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旋风少年命运多舛,各个成员后来的境遇也大相径庭,但刚刚出道的时候林家阖最为红火这一点是哪个时代的风信子都认同的。原因无他。林家阖的相貌格外出众,脸小,浓眉大眼,鼻梁高且英气,五官精致而不纤弱,“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又是运动健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拍照少有笑容,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这样的林家阖,自然受到少女们的疯狂追捧迷恋。那个时候没有c位一说,站在中间的常常是他,外形亮眼气场夺人,妥妥的门面担当。那个时代的港台美人是真的靓,靓到男女通杀;女孩子如何痴迷不必提,男生则仿照他们的衣服发型捯饬自己。据风信子不完全统计,旋风少年的MTV和写真造型带火了黑白格子衬衫、水手服、英伦学院制服、渔人帽、荷叶边、牛仔皮衣、海魂衫等一系列服饰。有旋风少年的磁带和海报,必定是时髦青年;收集到旋风少年最多卡片的小毛头,也必定是这片街坊的孩子王。按照这个逻辑来算,在旋风少年的整个红火时期,柳如濡都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林家阖有什么东西,他自己都拿不热乎,就被柳如濡给夺去了。
“我的小姑娘,”林家阖又气又笑,“这张海报是我们五个人的签名版,你让我自己拿着不成么?”
柳如濡把海报藏在自己身后,眼神亮亮地看着林家阖,几分忐忑几分希冀几分不安……对视不过十秒,林家阖缴械投降,“好吧好吧,你拿走就是了,弄得我和什么似的……”
柳如濡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把海报展开,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是带着清晨露珠的花儿也不及这个笑靥清鲜,教人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说她半句?林家阖的苦笑顿时去了大半酸涩,他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惯会挑。好东西都是你的。”
“啊!”柳如濡轻呼一声,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发:“林家阖你别揉我头发!”他看着柳如濡气鼓鼓的小脸和亮闪闪的大眼睛,一时又气又急,反笑道:“没大没小,也不害臊,就不知道叫哥哥?”
“我才不叫呢!”相处不过个把月,女孩便把林家阖当成了自家人,丝毫不见外。这话一出,林家阖只觉甚是耳熟——哦,他们组合的顾楷落也是这么说的。林家阖的年纪在旋风少年里并非最长,只是他自带气场,一站上舞台便闪闪发光;性子又有担当、善于照顾人,其他成员都习惯称呼他一声“林哥”。偏偏这个年岁最小,长相乖巧可爱,说话奶声奶气的顾楷落从不顾及,一口一个“林家阖”,连名带姓叫的甚是舒畅。林家阖恶狠狠地薅过他几次毛,问他要不要这么顺嘴;顾楷落捂着头发,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林家阖觉得自己牙痒痒,偏偏就被可耻地萌到了。顾楷落此人,说他年纪小没长开,偏偏带着一种公子矜贵的书卷气;说他气质独特引人注目,偏偏还是校园嫩葱掐一把出水的乖乖学生。这人心思究竟是浅是深,情商是高是低,鬼知道。
念及顾楷落,林家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自个儿是扛不住这些萌星人了,下回把燕世锦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叫过来兴许能从柳如濡手里夺回一张半张的。当然,燕世锦所谓优雅魅惑全是公司包装,他硬拉着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下诱骗未成年少女的贼船一事有多不厚道,都是后话了。
“话说回来,”林家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早上你和阿姨在争什么呢,我可从没见过阿姨这么不高兴。”柳如濡闻言,眉头微蹙,低声道:“我想吃蚵仔煎,妈妈不给我买。可是蚵仔煎也不贵呀,我从小在台湾长大,却连一口蚵仔煎都没吃到,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林家阖道:“蚵仔煎不卫生,你一个小女孩,不要乱吃路边这些小吃。等你长大了,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又觉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干脆问道:“你家里有鲜蚵么?”
