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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传说
在坊间有着这么一个传说,相传已故亡灵不管是身份显赫,还是默默无闻,要想再世为人,最终都将走向两地:一条是向阳而去的无忘河,一条是从月而过的忘忧河。
无忘河,倘若这人前世无愁,则可从此河过。无忘河水浑浊,拥有着人世间的“真、善、美”,也包含着各人的“贪、嗔、痴”。喝一杯无忘水,渡河者便能拥有上一世的众多记忆。再世为人后但凡遇上跟前世相关的人或事,记忆便会开启,要是有未了的心愿,或许能再续前缘的机会。同样的,若是有不该有的欲念,也会一并带到下一世。可是生而为人,怎能没有无欲之境?所以只要还是为人,就一定还会有妄念,就看过河者是否想拥有上一世的前尘罢了。摆渡无忘河的是一位少年,唇红齿白,萌态可掬。看着他,就犹如看到年幼的自己,看年幼的自己总是美好的,作为此河的摆渡人自是再适合不过了。
而掌管忘忧河的是一位长者,虽白发苍苍,但是身姿矫健,专渡苦命人。忘忧忘忧,倘若已故之人有苦未诉,有忧未解,都可来此河找老翁,讨一捧清澈的忘忧水,只要喝下了,下一辈子,便能重新开始,前尘往事尽化云烟。当然,就算消除了上一辈子的记忆,下一辈子还是会有烦恼,只是从一个漩涡跳进另一个漩涡罢了。所有“盲盒”的命数都要看个人的造化。
选择向阳之路还是选择向月之地,全凭已故之人的个人选择,毕竟还有重来的机会,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往来之魂或快乐,或平静,很少像杜伊这般愁眉苦脸。
(二)无忘河
越往深处走,越觉得不对劲。明明他只“死”过一次,为何心中隐约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有某些记忆被封锁了一般。
“不对,我怎么可能只才死过一回?我肯定已经死过无数回了。”杜伊似乎想通了什么,看着自己的“灵体”状态,心里多了几分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呼唤着他?是什么让他一直割舍不下?心中有一些憧憬,又有一些期盼,还有一些的不安。
“小兄弟,是否已经决定好了?”一个阴气沸腾头顶冒着红色煞气的鬼差问道。杜伊虽说已不再是活人,但每次抬眼看到这位鬼差的尊容,总免不了要打个激灵。杜伊不敢耽搁,毕恭毕敬回道:“禀鬼差大人,我决定走向阳之路。”
“如此甚好,趁阳关道路畅通,我们加速前进吧。”另一位浑身冒着绿光的鬼差边说边走,自始至终目光都未曾落在杜伊的灵体上,他似乎对这些灵体的选择司空见惯,一切都与他并不相关。杜伊心里腹诽不已,偷偷给两位鬼差起了外号:和善的红鬼差,生魂勿近的绿鬼差。
杜伊抬眼望了眼远处的明月,心里暗暗可惜,嫦娥仙子看来见不着了。杜伊虽不待见浑身冒着红光的家伙,但心里也感激他,不然以他目前这个虚无的状态,还不知道要飘转多少时日才能找到投胎的道路。杜伊看着脚下黑气翻滚的小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鬼道”吧,道路的尽头便是他们这些灵体的归属。
鬼道艰难,地府幽深。
杜伊已经在鬼道上前行了五天,按道理在他头七的那天应该拥有一次回家徘徊的机会,但他放弃了。自从死后,他的记忆便一并停止。现在的自己是一片混沌状态,既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往何方而去。离开人间几天,好像已逾万年。他无从想起心底到底还有什么记挂之人,只是隐约中觉得自己应该选择这“向阳之路”,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指引着他。
杜伊身上的灵火微弱如风中残烛,他不敢大意,紧忙走快几步,溜到鬼差的身边。灵体似乎只能紧依在鬼差身边,才能得到庇护,只要稍远离鬼差至三丈之外,火光就会迅速黯淡。所以他是不敢远离鬼差身边太远的,万一落得个魂销魄散的下场。想投胎,那更是痴人说的梦话罢了。
一路上,红鬼差对杜伊都照顾周到。杜伊的许多的常识,都是经由红鬼差指点所得……当然,他是不会对他说出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他只是跟着红鬼差,试图尽快去到那“向阳之地”,心中跃然而出的情感便自有答案。
又踉踉跄跄过去了两天,杜伊和几个灵体终于来到了河南。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这里的函谷镇王垛村。传说中的函谷关便屹立于此,凡人只见得着普通平凡的函谷关,世人不知的是,其实阴魂大多亦是来此间“渡”。自古以来,函谷关是阴魂灵体的一处驿站,来此的阴灵,要么先入恒河道经无忘河前去赤日,要么从星河道绕忘忧河复去莹月。
子夜,漆黑无光,连一丝星辉也没有。杜伊站在黑色里,远处不时传来些犬吠声,空荡且压抑。
“正是此地,杜伊小兄弟,请站到前方。”红鬼差还是好说话,都客气地用上“请”了,杜伊心里舒服,便依其言,走到两位鬼差的前方,静听安排。
“我们的职责只是护送你的灵体到此,长路漫漫,小兄弟一路走好!”
