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我跟禾石并不算青梅竹马，我是孩子头，禾石是名副其实的小跟班。我落东西由禾石捡，我买零食由禾石去，我涧水由禾石挽……总之，禾石跟着我，甚是称职。
我们居于不同的村落，说是不同，实则只是被一片晒谷地和破败的球场隔出了楚河汉界。
中间地带上，总疯跑着一群孩子。我们不爱跑在晒谷地，因它是水泥地，咚的摔倒，得损手烂脚。而球场，则是沙地，它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游乐园。
名为球场，不过是在沙地两头随意立根篮球架。球架上的网袋，风吹日晒雨淋的，总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随风轻扬。
篮球场一旁突兀地立着两座红砖楼房。村中多泥胚房，它的存在，颇有鹤立鸡群之味。它是一间小学教室，我和禾石的小学就在这里头完成。
我喜叨叨，而禾石寡言，老师便将我俩分在一起，作同桌。
画三八线，在我上小学那会，尤为流行。
我跟禾石共同的木书台上，当然得随大流地用红笔描一条粗犷醒目的三八线。为了不落俗套，同时彰显我孩子头的身份，我便在三八线上落功夫。别人的三八线都整齐划一地画在书台中间，可我们的，却是将书台划分成梯形。我特地给自己一边间出大面积，不然怎突出我是孩子头，禾石是小跟班的身份区别。
禾石手肘不可以过三八线，但我可以越界。禾石沉默以对，谁让他是我的跟屁虫呢。他人长得瘦弱，沉默寡言，除了我，其他孩子都不屑与他玩耍，他得依附着我。
我说过，禾石若不小心越了三八线，他得受惩罚。我总爱撰一大把苍耳放在书台里，这小玩意，多是男生用来戏弄女生，黏她们的长头发。只要禾石手肘过了三八线，我便将一把苍耳黏在禾石的头上，满头都是。我总不忘贱贱地，用手掌摩挲几遍，让苍耳将他有点长度的头发黏得更瓷实。
禾石对此不敢多言，只会自顾自的将苍耳一颗颗扒落，扒得头发生痛。课堂上，禾石的头上依旧粘满苍耳。老师看他头上乱糟糟，猜想是我干的好事，便对我一通斥责。看着一旁的我瞪着他看，禾石急忙替我申辩，说是他自己窜进了苍耳树丛，粘了头发，与我无关。
我方嘴角上翘，偷着乐。
几个来回，禾石便理了个小板寸。这样，我再往他头上沾苍耳，他也能应对得轻松，不用扯得头皮生痛。
小学课程里，每周安排有一节劳动课。也不累人，只是稍稍锄去房前屋后的杂草，疏通排水沟，完工后即可疯玩。我嘻哈着，带头疏通水沟。怎样脚下踩了青苔，一个趔趄，扑落水沟上，成了泥人。
我不顾一身狼狈，竟坐在泥水中，哈哈大笑，引得众人也笑个前俯后昂。
只有禾石，黑着脸，一手将我拉起来，拽到一旁。然后让几个跟我要好的女孩陪我去田头的小溪，清洗淤泥。我和几个女孩，跑了一路，没心没肺的嘻笑了一路。至溪边，我扑通地一下扎入水中，水花四溅。
我清洗着衣物上的泥斑，且向溪边的女孩们泼水，使得她们连连却步。我脱鞋，大声嚷着让她们过来，给我挽着。她们却笑说挽鞋这码事，得让禾石来做，他才是是我的小跟班。
我环顾四下，不见禾石的影。我心中怏怏，随手将鞋一扔了事。
禾石终于冒头。他手中抱着几件衣物，跑着，中途顺手捡起我的鞋，挽紧在手。禾石小心地将衣物交至我手，我少根筋地一拉衣角，就要褪去湿衣。禾石大喊一声你傻啊，瞬间转身，两手蒙眼。一旁几个女孩嘻笑不断，打趣禾石快快偷瞄几眼。禾石急得直跺脚，口中只顾重复着谁要偷瞄，大嚷着让我躲进溪头拱洞里换衣。
我听了也觉得妥当，便躲进拱洞替换湿衣。且不忘揶揄禾石，若敢偷看，有他好受。
三八线糊了又添，添了再糊。苍耳不知几回粘了禾石的头，凉鞋不知几回挽在禾石的手。我们就那样疯玩着，成长着，我是孩子头，禾石是小跟班。
禾石就这样跟着我，从小学跟到初中。我率真的过性，在初中很吃得开，有幸被推举成孩子王，我有些飘飘然。