柳如濡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有啊,爸爸刚从集市买回来一筐,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也是看见后才闹着要吃蚵仔煎的呀。”
林家阖摸摸小姑娘的头:“偷偷拿两个过来,我给你做。”这话一出,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又惊又喜地看着林家阖,似乎有很多话要问,最后统统憋了回去,用力点点头:“你等我!”林家阖坐在台阶上,含笑看着柳如濡的背影和一跳一跳的马尾辫儿。
要说这蚵仔煎,的确没什么难做的;林家阖在林母的熏陶和路边小贩的免费展示下早就点亮了这门技能。熟练地切好菜丝、打散鸡蛋,海蛎里放两勺蚝油去腥后再下锅;胡萝卜卷心菜大蒜叶依次加入,再倒入太白粉和蛋液。快凝固时小慢烘,鸡蛋才足够柔软。他在装盘时特意淋了一层厚厚的番茄酱,想来小女孩更喜欢酸甜的味道。
看着柳如濡睁大眼睛,急不可耐地端过盘子,他笑道:“别急呀,这个太热了,小心烫到嘴。”随手拿起甜辣酱往自己的盘子里淋了几滴,抽出两双竹筷,冲小姑娘笑了笑:“别蹲在厨房里,走,咱们出去吃。”
晌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蚵仔煎上闪着诱人的金色油光,柳如濡小小的手握住长长的竹筷,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红色的酱汁在小嘴周围糊了一圈。林家阖也不打岔,脸带笑意低头咬自己盘里的煎品。忽然一双筷子伸过来,硬生生扯了一块蘸满甜辣酱的鸡蛋去,他诧异地抬头,却见柳如濡眼睛闪烁着调皮的光,一边努力地腾出嘴来说道:“家阖哥哥,我想尝尝这个酱汁是什么味道。”
难得听她叫一句“家阖哥哥”,林家阖心情大好,当下用筷子把蚵仔煎分成两半,一半叉到她盘里,嘴上却不饶人:“吃了自己的不够,还要来抢人家的,我说你的肚子是什么材料做的?填都填不满。”小馋猫没功夫搭理他,有滋有味地咂摸台北甜辣酱,林家阖只觉心底一片柔软,嚼在嘴里的菜肴也可口了许多。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头对头吃得正香,忽然听到敲门声,林家阖咽下最后一口,抽了张纸抹干净嘴,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柳母站在门外,笑容和蔼恬淡:“如濡是在你这儿吗?”林家阖忙点头称是,侧身把柳母让进屋。柳如濡看见妈妈,急急忙忙跑过来,柳母弯下腰,从口袋里抽出雪白的手绢细心为女儿擦拭嘴角。随即转头对林家阖微笑道:“这孩子,麻烦你了。”林家阖忙道:“阿姨说哪里的话,都是邻居,互相照应照应有什么不该的。再说如濡也懂事得很。”柳母听到这话反倒轻声笑起来:“如濡一向机灵,倒未必乖巧;不过家阖,现在你的工作这么忙,她打扰你可不太应该。”
林家阖不由得愣了一下。旋风少年出道不过几个月,整个台湾掀起的风暴就初见端倪;街坊见他时也总话里有话,有赞扬,有艳羡,有嫉妒,有讽刺,唯有柳家人待他一如往常,如濡更是把他看作一个可以随时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的私人玩具;在柳家人面前,他还只是那个十七岁的男孩,也从没想过自己可能随时随地被经纪公司拉去跑通告。他笑着道:“阿姨,您客气了。”
旋风少年愈发令人瞩目,他和队友站在聚光灯下的机会愈来愈多。林家阖发现,他是喜爱站在舞台上为大家表演的,歌舞零基础,没关系,他从头学起。就算在训练室里挥汗如雨,他也不觉得辛苦。左右都是训练,还能比体育集训更累吗?家阖进步飞速。尽管唱功舞蹈都不算拔尖,但他精致酷炫的外表和瘦健的身材已经给自己赚足了架势,每逢灯光打在他身上,台下的尖叫总是最高亢的。每逢他站在舞台中央,台上台下的气氛总是火热而癫狂的。“他天生属于舞台。”有心人很快给出了这个评价。事实上,不仅林家阖属于舞台,他们五个也合该属于舞台。眼看着旋风少年在全岛人那里几乎都混了个脸熟,公司决心再用足劲推这五个人一把。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旋风少年来来回回通共连视频带音乐录制了六支歌曲,这其中既有他们刚出道时传唱度极高的歌,也有公司为他们量身打造的新作。所有人都坚信,旋风少年蕴含的能量远远超乎现在,他们一定能冲破台湾海峡,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一张唱片,也是一张专辑,专辑的封面上,五个少年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右下角还有五人共同抄录的一首王维的七言诗。一九九零年双十节,旋风少年发行首张唱片《同风起》。这张唱片是经纪公司的试水,却也隐含着公司更大的野心:他们要把这五个少年推上一个前无古人的平台,看看他们究竟能在台湾演艺圈卷起怎样的旋风!
