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那么多人的爱，我就在街头当个乞丐，然后你把我捡回去，我就要你好不好
“干嘛跟着我？”
他终于不耐烦，掉头看她，眼角眉梢染上流里流气的意味，要把她吓走。
而她面不改色，“我没有跟着你，我也要去。”
“去哪儿？”
“去玩儿。”
他笑了，“乖，听话，回家玩儿去。”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天真而执拗的眼，“我不要，你能玩儿，我凭什么不能玩儿？”
他啧了声，挑了挑眉，“倔是吧，成，跟上来，带你玩！”
她毫不犹豫，抬脚就跟上。
他突然觉得牙疼。
他领她去了网吧，一进门就一股烟气呛得人要睁不开眼睛，混着泡面的味道，实在算不上什么好环境。
他到前台，说要个包间。
前台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小姑娘，也没什么表情，利索地递给他卡。
他带她往包间方向走，一路上，各种打游戏的骂声不绝于耳，男人聚在一起，更是随时都像是要打架。
包间里还算安静，他把帘子放下来，给她开了机，“玩吧。”
她看了眼屏幕，最后打开了4399。
他笑了声，走了出去，到了外面自己玩儿去了。
她玩了会儿小游戏，没意思，听着外面的骂声，叫喊声，愣了会儿神，又想去厕所了。
网吧里这个点儿很少有女生了，她一走出来，就聚集了很多人的目光，在她走往洗手间的路上，一直有人看她，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从游戏里保留的野性和侵略。
她进了洗手间，检查了好几遍门锁。
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洗手间门外，没人再肆无忌惮地看她了，她松了口气，胆子更大了，扯他黑色T恤的下衣摆，“你还要玩多久？”
“怎么了，呆够了？”
“没意思。”
“那你想怎么有意思？”
“包间里没意思。”
他又笑了，一半闷在嗓子里，一半清朗，“你要出来跟他们在一起打游戏？你不怕他们把你吃了？”
“不怕。”
“得了吧，可别拿你那4399丢人现眼了。”
“那我们走吧。”
他想了想，然后说：“嗯，走吧。”
他们走在沿江路上，天黑的彻底，只有几盏路灯。
“好学生，你明天不上学了吗，跟我瞎溜达。”
“不上了。”
“怎么不上了，你上次不还考第一呢吗？”
“没意思。”
“跟我出来玩有意思？”
“嗯，有意思。”
他乐不可支，“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他拍拍身上的灰，“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
“不回家你去哪儿？”
“去你家。”
他皱眉，警告地一字一顿叫她的名字，“林苏青，你给我适可而止，我今儿带你逛这一圈，够意思了。”
“我不会回家的。”
“那给你爸妈打电话，一声不吭，一个大姑娘跟我回家了，出了什么事我拿什么嘴说？”
她半分不让，“不打电话，我不能回家，回家我就会死，你不带我去你家，我就睡外面，没差别。”
“你是赖我身上了吗？”
“没赖，我给你选择了。”
他低声骂了句，转身继续走，林苏青默默跟上。
最后，他还是带林苏青回了他家。
他现在住的是个出租房，只有一张床，他给她换了床单，自己睡沙发去了。
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委委屈屈的缩在沙发上，怎么想怎么憋屈，刚想凶一下林苏青，她就接了一杯水递了过来，“周留，谢谢你。”
“现在正常了？”
林苏青又死闭着嘴了。
“得，大小姐不想说就不必说了，反正是我欠大小姐的，当牛做马，我心甘情愿。”
“周留，你不用阴阳怪气的。”
“那你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就是不想学了，不想走那条路了，我就是想开心一点，不行吗？”
“那今天你去那个网吧，开心吗？”
“开心。”
“行。”周留点头，转身躺好，“晚了，睡吧。”
“周留，我们明天还出去吗？”
周留气笑了，“出去，出去带你玩儿，带你见世面。”
