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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啊,世界上这么多个民族,这么多个国家,进而这么多种语言,每一门语言最具有生命力的表现是什么呢?
——当然是脏话!
接下来你会看到:
中国脏话的终极奥义
先秦脏话修辞手法的具体运用
中国脏话进阶史
四大名著中你不知道的脏话横流
我们用脏话来表达愤怒,用脏话来表达喜悦,用脏话来表达悲伤,用脏话来表达爱慕,脏话当为一个民族的立根之本。可以说没有了脏话,这个民族也就不知道如何宣泄内心的情感,憋到无话可说。
中国的汉语作为一门历史悠久的语言,对脏话的研究可谓蔚为大观。迅哥儿就写过《论“他妈的”》,一篇即定调中国的国骂为“他妈的”。这国骂吸收了中华语言五千年之精华,不单历史悠久、精练顺口,而且使用范围极其广泛。据鲁迅先生所述:“这话的分布,大概就跟着中国人足迹之所至罢。”“只要在中国过活的话,便总听得到他妈的”。
除了大一统的国骂,如今中国人骂人,无外乎两个主攻方向,要么问候对方上三代,要么招呼人家下三路。国人自古都是信奉祖先和羞提性事,所以这两种骂法也就直切要害。但如果用这两种骂法去羞辱我们的近邻日本人,即使他们听懂了也不会泛起他们心中的丝毫波澜。因为祖先崇拜和生殖避讳并不在大和民族的文化中。他们不能容忍的是死亡和对人格的蔑视,所以日本的国骂是“死ね(去死吧)”“ばか(笨蛋)”“ぶたの头(猪头)”。
由此可见骂人的精髓在于贬低对方,越低越好,贬到极致就是直接否认对方是同类。这一道理,日本人懂得,我们懂得,汉语发源的上古时期的先人也十分懂得。但先秦时期的人们还是非常淳朴的,骂人也都只是用比喻句。《诗经》里面就有好多以骂人为中心思想的的《国风》把人比作动物。
比如《诗经》的《硕鼠》《相鼠》两首国风,前者是把那些作威作福的上层比作贪婪肥硕的老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大田鼠呀大田鼠,不许吃我种的黍!多年辛勤伺候你,你却对我不照顾。
后者就更加直白,大约是《诗经》里骂人最露骨、最直接、最解恨的一首。“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看那老鼠还有皮,做人怎能没威仪。做人如果没威仪,不如早早就死去。用现在的话说:老鼠都要皮,你却不要脸,你这么不要脸,你怎么不去死!你连最卑贱的老鼠都不如!
除了老鼠,还比较常见的就是猪了。我们现在大多把猪作为馋和懒的意象,而古代的猪基本都跟贪婪、淫欲有关。中间转折的猪八戒大概是集大成者。
比如《左传•定公十四年》中“野人歌之曰:‘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娄猪”就是求子猪的意思,比喻淫乱的女子。这个段话是宋朝人嘲讽南子(跟孔子传出绯闻那个)淫乱——你们要配种的母猪都爽够了,什么时候归还我们的公猪啊?
把人比作动物算是一种骂法,而鉴于我国是战国后才结束奴隶社会,当时奴隶的地位也并不比动物高多少,所以把人比作奴隶和仆人,也一样是侮辱。
《战国策·赵策》中《秦围赵之邯郸》一文中,周烈王驾崩,诸侯都前去吊唁。齐威王迟到了,周王室派出使臣责问,齐威王便骂了句:“叱嗟,而母婢也!”——啊!你妈是奴婢!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大概就是:“你个婊子养的!”
除了“动物”、“奴隶”不是人外,“别于四夷而称中华”的中原人的“非人”名单里还包括蛮夷。西周末年,犬戎攻破镐京成为中原人心底永久的痛,中原各国对他们的痛恨恐怕不亚于如今中国人对日本人。他们“披发左衽”的粗野无礼更加深了这种成见,所以各种对戎狄部族的骂词也是车载斗量,比如“戎,禽兽也”“狄,豺狼也”。就连楚、秦、吴、越等诸侯国,只是因文化上受异族的影响,也跟着躺枪挨了不少骂。最后楚国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自称“我蛮夷也”。
到了秦汉之交,又有一位重量级骂手横空出世,极大地丰富了中国的脏话宝库。是的,你猜到了,他就是草根出身的汉高祖刘邦。《史记》、《汉书》里骂人的话,有三分之一都是刘邦骂的。更值得一说是,刘邦还首创了中华脏话界一个新的流派——“伦理梗”。陆贾劝他多读诗书,他回了句:“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你爸爸我马上得的天下,读个jb书!