“讲那么多作甚,时辰已到,开启法阵就是。”绿鬼差不满红鬼差的唠叨,催促着他。
红鬼差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绿鬼差的不懂事,待眼前这个“小灵体”归位,肯定有他好看。
桀桀几声笑后,他们掏出一块泛着银白色的令牌,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后,伴随着无数诡异的光线慢慢汇聚到杜伊脚下,很快一个小型黑白互绕的八卦图便已成型。
“此阵连通无忘河,小兄弟勿慌,到了无忘河那边,自会有人前来接引。”
杜伊正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但他脚下的光芒突然大盛,晃晃悠悠中的杜伊,一下子就被卷入一个寂静乌黑的通道中……
等杜伊再次有了脚踏实地之感,举目四望,发现前边不远便是一条宽广无边的大河。这就是传说中的恒河无疑。四周似近实远的恒星,洒落朦胧的光辉一直延伸到了无忘河。杜伊心知,此间亦只是他暂时驻足的驿站而已,他隐约感觉,自己最终的归宿地应该是那遥远的“赤日”。
杜伊不知“赤日”在何处方位,他辨不出自己的左右,亦分不清上下,在恒河边上无忘河域,灵体的五感似乎尽数消失了。
杜伊抬脚沿河边前行,红鬼差曾经说过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他都一一记在心头。他须得沿着恒河一直往前,直到看见泛舟河上的少年。
杜伊自觉好笑,曾经为人时,一度心心念念能够遨游长空,想不到他这一愿望在化为“鬼”后,就马上实现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一刀抹喉便是。人生啊,总是意外后充满了惊喜。
杜伊慢悠悠地踱着步,一点也没有身为鬼魂的觉悟。也许该有如此心性才能足够洒脱。既然死都死了,所有的拘谨都应该放下。路在脚下,继续前行便是。杜伊想到了“路”,忙弯腰对着脚下的地面一阵抠抠挖挖,他想知道脚下的恒河星路是什么材质的,只是灵体状态的他,龇牙咧嘴撅着屁股捣鼓了老半天,白忙活了一场,终究一无所得。
恒河中银光璀璨,杜伊却觉得这般美景似曾相识,“这里怎么如此熟悉,难不成我曾经走过此路?”杜伊回头看向来时的路,想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星球在何方,但任凭他如何努力去搜寻,他依旧辩不清“家”的方位所在。恒河中明亮的光源太多了,他只觉得一阵昏眩,心底里似乎有一片汹涌,随时准备着翻涌而出。杜伊努力回想,可终究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忽然间有点害怕继续前行,他总觉得前方等待他的一定是一个他所忽略了的秘密。
十日后,杜伊在河边发现了一块残碑。残碑半埋于他挖不动的“泥土”中。蹲在残碑前,一遍又一遍拂拭着碑上的尘土。只是前一刻他刚把残碑上的尘土擦拭掉,后一刻尘土又马上再次出现在残碑之上。杜伊觉得古怪,但已再无人能为他解惑。
“亘古远道之无忘河,地府是万灵的归宿!”杜伊默默念了好几遍残碑上的古体字,他不知道此碑为何人所立,更不知道此碑何时立于无忘河边。杜伊心中感慨万千,但重重迷雾把一切的真相都深深掩埋在这亘古的恒河里。残碑下方似乎还有字,但杜伊无能为力,只能望碑空嗟叹。他也曾用力拔过残碑,奈何碑体重若千钧,残碑像是与底下的“泥土”长在了一起,无论他如何发力,残碑无一丝有要松动的迹象。
灵体碎片的光芒洒落在杜伊的身上,使他多出了几分圣洁。一些微小的碎片甚至停驻在他的身上,慢慢渗入到灵体的深处,慢慢多了几分凝实,但杜伊对自己身体这些微小的变化无所察觉,他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