林苏青点点头，很乖地说了声好，回屋睡觉了。
周留躺在沙发上，很久也没睡着。
他和林苏青是高一的时候认识的，人家是学霸，长得又好看，他没想过跟她有什么交集。
有一次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急着要抄作业，病急乱投医，向路过的林苏青借作业抄。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林苏青是那种自带高冷气质的学霸，在前排一坐就是一天，背都不驮，而且，那些学习好的，也从来看不起他们这些学习差纪律差的，所以他后悔了，把眼神转开，当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可是林苏青只是愣了一下，就转身把她的作业递给他了，没当个事儿，也没拿乔。
他当时想，这第一还挺好相处的，心眼挺好。
后来他们加上了QQ，在网上有时候也聊几句无关紧要的，在学校见面也能打声招呼，不算是近的关系，但也不算远。有时候他也会去借作业，她都大方给了。他总是借她作业也怪不好意思的，就跟她玩笑似的提了一嘴，以后要是有事，你周哥罩着你。
她答应了，但也没麻烦过他。
他对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二的时候。
他本来学习也不好，老师三番四次地找他谈话，暗示他可以另谋出路，他也学不进去了，想高二拿个毕业证就行了。
这决定一做出来，班主任就更不拿他当个事儿了，班里有时候要打扫啥的，都落在他头上，因为别的同学要学习啊。
反正他也确实没啥事，扫就扫呗。
可是扫到林苏青座位的时候，她却站了起来，搬开椅子，拿过了他的笤帚，自己将座位扫干净了，又把笤帚还给了他，伴随笤帚的，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他当场就傻了，看她的眼神估计也是傻的，因为她对他笑了，安抚似的。
他那时候是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尊重，竟有些不知所措。
再后来，他就没怎么上过学，听人说，她一直拿第一，成绩好得让人艳羡，再再后来，便是她堵到了他，说要跟他一起玩儿。
周留想起又笑了，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想这时候她也该睡着了，起身走出了门，打了个电话。
“强子，林苏青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都多久没上学了，问这干嘛？”
“你就说说呗。”
电话传来一声叹息，缓缓道来。
第二天他被一个电话吵醒，头疼欲裂，电话那头还吵吵闹闹的，有个声音喊：“周哥，还睡着呢啊，出来玩啊。”
他摁了摁太阳穴，“滚。”
“他们都在，你就过来嘛。”
“有事，不去。”
“去吧。”这声是林苏青说的。
周留气笑了，“他们去泡妞，你也想去？”
林苏青不想就此认输，但点头又太难，所以沉默了。
周留哼了一声，对电话那头说：“真没空，不去了，挂了。”
撸了两把头发，吐口气，周留开口：“醒挺早啊。”
林苏青点头，“吃面条吗，我刚看有点挂面，我可以给你煮。”
“吃，给我多加点香菜。”
“没香菜了。”
“那就不吃了。”
林苏青静静地看着他。
周留笑了，“不吃香菜吃面，去煮吧。”
林苏青的表情松快了，转身进了厨房。
周留一大早的有人伺候早饭，味道还不错，吃得他撑得慌，美事一桩，吃完就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了。
林苏青巴巴地坐在周留身边看着他，问：“我们一会儿去哪儿啊？”
周留点了支烟，又冲她勾勾手指。
林苏青跟他坐得又近了些。
“你想去哪儿玩儿？”
“你常去的地方就可以。”
“你还真不怕我把你拐卖了。”
林苏青摇头。
“还是，把你卖了也无所谓，本来就没再想好好过了？”
林苏青僵住了。
他没深问换了话题，“网吧，昨天第一次去？”
“嗯。”
“好玩吗？”
“不好玩，不想去了。”
“那想去哪里？”
林苏青又沉默了。
“那我换个问法，有什么地方，你一直没去但很想去?"