话说初中的书桌是独立开来的，也就无需涂什么三八线。我跟禾石同班，还硬让老师将我们编一起坐。有时候坐着坐着，我不知怎地就靠上一旁的禾石。禾石不作声，悄悄躲了一厘，而我又挨近一厘。
他越是躲离，我越是依挨。最后禾石一下站起来，我假装着摔倒，禾石又忙不迭达地将我拉起，满面的歉意。我坐定，禾石也坐下。我继续往禾石身上挨，他又试着躲，我吼一声，坐定，你是怎个当跟班的。禾石低着头，只得任我依着。
终于，禾石找着机会，悄悄的跟我说，让我莫再依着他坐。我瞪眼看禾石，问他桌上也没三八线，我为什么不能挨过去，就算画上清晰的三八线，我要依还得依。禾石惴惴的看着我，小声解析说我们长些了，该知道男女有别，老依依挨挨的，老师同学看见影响不好。
我放声大笑，说禾石你个小鬼头，还知道男女有别，你作我跟班多年，我还没嫌你，你竟说什么有别，笑死人。
往后，我更是恃无恐，有事无事就挨向禾石。禾石只能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低头，不语。
有几回了，我看禾石发间颈项上沾着些细沙，便问他缘由。他含糊其辞，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最气他这副闪闪缩缩，作了我跟班多时，我的行事作风他连皮毛都没学到。
于是我暗中留意，最终发现禾石的一身泥沙是一群顽皮的初一新生撒的。究其原因，竟说与禾石毫无牙齿印，只是看他身子骨弱，纵欺负，料他也不敢还以颜色。我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群毛头小子，报出我的来头，还说禾石是我的跟班，惹他就是惹我。那群毛小孩中，有人听过我的大名，便点头哈腰，认错散去。
我转身看着禾石，一脸恨其不争之情。禾石握紧单车把手，局束地站在一旁，只是低着头。我走过去，用手指出力点他的头，牙痒痒的教导他，若有人再来欺负，尽管甩出我的名号就是。
不知道禾石有没听进我的话，反正后来又让我看见他被几个毛孩拖单车尾。禾石不敢反抗，只是僵在原地，他一蹬车，毛孩就出力拖。禾石只得停车，和他们僵持着。
我一手刹住单车，一手抽出禾石车尾的课本，啪地用力扫打着几个毛孩子。他们定睛一看，急忙逃走，怕是已知晓我大名。
我抡起手中的书本，大力砸在禾石头上。禾石摸着他的板寸，不敢哼声，顺眉低眼。
我蹬着单车，继续赶路。回头一看，禾石竟还杵在原地，我一声喊过去，犹如河东狮吼，他才急急骑车赶上我。
随后的初中时光，我都让禾石骑单车跟在我身后，看谁还敢欺负他。这下，反倒我成了禾石的跟班，来回路上都得顾着他。
初中毕业后，我选择了职中。禾石成绩好，他家让他读高中，上大学。
那年暑假，禾石跟得我紧，真是名副其实的贴身跟班。在我跟禾石各奔前程之前，我面向禾石，谆谆告诫，让他多些锻炼身体，多吃饭菜，多打篮球，这样才能长高长壮，人高马大，别人自然就忌他三分。还让他有事没事多和人交流，别乱画三八线，将自己跟别人隔离，得合群，得善言，得广交好友。
禾石保持着一贯的习惯，低着头听我说话。我让禾石扬起头，命他对视我的眼睛。我竟在他眼中看到一小撮泪光，于是话语间也不禁多了丝轻柔。最后，我还是严肃地跟禾石说，以后我不能罩着他，他得自己罩自己。
禾石点头，突然地，将我一把拽过来，拥抱我。
我被他出其不意的拥抱吓一跳，一瞬的晃神后，一把推开他。我跟禾石说三八线还得有，禾石还了一句说是我教他别乱画三八线。你还学会顶嘴了，我假装惊讶地看着禾石，禾石笑说这也是我刚才教的，多与人交流。
之后，我跟禾石见面的时间不多，只有寒暑假才能碰面。假期里，我总能看到禾石在篮球场上打球，跑在泥沙地上，舞起阵阵沙尘。偶尔的早起，竟能看到禾石奔跑在晒谷场上，一圈一圈，汗如水滴。
我的职中日常不咸不淡，也就那样过着。我想禾石的高中日常该是充实忙碌的，但不知他有否锻炼，有否广交朋友，会否还被人欺负。