杜伊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遇见那位红鬼差口中所提起过的少年,他也无所谓,他坚信只要继续前行,他总会遇见的,时间上只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杜伊日以继夜地沿着恒河边前行,身为灵体的他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并无饥饿之感。其实杜伊不知道,他一直不断地在吸收着四周洒落的灵体碎片,这些便是他的“食物”。他所需要的不止是果腹,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杜伊在一处崖壁上,看见了处石刻,他又定定观摩了许久。他不知道石刻为何人何时所留。上面篆刻着人形生灵,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朝向一处“空位”叩拜,神情庄重且严肃。“空位”到底是谁杜伊想不清楚,此时他的头更痛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越接近无忘河,心中的某个地方跳动就会愈发厉害。他不敢多作停留,继续带着疑惑赶紧上路。
终于,杜伊在恒河的尽头见着了那位传说中的翩翩少年。少年果真唇红齿白,萌态可掬,好生眼熟。只见他斜躺在一叶绿油油的小舟上,似乎是睡着了。杜伊连忙上前,站在岸边上大喊一声:“喂,少年郎,可是在等我?”
少年慢慢睁开双眼,瞧了眼岸上的杜伊,忙起身撑船。很快绿舟靠岸,杜伊上了绿舟。
“恭迎大帝归位,阎罗为地府五殿冥主,已在此处恭候许久,请受小人一拜!”少年激动不已,纳头便拜。
杜伊莫名其妙,满脸困惑。他给少年弄得很是莫名其妙。
“大帝,此乃无忘河亿万年积攒下的精华,大帝饮下自知。”唤作阎罗的少年双手高高举起一个紫金色的葫芦,上面闪耀着透明的光辉。他把它献于杜伊面前。
杜伊一把抄过葫芦,先是摇了摇,似乎听到了些水声,随后葫芦嘴居然自动开启。他略一迟疑,便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说来也怪,杜伊饮完葫芦所盛之物后,感觉自己浑身舒畅,身体的四周渐渐冒起了阵阵黑烟。
“大帝莫急,黑气乃阴邪之物所化,大帝本为至阳之体,堕入凡尘被各种浊气所侵,我的无忘河水正好可以帮助您去除黑气。”
杜伊静立不言,闭上眼睛,任凭着身上的黑气慢慢蒸散。他的灵力正逐一归位。待他的躯体转化为温润如玉后,杜伊身上的威压笼罩在无忘河上并升腾而起,其威压之重,一时无两。无忘河周遭泛起了涟漪,混在河水里的黑气也各自散去,冥界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这至阳之气,绿舟在水中起伏不定。
“此时方知吾是吾,万法皆空!原来经去这么多年!”杜伊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庄严道,“吾乃北阴酆都大帝,当执地府事!”杜伊话音刚落,无忘河上空乌云密布,有劫将至。杜伊压下乱糟糟的心神,一掌拍向宙宇,顿时四周恢复清朗。杜伊低头看了看摇摇晃晃的少年,忙运起玄功,收起威压,淡淡招了招手,说:“你且起身,阎罗护主有功,无须多礼。”
“谢大帝!这无忘河水自你入凡尘后我便着力准备,为的就是有这一天,酆都大帝回来主持大局!地府已乱多时,恳请主持公道!”名为阎罗的少年起身回道。
“我已知晓,即刻返回赤日行宫!”杜伊已想起诸多往事。
吟月,银月……一切都无需细说,且看他的使者将如何自处。
杜伊反手一划,面前便出现一条通道,只见他周身泛着莹莹白光,裹带着阎罗与绿舟钻入通道,自此消失不见。那通道的尽头,便是赤日行宫的所在地……酆都大帝要清理门户了。
(三)归位
“赤日行宫”已经荒废许久了,是时候迎来它原本的主人。
杜伊与阎罗共乘绿萝舟穿梭于虚空通道,经过无忘河水精华的洗礼,如今他已恢复以往无上威严的北阴酆都大帝的身份。
只见他头上戴着的赤日紫金冠,身穿赤日紫金服,星眉剑目,身躯伟岸,一举一动之间,无不彰显出他身为北阴酆都大帝的威严。杜伊即使不用回头看阎罗,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冥界地府的万事万物,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非常感激少年阎罗对他一往的忠诚,在这无忘河日夜守候他的归来。还有那峭壁上刻画的那些在无尽时空跪拜他的生灵,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