她细数，"有，台球厅，酒吧，烧烤摊，游乐场……”
他懒洋洋地窝在椅子上看着她回想，提起一处就合起一根手指，唯恐落下一个，认真数的样子看得他想乐。
“成，我都记住了，走吧。”
她难得有些茫然，“走哪？”
“把这些都带你玩一遍啊，今儿先去台球厅。”
说着就起身，半点不拖沓。
林苏青坐在沙发上，没立即起身，而是抿起嘴，浅浅地笑了。
周留说到做到，这几天带着林苏青都玩了个遍。
林苏青玩得有点疯，话也渐渐变多了。
晚上他们在烧烤摊点了一堆吃的，周留上个洗手间回来，林苏青坐在周留身边对他说：“有人看我。”
“谁？”
林苏青手大大咧咧地往她右边那一桌一指，“他们看我。”末了，她又加上一句，“看我腿。”
周留挑了下眉，这可属实有点惊到他，他第一天带她去乌烟瘴气的网吧时，那么多男的直勾勾地看她，她可是面不改色，像是多见过世面似的，现在怎么就不成了。
林苏青拽他的T恤下摆，晃了晃，软怯地跟上一句，“我害怕。”
周留心里一咯噔，再回头一看那桌子人，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他当机立断，手往桌子上一拍，朗声喊：“刚才谁看你了！不知道你是老子的人吗！”
林苏青又贴近了些周留。
如果说之前周留还有些可有可无的冲动，可当林苏青靠近他的时候，他脑子里理智的弦一下子就绷紧了。
他拽着林苏青走了，走到了江边的长椅上，一声不吭地坐下来，点了支烟。
他吐了好几口烟，问：“想打架？”
林苏青默了一瞬，“那你怎么还配合我？”
周留难得的不呛她了，只是沉默着抽烟。
而他刚把烟放嘴里，她就给抽出来，他再放，她再抽，他笑了，“我不抽烟，这嘴闲着就得亲人，你给亲吗？”
她当即仰脸，坦坦荡荡，不带怕的。
他久久地看着她，听着自己的心脏恼人的肆意跳动，最后一巴掌捂在她脸上，把她脸挪远了，“不给你占便宜。”说完，把烟掐了。
江水广阔，他们又沉默许久。
他先开的口，“玩够了吧，玩够了就回去上学去。”
“不去，你凭什么管我？”
“林苏青，你跟我们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她的话越来越冲，可他依旧语气平和。
“你以为打了架，到了局子有了档案，我们就能一样了吗？这样的生活，你只是觉得一时新鲜，时间久了总会厌烦，你现在觉得没什么，是因为你现在站在高处在包容它。我不可能让你留在这里，你有更好的路要走。”
“那你呢？”
“陪你一路，再送你离开。”
“为什么不陪我一起走？”
“走不了，这儿才是我呆的地方，而你，也迟早会厌倦我。”
“林苏青，梦想和现实是有区别的，未来的路你自己走，你得对自己负责，不能一时任性。你的家人不让你去追寻梦想，去你喜欢的大学，我没什么能帮你的，也不知道劝你走哪条路，但怎样，我都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她听完直接起身往河边走，到了河岸仍不停止，惊得周留急忙跑了过去拦腰把她抱住往后拖，“你要疯啊！”
她缩在周留的怀里却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越笑声越大，笑得弯了腰，最后转身抱住了周留，紧紧得，不留一丝缝隙，要汲取所有生的气息。
“周留……”她一开口就是哭腔。
他的心颤了一下，突然就开始难过得发疼。
“我好累啊，我为他们活得好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可不可以不要他们了，我不要那么多人的爱，我就在街头当个乞丐，然后你把我捡回去，我就要你好不好……”
“周留，周留……”
她泣不成声。
周留会来来回回问她想要什么，然后又利落果断地帮她实现。他不会说，那里不好，不能去，不可以去，但他会站在她身边，把那些不好的都挡开，让她自己去看。
周留会一直在她身边，在她出格的时候把她拉回去，而不是把她锁在房间里，省事般的一了百了。
周留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只会温柔地陪她闹。
周留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周留，周留是唯一能够接住破败的林苏青的周留……
寂静的晚上，两个人紧紧相拥，连心跳都彼此可闻。
周留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理智和欲望在疯狂打架，最后都筋疲力竭。
最后，他抱住了这个单薄的姑娘，妥协般的叹了口气，然后很温柔很温柔地对她说：“你放心，我会去捡你的。”
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对她说，周哥以后罩着你，话就撂在那里，她什么时候想兑现都可以，她不来讨要也就罢了，她来了，他就诚诚恳恳地实现承诺。
无论她以后得意失意与否，成了没人爱的乞丐也罢，只要蹲在街头，他都会去捡她。
这是他的承诺。
而现在，她始终是要走的，他就只能陪她到这里了。
他们啊，又要好久不见，或者，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周留，谢谢你。”
“嗯。”
江风过境，仍带着白日阳光的暖意温柔，没有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