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苦逼史大概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我念初中的时候。
8岁那年父母离婚之后,我母亲很快就再嫁了,而且嫁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没几年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么说来,其实我还有个妹妹,只不过除了小的时候见过几次,之后就和我的妈妈一样,都只存在在我的记忆里了。
初二那年,我爸失业了。家里一度变得非常落魄,那时候一毛钱都要掰两半花,一点都没夸张,我至今都记得,那时候我很喜欢吃学校小卖部卖的一块牛奶糖,那块糖当时五分钱一个,别人都是一袋一袋买的,我买不起,可是想了很多天,有一天实在是忍不住,就拿了一个五分钱,小心翼翼凑过去问小卖部的老板娘,我能买一块糖吗?老板娘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很抱歉地说,她们不需要五分钱,都是凑整卖的。
我灰溜溜逃回来,回来后思想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舍得拿一个一毛钱的硬币,就那么硬忍着,直到几个月后我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才终于舍得奖励自己吃两块。
在那之前,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我偶然得知我妈妈过得不错,便旁敲侧击老爸,知道了妈妈新家的位置。自然又是挣扎了很多天,然后某天终于决定去跟她要点钱了,一点点就好。当时妈妈看到我是什么心情,我也不得而知了,也是那天到访,我才知道她又有了女儿,也隐约明白了她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自己小小年纪居然还懂得“谈判”,因为我还记得,她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如果做什么事比别人做得好,她就会很开心。有关她的事情虽然少得可怜,但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居然还是忘不掉。所以我就告诉她,我现在成绩很好,体育很好,人缘很好,我什么都很好,就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能给我一点生活费吗?
那几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得出口,可能穷到极点了,脸面这东西就是奢侈品了吧。总之那天我要到钱了,回来给爸爸,骗他说我给同学抄作业赚的,他信不信我不知道,还算勉强糊弄了过去。可那天之后我却陷入了某种畸形的心态里,虽然这钱是我自己腆着脸要来的,可毕竟是妈妈给的啊,我就开始一有机会就拿成绩单去找她,拿她给的钱买篮球,买衣服,买鞋,总觉得这就是我妈给我买的了,有种很诡异的幸福感。
后来吧,总觉得这么和妈妈要钱也不是个事儿,老爸的工作还是没着落,我就头一回鼓起勇气敲开一个啤酒屋的店门,脸红心跳硬着头皮问他们需不需要人打工,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简单到无聊,却是让我迈入成人世界的第一扇门,我至今也难忘。
确切地说,我的整个学生生涯就是伴随着四处打零工的苦逼史的,唯一的慰藉,就是在工友们随口问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混啦?我回一句,我念书呢,出来打工赚点学费。他们顺口就会问,哦,哪个学校啊?然后就是我唯一会觉得有快感的瞬间了,从S中到J大,再到留学时候的Z大,每次看他们惊讶的表情,才会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的书,还是有一点点价值的。
可除了真正熬出来后正儿八经的“找工作”,那十多年的打工经历,说真的,蛮痛苦的。
那时候我做的最多的是在餐馆和酒吧打工,尤其刚刚留学那时候,第一个假期就寻思对自己狠一点,白天做餐馆服务生,半夜做酒吧侍应,一天只睡五个小时,睁眼就是工作,这种日子我过了整整三个月,一直到某天突然腿疼得受不了,被阿涛架着去看医生,才知道是高中时候打球受的旧伤发作,才勉强辞了一份工作。其实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住,可能忍一忍还会继续做下去,无奈那时候和阿涛同居,被他狠骂了一顿,只好乖乖只打一份工了。
可事实上,那种身体到极限的疲乏并不是最大的折磨,反而是某种心理上的折辱,才是最让我难堪的。你是J大的又怎么样?还不是在这儿被人呼来唤去,被一个四十多岁干了三十年服务生的所谓“老资历”指着鼻子骂:“你以为你什么高材生啊!你就是个端盘子的,盘子都端不明白你还读个屁的书?!”
还有一次呢,上一个带汤水的菜,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我从托盘带到桌上的时候,菜盘下面沾了汤汁我并不知道,所以端过去的时候汁水带了出去,滴在了客人身上。这一下被老板看到了,又骂了我一晚上,等打烊之后,专门带我到角落抓着我的手腕给我摆姿势,让我怎么端盘子。他当时说了一句:“我告诉你我开了二十多年的餐馆,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上帝作证,我长这么大,这真的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我笨。我当时听着他满嘴污言秽语,面目可憎,满手油的手掌时不时地捏我的手腕,真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巨大的委屈——为什么别人都热热闹闹到处吃喝玩乐过他们的大学生活,我却要受这份苦呢?我什么都比他们强,为什么日子却过得连狗都不如?