举目四望,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因为自己一时的欲望,他把他的臣民,他的鬼使,他的行宫,他的一切限于混沌之中……沧海桑田,万法皆空,万法皆容,一眼万年。
感受到杜伊的情绪波动,阎罗对杜伊拱手道:“大帝无须担心,此次回归地府。只要大帝一声令下,我等纵使粉身碎骨,也要铲除银月鬼使那群叛逆,拯救地府被他奴役的鬼兵鬼将,恢复地府正道。”
阎罗驱使着灵力,帮助杜伊继续驱散身后的黑气,毕竟在凡间的时间太长了些。
“大帝,银月鬼使经过多年修炼,实力已不同往日。只怕不在大帝之下。轮回王、宋帝王、楚江王、泰山王、都市王皆已归顺于他。剩下都是对大帝忠心耿耿的秦广王、仵官王、卞城王、平等王。当然,怎少得了我阎罗王呢。我们此次先去酆都北山秘密据点,四王他们一直那里等候您的归来。”
杜伊听着少年阎罗的话,吸收着其中的讯息,同时暗暗运起周身的威压。忽一挥手,灵力扩散,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便把四周的阴气驱得无影无形,旁边的阎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及时闭嘴。
前尘往事如烟如云,杜伊闭上眼睛,默默调理内息。
“郎君,为何你要抛下我离去呢?”
“我既是上天选定的人,自有我的责任。吟月,你可懂我?”
“我懂你,但是我只是希望我们俩可以一直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如此而已。至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干?我只是一名弱女子……”
阎罗一直不明白堂堂地府的“王”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凡间当一名凡人。如果第一次是被银月鬼使所害,那么第二次到底是何原因,让酆都大帝甘愿跳下转生池呢?他不敢问。
“我知道你们作何思想,一切待我收拾完银月鬼使后,本王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杜伊看着自己头上不该出现的“因果线”,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虽说“银月”是因,可“吟月”是果。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无法摆脱潜伏在体内的贪念,才让银月有了可乘之机。
可是那个“她”,杜伊还是无法压制对她的思念。也不知道那人现在到底怎样,自入地府之后,他一直留意着四周,如果曾经看到过,他一定会记起。毕竟她的样子是他一直所忘不了的。他要找到她,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背叛他。
不待杜伊理清思路,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大帝,我们到了。”
杜伊看了过去,酆都北山的上空乌云笼罩,终年不见天日,而下方的酆都北山周身都流淌着岩浆,周围寸草不生,只有一些枯骨,宛如一座地狱。
“银月干的好事!”随着一声怒吼,杜伊腾起赤红的阴气,少年阎罗为他撕开了一道通道,杜伊自己的灵气输入其中,里面鬼风阵阵,魂魄得到了治理而哀嚎声不断。
他们走过一座桥,推开了一扇印着骷髅的大门,就见到一座森严的阎罗殿,阎罗殿下站着无数小鬼,还摆着无数刑具,用以惩罚邪恶不轨之人,上方四个王座,坐着四位王者,批改卷宗,王座上方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帝座,抬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其尽头,仿佛连接着天。
小鬼们看到了阎罗王,就统统跪了下来,不敢抬起头,他们没有注意到另外一人。
“阎罗你回来了!这……”王者中的一人抬起了头,看向了阎罗,又看到了另一人,立刻激动不已。这一声也惊动了另外三人。三人也激动了,他们的大帝回来了,真正掌管地府的王者,酆都大帝回来了!