职中三年，我慢慢混成了别人口中的大姐头。大姐头得配大哥，于是我在一众的呼声中，接受了大哥的表白。
终于，我职中毕业，禾石高考结束。我踏入社会，禾石走向大学。
我俩再次各奔前程。村口，大哥开来125本田摩托接我，向城市出发。我热情地邀禾石坐上车尾，说送他一程。禾石摆着手，礼貌地拒绝。
大哥猛踩油门，呜的一声，摩托烟囱喷出一股黑烟，熏了禾石一脸。禾石依旧脸上带笑，移身，向我摆手。
大哥载着我，扬长而去。我回头，禾石还在远处向我挥着手。
初出城市的我，走到那都看不厌，闲来就跟大哥逛街压马路，好生快乐。每天跟大哥欢欢乐乐地过着，一时半会，竟忘了联系禾石。有了大哥的甜言蜜语，温存相伴，我越发懒联系禾石，渐渐疏离了他。
而禾石，好歹当了我多年跟班，每逢节庆，他准会发祝福信息给我。但我，却只是略微一看，潦草回复，甚至懒得回应。
在我的心中，我和大哥就该和和美美地走下去，努力工作，结婚生子。可我竟忘了，身边的人是大哥，按理，大哥身边多数得围绕三两红颜，艳遇连连。
我追随的大哥当然甘落俗套，跟我好了几年后，开始心痒，便有了多桩艳事。
大哥以为能瞒得了我，可终于百密一疏，还是让我察觉到端倪，最后一连踹出了他好几件丑事。我跟大哥大闹了几回，不欢而散。
离开了大哥，我去了更远的城市。上学时混日子，只知玩耍，胸无点墨，出来工作当然是高不成低不就。我吃尽了苦，看够了冷眼，独立支撑着，过得极苦。我不时会想起禾石，我从前的小跟班，不知他过得怎样。我没敢多问禾石的境况，不知他是否正和美人花前月下，还是在埋头苦读。
后来，我不想浑浑噩噩地苟且生存。我开始死命挣钱，用这些钱为自己报电大，上各种培训班。
一路的磕磕绊绊中，我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成了圆滑干练的人。
那年，我终于有些颜面，回得家乡。走至村口，我看见奔跑在球场上的禾石，青春，热血。一想自己曾经自以为风光实则颓败的几年时光，我不觉低下头，三步作两，急急走开。
我隐约听到身后禾石的呼叫声，更是加快了脚步。
当晚禾石到我家，找到了我，硬是把我拽到了球场。球场已不似当年的尘土飞扬，是重新修整的水泥地。两头篮球架挺立着，网袋猩红，随风摇弋。
禾石突然间抱住我，紧紧地，容不得我抽手推开，对我没有一丝往昔的胆怯。
一时间，我恢复了孩子头该有的气魄，大声吼着，让他放开我。
禾石笑着松开手。我诘问他，小子胆大了，众目睽睽之下揽揽抱抱的，不怕人笑话。你心中的三八线那去了。禾石顽皮地盯着我，说曾经有一个人教他别老画三八线，得主动跟人沟通。
我低着头。时光让禾石活成了曾经的我，也让我变成了曾经的他，胆小怕事，动不动就低头垂眉。
禾石让我抬起头，对视他。我扭捏了一会，终于对上他的双眼。这可是我曾经的台词，竟被他盗用。我终究不似当年的意气风发，没一丝要对着干的想法。
禾石正色说，他给我做了多年的跟班，这会得互换角色，让我做他的跟班。他和几个好友创业，他正缺一个女助理。
我问禾石，为何非得缺女助理，而不是助理。
禾石笑着，一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说刚好缺一个照顾他日常生活的小能手，也缺一个挨他戏弄的人。边说，禾石边在我的头上用力地摩挲了几回。
我猛然惊醒，一抹头顶，头发早被苍耳黏得严实。
我自顾自地用手理着头发，却被苍耳弄了个理还乱且剪不断。
一旁的禾石盘腿而坐，伸手轻轻一拉，将我拉落他身侧。他挨向我，我退一厘。他继续挨，我继续退。
他望着我，认真的说着，让我抹了那条三八线，谨慎地将我发上的苍耳逐一摘掉。
各位好，我是添一抹岚，一对龙凤胎的妈，带娃做家务之外时间略有盈余。偶遇简书，十年前的梦想，翩跹而归。2017，坚持350篇更新，希望各位看官关注并监督，更愿我们共同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