这种心理持续过一段时间,可我从来不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周围的人,我面对朋友面对小笛、回家面对父亲的时候,仍旧是嘻嘻哈哈爽朗乐观的模样,甚至面对客人的时候,也会真心对他们笑一笑,说声谢谢,欢迎下次光临。
可不开心就是不开心,身体不舒服,精气神也会受影响,整个人无精打采,整颗心都是抑郁的。直到有那么一天,就像是阴翳许久的角落突然照进一束光一样,忽然就点醒了我昏沉黯淡的精神世界。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有一桌包房的客人,有很多很多人,看起来都是学生,和我差不多大,还带了几个小孩子一起。其中有个很小的小女孩,我进出送菜撤盘子的几次,那个小女孩一直盯着我,我后来觉得奇怪,就小声问她,“小妹妹,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去给你拿?”
小女孩冲我嘻嘻笑着说,“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她说完所有人都笑了,我反而愣了。
旁边一个男生也打趣说:“哥们儿你别来了,你一来她们都不搭理我们了啊。”
我呆了好几秒才赶紧笑着回了几句,然后退出来,贴在墙根发愣。
我那段时间总被大堂经理骂,整个人都骂丧了,已经好久好久没听到一个陌生人对我说这些话了。
之后老板让我去清理男厕所,我在那儿吭哧吭哧拖地,抬头看到一位客人出来,又是那包房里的人,就赶紧给他让路,结果那男生反而笑着问我,“你也是学生吧?”
我继续赔笑,“是啊,你们也是吧?”
男生说,“我们是同学,大家要毕业了,一起聚餐吃个饭,”他看了看我,忽然说,“我挺理解你的,我也是打工打了三年,终于熬到头了。”他宽慰我几句后,随口又问我,“你哪个学校的啊?”
我被那经理都骂蔫了,早没了最开始的得意,谨慎回答,“J大的。”
他呆了一下,然后就哈哈乐,“真假的啊,那我刚才可都是废话啦哈哈哈,”说完他推开门,回头补了一句,“哥们儿,加油啊,毕业就好啦。”
这个男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那一句加油究竟给了我多大的力量。
回到合租房的时候,小笛照旧又问我累不累啊,要吃什么啊,我也和往常一样笑着抱抱他,逗逗他,说不累啊,随便做啊,可说着说着,他却问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呢?”
我愣了愣,“……没啊。”
“哦,”他也没多说,只笑着说,“你高兴就好。”
我看着他往厨房走,忽然就忍不住,忽然就问他,“你相信我吗?”
他没反应过来,回过头疑惑地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笨拙地解释,“我什么都没有啊,连这房子都是你的。”
他静了一会儿,却是反问我,“我为什么不信你?”
“……跟你比,我真的是一无所有嘛。”
“那只是现在而已啊。”
“那要是以后也一直这样呢?”
“怎么可能,”他走过来敲我的头,笑着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这是这么多年,他对我说过最多次的话,在我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时候,丧到一瞬间信心全无的时候,他会一遍遍告诉我,他相信我。
即使后来我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漂泊,夜深人静身心俱疲的时候,也是会忍不住幻想,如果他在我身边,此时此刻一定又会说那句,加油啊,我相信你。
那是直至此时此刻,一直支撑着我,让我敢赌,敢放手一搏,敢舍弃一切,敢决绝果断的最坚韧的力量。
说回来,中学到大学,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苦的一个阶段,但也是这份苦,练就了我的责任心,我的隐忍,我的宽容,我的很多幼年时没有的品性。回头想想,我很感激那段在泥泞沼泽里挣扎爬行的青葱岁月,也许也是那时候我对自己的狠和拼了命想活出个样子的模样,才吸引了小笛,吸引了阿涛,肖林,隋朗这些朋友,那段辛苦疲惫的日子成就了如今万事冷静,不急不慌的我,也让我从那些此生再也不会打交道的人们身上,看清了很多事,看开了很多事,也学会了很多事。
之所以跟大家说这些,是看刚才私信里,有不少人和我抱怨他们的工作多辛苦,老板多不人道,每天的日子都好丧……
那么现在呢?你们所谓的那些“辛苦”,哪是称得上“辛苦”二字的事情?真正累到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累到旧伤复发,累到上吐下泻,累到暴瘦二十多斤,没到这程度吧?