四人连忙从王座起身,走了下来,朝其跪拜,高呼三声:拜见大帝,酆都大帝,一统幽冥,呼声一阵比一阵高,让整个阎罗殿都震动不已。
随着三声“酆都大帝,一统幽冥”以排山倒海之势响彻整个幽冥界,杜伊听着那熟悉的名字和口号,一阵头痛,冥界的记忆犹如电影一般迅速地在脑海中闪过。
阎罗看着杜伊扭曲的表情,周身的灵气又不听使唤地四处乱串,几个修为低点的鬼使被驱得烟消云散。他迅速叫上四王,一起把杜伊护送回他那许久未曾居住过“赤日行宫”。
“赤日行宫”内,一切如常。繁华的宫殿,无处安放的灵魂。杜伊看着四周空旷的行宫,他终于回来了。银月得知大帝归位,早已遁逃,他还没摸清人间回来的杜伊是何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略施法术,鬼使如织。几个女鬼马上服侍杜伊返回寝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那么久,原来你竟在此处。”模糊间杜伊居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脑海中勾起了人世间的记忆。一个身穿银白轻衣的女子,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诀别了,郎君……”说罢便毅然饮下那无忘河水,跳了下去。
“吟月!不!”伴随着加剧的头痛,杜伊烦躁不安,周身的灵力不断挥散。
阎罗一阵紧张,唤来鬼手星梦。杜伊的灵体刚聚集不久,体内法力还没达到平衡,频繁运气怕他有魂飞魄散的危险。不多时,星梦斜跨着医药盒,一阵小跑来到杜伊跟前,凝神把脉。
星梦感受着大帝一会平静,一会激烈的脉象,眉头也跟着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锁。根据他几千年行医的经验,判断杜伊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缓解几天,使体内的气息调养顺畅即可。于是布下了安神的结界,让众人退去。
第二天醒来,杜伊感受着身体的轻盈,气息似乎有所顺畅。他想起了昨夜的侍女,莫非她真的是吟月?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日有所思?回想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杜伊不由得有些失神。
(四)吟月
杜伊一直不肯回答阎罗的那个问题,其实他自己心中一直知道答案。当初银月为了夺取酆都大帝之位,设法让他喝下无忘河水,迫使他进入凡间,经受着“九九八十一难”。中途但凡他有一次熬不过,就会永坠凡人道,永入转生池。幸好有忠心的鬼差改了他的命簿,让他成为了凡间至高无上的“王”,还让他恢复了作为北阴大帝的记忆。他原想着只是在凡间走一遭,没想到在那匆匆的人生数载,遇上了他的挚爱——吟月。
他没有想过自己身为至高无上的酆都大帝也会动了凡尘俗念。那一世,他成为那个朝代的皇帝的替身。那个叫“钟宇”的男人死去的时候,他成为了他,一个全新的他,而吟月则是他的宠妃。当他睁开眼的一瞬,看到了一名女子准备自缢,原来她是想殉情那个死去的皇帝。紧要关头,杜伊施法救下了她。
此后,他们在凡间度过了一段短暂且美好的时光。可惜他们的尘缘太浅,婚后没多久吟月便一病不起。杜伊在她离去后,也赶紧结束了残余的生命,回到了赤日行宫。
杜伊想着,只要他死了,恢复酆都大帝的身份,就有能力把吟月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不曾想,他一路追着到了“向阳之路”,居然看到她生生喝下了无忘河水。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与自己再续前缘,或是与那个名唤“钟宇”的男人再续前缘?没时间多想,他便毅然跟她一同跳下了转生池。可他万万没想到,吟月在这一世,会对他选择了背叛。
“为什么?”看着自己胸膛上的鲜血,杜伊不明白为什么吟月要刺死他。
“因为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是你杀了他,我那么爱他,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吟月含着泪把刺刀再一次插入杜伊的胸膛。
这一世,他本想着要跟她再续前缘,做一对普通的凡人夫妻,可万万没想到,将这一切摧毁的人,正是他的心爱之人。
“是你吗?”杜伊叫着不远处的那名侍女。
“钟宇,你认出我了吗?”只见那侍女靠近他的身边,用幽幽的眼神望着他,“你都还记得?”当她微凉的指腹触碰到杜伊的脸庞时,杜伊浑身燥热,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吟月的一滴眼泪滴在了杜伊的身上,“和我一起回去吧,咱们还是回凡间过我们的平常日子,好吗?”
杜伊并不答话,任由她抱着自己哭泣,他内心无比凌乱,吟月此时的眼泪到底是为自己而留还是为那个皇帝而留?这是他一直介意的。
“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钟宇,也是酆都大帝,你是我爱的人……”
“不,你不知道。”杜伊失望地慢慢松开了双手,他都在这赤日行宫里坐了千年,他知晓自己的前世今生,他就是杜伊。她爱的只是当时那个与钟宇长得一模一样的酆都大帝,并不是自己。
杜伊曾经以为他们两世的姻缘已经足以抵得过她和钟宇那一世的时光,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为了她去成为另一个“他”,多么荒唐的事!