后来的后来,手中握有绝版“王维遗照”的资深风信子,成了众多粉丝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合该排“此獠当诛榜”之首,吊起来被他们不眠不休鞭挞几日。后来的后来,再度听到它的人们,不是震惊狂欢,就是没出息地红了眼圈儿。……九十年代初,一个初出茅庐的组合,第一次发行唱片,实体专辑,口耳相传。一个时代,终于被他们写就。
柳如濡仔仔细细地比量了半天,总算把旋风少年最新的一张海报规规矩矩横平竖直地贴好。她托腮百无聊赖地盯着墙上的那个人,嘴里絮絮念叨着:“当大明星有什么好啊……”
她到底有多久没见林家阖了?那个在电视上总是酷酷的少年,私底下却是温柔而有耐心的大哥哥,会给她亲手做蚵仔煎,会大方地把好看的海报都送给她,会不厌其烦地陪着她和巷子里的孩子们玩游戏,在她耍赖时无奈地笑着还是会站在她的身前,不理会一片“家阖哥哥偏心”的抱怨声……小孩子总觉得时间过的慢,兴许不过是一星期罢了,对柳如濡来说,却是好久好久。
“如濡,过来吃午餐,你下午还要不要上学啦?”饭厅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柳如濡应了声,跳下床又回头看了眼海报上冷漠帅气的少年,才跑出房间。
音乐课上要学习的新歌叫做《秋蝉》。曲调柔柔,时光柔柔,一群孩童在音乐教师的指挥下齐唱,稚嫩的童声和着流淌的乐声,颇有几分韵味。「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谁道秋霞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红花落红,红了枫红了枫。展翅任翔双玉燕,我这薄衣过得残冬。总归是秋天,总归是秋天。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浓。秋去冬来,美景不再。莫教好春,逝匆匆。莫教好春,逝匆匆。」
柳如濡小小年纪,整日家中耳濡目染,现今也能品得几分优美的词意。她一边轻轻地唱和,一边转过头去看窗外的一片残绿粽黄和熔金似的暖阳;教室里挂着雪白的纱帘,微风吹拂,落下的时候会温柔地把她罩在其中,隔绝视线。那一刻,周围的世界都打了柔光,声音也变得缥缈;小女孩稚嫩的脸庞微微上扬,清澈的瞳孔看着与纱帘纠缠在一起的光线尘埃,若有所思。家阖哥哥的照片,也总是在镜头前打一层柔光。
放学铃响,柳如濡背着书包,裹挟在人群中向校门外走,几个平时要好的小伙伴在后面大声喊她:“如濡,等等我们呀——”柳如濡放缓脚步,偏头看向急匆匆追上来的小伙伴,笑盈盈的眼睛眯成了一对月牙儿:“别急呀。”一个小男孩急吼吼地问道:“我上次给你的游戏卡怎么样?好玩不好玩?”
他这么一提,柳如濡顿时想起来自己与家阖哥哥一人一台红白机打得热火朝天大呼小叫,笑容更加清甜了:“很好玩,谢谢你呀!”另一个小女孩不甘示弱地回道:“你那个算什么?不过是看如濡从眷村过来没见过,让她图个新鲜。妈妈刚给我买了一台最新的游戏机呢,下周我生日,你们都来我家玩玩!”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句,吵吵闹闹地走出了校门;柳如濡无意间抬头朝前方一望——后来的岁月里,柳如濡怎么在自己脑海里勾勒这一幕,浮现出的都是完美到几乎不真实的青春日漫或者说校园台剧;她也曾无数次试图用签字笔或键盘描绘,却发现遣词造句都是在小言里被用滥了的:秋阳,梧桐叶,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白衬衣,牛仔裤,单肩斜挎运动包的少年。浪漫到近乎俗套,是俗套里的完美。但柳如濡似乎在那一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心甘情愿吞下谎言也要相信童话和梦境:很多东西,一旦靠近,一旦历经,便无法拒绝,无法错过。
小学生柳如濡脸上绽开笑容,颠颠地跑过去,开心地喊了一声:“林家阖!”然后意料之内地看见他精致帅气到有几分冷漠的脸庞霎那间变得生动,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里溢出温暖的笑意。
日漫少年。所有的媒体众口一词评价他,所有的少女如出一辙赞美他,队友在描述家阖的外貌时也总会提到这个词。这种人是真实存在的,他可以把他周围的人和风景统统变成漫画师笔下的背景,而他永远是主角。
柳如濡三蹦两跳到林家阖身边,小手抓住他衣角晃啊晃,仰着脸笑问:“你怎么来了?”林家阖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公司要开股东大会,我们这些打工仔当然就被提前赶回来了啊。听你妈妈说过几次这所学校,还真有点不好找。”说着,他抬起眼,无视周围絮絮私语的人群,屏蔽“好像是林家阖”的低声惊叫,目光径直落在校门口:“那是你同学吧?跟他们道个别,咱们回家了。”
柳如濡哪里舍得再放开他,手攥得越发紧了,回身朝那几个朝这边张望的伙伴用力挥了挥手,笑容明媚灿烂。这一幕显然威力过分强大,深深刻在了一群七八岁孩子的心里;多年后某综艺访谈节目,柳如濡当年好友、亦是歌坛明星的某女郎不无哀怨地道,她那时候就明白什么叫见色忘义,什么叫红颜祸水,什么叫重色轻友了。
——————————话说回来如果放到现在,林家阖这种顶级流量的当红炸子鸡应该一出现就引起疯狂围堵尖叫了。但九十年代嘛,那会儿人们应该比较矜持(并不一点儿都不)——【划掉】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追星族来破坏这么玛丽苏的氛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