郦食其建议他分封六国后代为王,他本来同意了,听了张良的分析又觉得这是个馊主意,大骂:“竖儒,几败而公事!”——sb儒生,差点坏你爸爸我大事!英布造反,太子刘盈想出征,刘邦看不上他,又来了句:“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没用的东西,还是你爸爸我亲自去。当然,刘盈是他儿子没错,只是,连儿子都骂,可见此公热衷骂人的一生。
连皇帝都开始骂人了,百姓们岂有不跟。于是,由刘邦开始,中国的脏话便发展得更具市井草根气,也更生动鲜活。到隋唐时期,没有了“奴隶梗”,新增了“祖先梗”“生殖梗”,中华脏话库的词汇量也越来越多。以中土大唐自称的国家,XX狗、XX奴、XX獠(对少数民族的蔑称)当然最为常见。举个例子,唐代的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人名)骂高仙芝(高句丽人):
噉狗肠高丽奴!噉狗屎高丽奴!
——吃狗屎吧高丽棒子!!!
(诶,我为什么要单拎出来放一行???)
唐朝还算是文人当家,随着宋朝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平民的时代就到来了!小民们终于能在历史的大幕上写下自己骂人的方式。他们虽然没有刘邦的成就,但骂人的功夫和想像力毫不逊色。比如用动物骂人早不局限于老鼠和猪,什么鸡鸭牛驴羊狗猴都可以骂,逮到什么骂什么。甚至连数字都不放过,“二四”骂人无赖,“三八”骂人多事,“九百”笑人痴呆。嗯,“二百五”。从这时开始,干干净净的汉语语境一朝之间就被一汪污水染黑了,什么屎尿屁屌统统跑了出来!庙堂上的文人们还在杨柳晓风残月,江湖里早就张嘴喷粪了。
我们来看看宋朝名著《水浒传》里,那些平民是怎么骂人的:
鲁达骂围观群众:这厮们挟着屁眼撒开!
石秀骂梁中书:你这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鲁达骂郑屠:直娘贼!还敢应口。
武松暗窥两防送公人:没你娘鸟兴!那厮倒来扑复老爷!
雷横母骂白秀英: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
潘金莲骂武松:你这个腌臜混沌,有甚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带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的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有了宋元时期的基础,明清时期的脏话才是真正集大成者。汉语脏话已经发展到了顶峰期,那么丰富的词汇量,那么飘渺的想象力,那层层递进的杀伤力。啊!艺术啊!就连内宅都染上了一片污浊。《金瓶梅》还算入门级,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帮市井女人就更热闹了,连看上去老好人的吴月娘,整日间吃斋念佛,骂起女婿陈经济也照样是:“好个没根基的王八羔子!”入门级是《金瓶梅》,那顶峰是什么呢?
没错!
《红楼梦》!
曹公一部《红楼》写尽封建王朝不是虚的。雅的够雅,俗的大俗。连那么高洁的林妹妹都会让他说一句“放屁”,贾府其他人就更横肆妄为,脏话张嘴就来!
凤姐骂道童:野牛肏的,胡朝那里跑!
婆子骂培茗:“你妈的屄!
茗烟骂金荣:我们肏不肏屁股,关你几巴相干!
焦大醉骂:每日偷鸡戏狗,扒灰的扒灰(公公跟儿媳妇儿),养小叔的养小叔(叔嫂通奸)!
凤姐骂赵姨娘: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作梦!
鸳鸯骂嫂子:你快夹那些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
巧姐的奶娘骂巧姐:真真地小短命鬼,放着尸不挺,三更半夜嚎你娘个丧!
凤姐骂尤氏: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你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
凤姐曾经骂贾蓉说: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调三窝四,干出这些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你死了的娘阴灵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还敢来劝我!
最后,祭上一句超级杀招,算是这篇正经科普文的结语——《醒世姻缘传·第十一回》:那珍哥二目圆睁,双眉倒竖,恨不得把那一万句的骂做成一句,把那李成名娘子骂的立刻化成了脓血,还象解不过他恨来的,骂道:
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淫妇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
你们敢在留言里骂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