既然吟月认为自己就是她前世守护的人,杜伊也就将错就错吧。本来他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他的躯体因为权力而存在,一切都是那么地循规蹈矩,可是因为银月的背叛,让他去了凡间,既如今已有了牵绊,那就跟自己和解吧,毕竟拥有恣意也很重要。
既然凡尘中没有他们的缘分,那就在这酆都冥界继续他们的未完的故事吧。杜伊一把揽过吟月的身子,捧着她的脸蛋,迷恋地看着她。吟月含笑帮他更衣,洒落的帷帐挡住了一室旖旎。
拥有无上威严的北阴酆都大帝回归了!万事万物仍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运筹帷幄,辗转腾挪,调鬼兵遣鬼将,不日便将冥界恢复以往的繁华。
(五)酆都大帝
“怎么回事?”突然间,寝殿内器具都晃动了起来,酆都大帝杜伊一挥手,转身出现在了议事殿堂中。
“到底发什么什么事了?”杜伊问向左右鬼使。
“报告大帝,地、地震了。”殿外冲进来一个白脸黑衣黑披风的鬼差慌张地跪地汇报。
“怎么会?我冥界从未地震过。”赤日紫金冠摇晃了两下,杜伊从鎏金宝座上站起来。“忤官王,卞城王,尔等且前去一探究竟。”杜伊吩咐道。
杜伊协同几王在酆都的上空徘徊着,他看着诺大的幽冥界竟然一分为二。他扫视了一下殿内的轮回王、宋帝王、楚江王、泰山王、都市王,显然他太大意了,这些叛徒,定是他们所为。当他回到赤日行宫后,任凭他如何搜寻,竟是没有那鬼使银月的一丝踪迹,徒留他部下,倒是全部自首归顺。杜伊听了吟月的意见,认为自己初回行宫不宜太过激进,所以也采取了怀柔政策,全部招纳。没想到居然让这群叛徒有机可乘。
一切都是银月搞的鬼,他要给酆都大帝一个回归大礼。
可杜伊并没有着急动作,他怀疑在他的心腹里面还有别的奸细。
回来酆都已有一段时日,可奇怪的是,自己的实力却大不如前,灵力之中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阴冷之气在身体里面,挥散不去。
刚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气息还没恢复,但是阎罗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献上无忘之水,想来也应该恢复得七七八八,可奈何现在自己的身体还要比初入行宫时还要虚弱,这定是有奸细从中作梗,他一定要把这人给揪出来。
三天,杜伊特地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为的就是要看看到底是谁,在哪里搞的鬼。
这天晚上杜伊入睡时,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让他忽然感觉周身无力。他猛地坐起身:“吟月,你……”
不知何时回来的吟月出现在床幔边。
“我,我怎么了?大帝,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去找我?”
“这是什么香气?”
吟月娇媚的嗓音透露着抱怨,说着就要往杜伊身上靠去。
“啊……”转眼间吟月竟摔倒在地上,她抬头看见杜伊尚未放下施法的手。
“你居然推我,钟郎……”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用淡青色丝帕揉着眼睛,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钟郎你到底怎么了呀?什么香气呀?”