所谓的耻辱,和至亲讨要生活费,被指着鼻子骂读书有个屁用,被根本不是一类人的人肆意践踏尊严,到一个小女孩的笑容就几乎能给你莫大的支撑,你们有到这个程度吗?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太娇惯自己了。
我一直特别欣赏一句古话,也是大部分人应该都学到过的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真的尝遍世间疾苦,离无所不能也就在咫尺之间。这世上敢想敢说的人多得是,而敢做,然后在风霜雪雨中踽踽而行,那么即便最后你没有成功,你也已经成功了。
我周围每个在大众眼里算得上成功人士的人,每一个,他们都很拼,拼到一般人都觉得“何必呢”的程度。可就像那句话说的,“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之低,根本轮不到拼天赋。”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人生中的每个过程只要坚持下来,反而不论是成功与否,也一定会体验到许多过去不曾在意或忽视了的东西,这样的进步只要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你会蜕变成你自己都不曾想象过会有的模样。
你一定要敢做梦,而梦想会不会成真,真的只在于你付出的多少:想减肥,今天运动了吗?想暴富,今天出门见人了吗?想上名校,今天看书了吗?想认识高富帅,今天减肥了吗?见人了吗?看书了吗?(原来高富帅最难搞啊= =、)
最后来分享一个我坚持了十多年的小习惯吧:
我有很多个小本子,我给它们取名叫“取长补短”。方法很简单,本子打开左右两边,左边写我这一天遇见的所有人里,我特别欣赏和喜欢的人,我记下ta的名字,相对应记下我为什么喜欢这个人。比如说:我会写“Simon很不错:做事很负责,效率很快,非常准时。”“Joiesy性格真好:心善,能帮则帮,爱笑,整天哈哈哈。”“Goe很可靠:团队中多做事,不计较,说到做到,会照顾人,不出风头。”
等等,这一类就写我为什么欣赏这个人,然后对比自己看,我是不是做到了准时?我是不是做到了经常微笑对人?我是不是做到了重视承诺?他人的优点就是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和这个人差距在哪里,能学一点就是一点,时间久了就会越来越受欢迎。而对我来说这个本子还有另一个作用,我还会补充写一些与这个人相关的事件,这样我在调度职位安排的时候,我会考量哪些人适合哪些职位,这一点管理者也可以借鉴一下。
而相反,右边我会写我很不喜欢甚至比较厌恶的人,同样也会写上原因,然后自省,是不是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毛病。很多年前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记录过,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特别烦人,一着急就发脾气,脾气还特别冲,手里有点权力就胡乱教训手下的人。然后某一天,我工作特别忙碌的时候,我的助手因为不熟悉业务替我多约见了一位客户(在我的行程表已经满了的情况下),她虽然和我解释是这位客户有多重要,但我因为接连忙了很多天,身体疲惫到极点,手上又有太多事,脾气一上来就训了她一顿。事后过了几天,我无意翻到这一页,忽然就想起我当时面对那个老头子的心情,我从来没想过这么讨人厌的个性会和我有关,可那一刻忽然就想起来反省,警戒自己一定要控制住脾气,一定不要成为自己厌恶的那类人。
同样我也会记录一些人,是最开始印象不错,挺喜欢的,可后来越来越不喜欢,或者是相反情况,这种变化的印象是很有价值的,某个转折点事件是更值得关注的。
所以这样的本子对我来说很有价值,在此分享给大家,当然像我一样每天都和无数人打交道的,这东西就很有用,像小笛那样面对瓶瓶罐罐和机器零件远多于人类的,就……心算就可以了吧……
最后补充一句,那些年打工时候认识的三教九流,也教会了我很多处事的方法和心态,所以人生中的任何阶段,不论是低谷还是巅峰,都是不可或缺的成长之路,遇事告诉自己冷静,再冷静,然后多多学习,多多感悟,并且牢记:除了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任何人和事都不值得你浪费太多的感情,包括愤怒,包括悲伤,包括绝望。而同样,事业,金钱,都远远不及心灵的安定和纯粹的快乐,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难过或者因为钱财而难过,都是许多年后你自己都会嗤之以鼻的事情。所以,让当下的自己最快乐,今天比昨天进步一点点,多多去爱那些爱你的人,人生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了。
只有你自己最会宠爱自己,多疼自己一些,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多大笑,少悲伤,生命自会灿烂。与君共勉。
本文摘录来源:微博@黑凤凰才不是大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