隅竟然有如此静谧而粗犷的自然风光,我被眼前原生态的一景一物震撼了,沉醉在漫天飞舞的芦花里。一个个湖泊犹如一面面大镜子,静静躺在芦苇的怀抱里熠熠闪光。一只绿羽红嘴的飞鸟像箭一样飙到远处,“翠鸟”,我差点惊呼起来。很久没有看见过翠鸟了,城里也有鸟,只是养在精致的鸟笼里,眼前的翠鸟飞到对岸,也飞到了儿时记忆里。
草丛里传来虫子的低吟,“呱呱”的叫声倒像是青蛙,难道这温柔的春风已将冬眠的它唤醒,还是这叮咚的流水惊醒了它的长梦,让它成为了报春的使者?驻足静听,这声音淹没在芦苇的沙沙声里。我莞尔一笑,不再去追问声音的来处,激动的心情摁不住疾走的脚步,我向芦苇深处走去。芦苇荡里,花白的芦花在风中摇曳;水生美人蕉挤挤挨挨看热闹;再力花也不示弱,在风里摇摆着丰满的腰肢;三五只鸬鹚悠闲地在湖水里嬉戏……这是一场大自然的盛大舞会,观者除了风还有像我这样的闯入者,风把舞会的消息四处传播,天上飞的鸟儿,水里游的鱼儿,还有伫立在原野上的树木都加入到舞会中来。流水应该就是最自然的天籁吧,每到一处,都能感受到它的欢快。在长满水星草的沼泽,一层绿茸茸的草毯浮在水面上,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绿地草毯还是水面绿草?我捡来一根枯枝插进草里,一米多长的树枝还没到底,涓涓细流静静地从水星草里溢出来,在小道上肆意流淌,又流进更低处。“静水深流,水往低处走”的谚语在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
沿着蜿蜒的小道,一片宽阔的水域出现在眼前。水并不深,水底的枯枝清晰可见,流水带来的软泥裹在枝丫上,青荇和水草一头长在枯枝上,另一头随着水波扭动着,就像舞者的绸带,也像姑娘的发丝,在水中摇曳生姿,气贯长虹。“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此情此景,岸上静默的虽不是金柳,但这原野里挺拔昂扬的麻杨树和无边的芦苇,还有伸向远方的栈道构成了一幅意境深远的油画。栈道两边一人多高的水生美人蕉把这片水域都占满了,仿佛走进了一片紫红色的“森林”。流水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它们,越往前走,水越来越浅,最后只能看到一个大大的草甸子,狼尾草,矮蒲苇横七竖八铺在地上,岸边的矮灌木和着一丛丛香蒲成了草甸的“花边”;一群一群的鸟儿“啾啾”叫着,在脚步声里飞向天空,然后在草甸子的另一边驻足;一堆一堆的小沙丘出现在眼前,巴茅昂立在沙丘上,就像一个个哨兵,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站岗放哨。站在沙丘观望,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不管是芦苇还是草甸,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湖泊就像一颗又一颗钻石镶嵌在白鹤滩上。湖面上的水草,有些青翠欲滴,有些黄得耀眼,一群一群的野鸭、鸬鹚、白鹤或悠闲地在水里嬉戏,或站在水草上梳理羽毛,或沿着水岸盘旋飞翔。一叶孤舟与河岸上的杨柳静默,像极了老屋闲置的那艘木船。彼时,我与父亲驾舟捕鱼的往事浮上心头,没有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伤感,但一种无法言说的心酸涌上心头模糊了双眼。一景一物,一情一思,无不让我想起前尘往事,这白鹤滩啊,就像一把神奇的钥匙,把过去清晰的、模糊的记忆重新带回到眼前。
越过这座小沙丘,拐一个弯,金黄的油菜花夹带着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青瓦白墙的农舍矗立在油菜田的尽头,更远处的山峦绵延起伏,几声狗吠夹杂着主人唤鸡的声音,一幅动静相宜的田园风光尽收眼底……油菜田的旁边,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淹没在芦苇里。顺着这条道路往前走,比先前更茂盛更葳蕤的芦苇将我带进一个芦花飞扬的童话世界。我就像梦游的爱丽丝,在漫天飞絮的芦苇世界里穿行,脚步声惊扰了鸟儿的谈情说爱,一群群鸟儿“扑棱棱”从草丛里飞出来,叽叽喳喳飞向芦苇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我不是易安居士,写不出如此婉约清新的诗词,但我此刻却理解了“千古第一才女”的快乐心境。这片望不到边的芦苇,不仅让人“沉醉不知归路”,更让人身临其境孙犁笔下的《芦花荡》,多么渴望从芦苇荡的深处飘来一叶小舟,那舟上放着数也数不清的菱角……我的奇思怪想让自己哑然失笑,一阵阵哗哗的水声由远而近,让我加快了脚步。
河! 一条宽阔的大河横亘在眼前。
高铁路横跨在两三百米宽的河面上,河水虽不似千军万马般波澜壮阔,倒也是激流勇进浩浩荡荡。一群白鹭一会儿飞翔在河面上,一会儿停在岸边用嘴喙梳理羽毛;这边的白鹭还在水中嬉戏,那边的白鹭又展翅高飞。目光的尽头,修觉山莽莽苍苍,好一个“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的诗意境界。
站在这片平坦的沙滩上,一列白色的动车呼啸而过,转眼消失在路的尽头。而我,恍惚被时间带回到过去,带回到老家,带回到爹娘身边。我回望这水草相依的白鹤滩,那个放牛的我,割草的我,爬树掏鸟窝的我,河埂上烧火烤肉结果把头发烤焦的我……这有着无数过去的我从芦苇,从湖泊,从草甸,从沙丘,从河滩奔向我,我听到自己的笑声与呼喊,但我却无法伸手抓住哪怕是一缕衣角。白鹤滩,是鸟儿的天堂,是草儿的王国,是鱼儿的乐园,是自然的景观;于我,却是悠远的诗意与回归自然的最朴质的心灵家园。
因为,我把我的乡愁啊,种在白鹤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