“说,你和银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呵斥道。
“我就是吟月啊,什么什么关系?”吟月一脸委屈。
“休得狡辩,你知道我说的是鬼使银月。吟月,银月,好一个银月啊,哈哈哈哈哈哈!”杜伊像疯了一样大笑,原来如此。终究还是梦一场吗?杜伊当初为了能和吟月在凡间一起多些日子,特意在生死簿上做了一些手脚,这样两个人至少能够相伴百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当时吟月会如此薄命,他以为是因为自己的逆天而行遭到了报应。谁知吟月早亡一事也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那人不做他想,定是银月无疑。
“你,你不是我的钟郎……”吟月忽然好像转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你把我的钟郎杀了,酆都大帝,我要杀了你……”。
“是啊,我不是你的钟宇,可我哪里比他差,我是酆都大帝,拥有无上的法力,我对你这么好,你竟如此捉弄我?”杜伊失望地看着吟月,没想到奸细居然是她,他的心好痛好痛。
杜伊虽然知道吟月一直爱着的人是钟宇,可为了跟心爱之人两相厮守,杜伊不顾一切抛下了整个冥界,追寻她到了第二世,祈求他们可以再续尘缘。
他还记得吟月在新婚夜曾动情地对他说:“我俩的缘分是前世修来的,是五百次回眸的执着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是干年不变的守候才有了如今的默默相守,我愿与你成为生生世世的夫妻。”
不曾想当初银月鬼使在二人转世后便出现了,他施法让吟月看到钟宇正在修罗第十六层地狱受刑。他告诉吟月,一切都是因为酆都大帝,是他让她的心爱之人受尽苦楚。她眼前的这位其实是货真价实的酆都大帝,统领冥界的那位。可是杜伊却卑鄙地一直欺骗着自己。
从此以后,吟月恨透了他,自己也一病不起。
杜伊焦灼,心痛,寸步不离地细心照顾也没能留住她。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她,却满世界里只有她。
吟月死后明白了一切,她答应了银月鬼使的交易:用酆都大帝的命,换回自己的心爱之人。她假意接近杜伊,实际上是在不知不觉中削弱他的力量,让银月鬼使有机可乘。待他命丧之日,就是她和钟郎重聚之时。
杜伊看着吟月说:“我的一生一直无愁,可生而为人后,却有了妄念。我曾经想与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可你却辜负了我对你的情谊。”
他一个堂堂的北阴酆都大帝,只因动了凡尘俗念,导致他的属地被银月鬼使把持,鬼兵鬼将也被他奴役多年。曾经繁花似锦的酆都北山变得乌云笼罩,终年不见天日;曾经流水潺潺的溪流现在流淌着的是灼热的岩浆,北山周围已寸草不生,唯有一些枯骨。
他自知自己的不该,愧对他的族人,愧对苍生,愧对千千万万忠诚于他的魂灵。
自他回到了冥界,特别是看到大家各司其职,各尽责任,他的使命感也重新归位。在人间曾与吟月的这段儿女情长仿佛沧海桑田,刹那烟花。
大帝心念一动,元神出窍,这是他的心结,亦是他的情劫。他情不自禁地叫着“吟月”。只见那个灵体也疾步来到杜伊身旁,眼中仍泛着泪光,低首啜泣起来。她既是吟月,也是银月。其实杜伊早已自知,只是不愿面对。
银月不敢直视大帝灼热的目光,他的目光会让她的伎俩瞬间遁于无形。
大帝见她柔媚楚楚可怜的模样很是心疼。最后一次,杜伊伸手将她搂入怀中,银月很是享受这一刻。她从出任灵使第一次见到大帝,便一直爱慕于他,只是大帝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脸上逗留过。他是人人望而生畏的酆都大帝,她深知他是不会拥有七情六欲的。于是她不惜幻化为男儿之身,与他抗衡,引得他注意。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并肩而行。他设法让他喝下无忘水,忘却自己的身份;他让他进入转生池,让他经历“七情六欲”……没想到他居然在尘世间有了执念,他于是将计就计:既然得不到,那就一同毁灭吧!
银月鬼使自知罪孽深重,恐难逃出生天,所以他使出了柔媚术,化成了“吟月”,拥有跟她一样的玲珑身段和天香国色,富贵气质。妄想以此魅惑杜伊,或是把他取而代之。
可惜,杜伊啊杜伊,你还是太清醒了。
“嘚,强弩之末,休再耍花样了!”阎罗实在看不下去,大喝一声出言制止。
杜伊被阎罗的一声怒吼瞬间清醒了不少,看着怀里的“吟月”,他长叹一声,施展法术,把她推倒在地现出原形。众人大惊,原来一直寻找的银月居然就是吟月!
“终究我只能是酆都大帝吗?也罢,哈哈哈哈哈,好,实在是太好了!哈哈哈……来人!”杜伊一脸严肃,下令掌管忘忧河的长者速来大殿。
阎罗押着银月喝下一捧忘忧水,前尘往事尽化云烟。被消除了一辈子记忆的她,向月之地便是最后的归宿。
再见了银月鬼使,再见了吟月,再见了杜伊,从此冥界没有杜伊,唯独只剩下一个威仪震天的酆都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