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戏中戏

文|鹤禾苏            参赛编号:426

戏台上,便是戏中戏子解语花。       红妆卸,终是九门解府解当家。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是一个戏子,也是一个瞎子。当然,我是后来才变成瞎子的。

我的母亲也是个戏子,她年轻时比我要美的多,台上的一颦一笑也足以牵动每一个台下的男人。据说她刚唱戏的时候,很快就红遍整个京城。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布衣草民,为了一睹母亲的容颜都纷纷踏破戏班的门槛。当时有很多富商子弟都捧她,但是这些力奉门当户对的家庭又有谁会娶一个戏子呢。

母亲一生未嫁,却有了一个我。我的父亲,我曾见过一次,仅止于我儿时的那一面。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以为整个世界只有戏圆子那么大,我终日在戏园子的后台和旁边的一个小山坡上待着,寥寥一人。

有的时候,我会跑到母亲身边,看着她化妆,挑戏服,看台本,偶尔也会偷偷藏到乱糟糟的戏服里,假装在玩捉迷藏,等待别人来找我。不过从来就没有人来找我,母亲太忙,其他小朋友都不和我玩。他们说我是脏小孩,是没有爹的野种,是没有人管的小垃圾。

不过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小垃圾,也不是野种。因为那天,我见到了母亲口中那个“早已死去的父亲”。

那一天,我依旧躲在宽大的戏服后面,本来想等母亲卸妆的时候故意吓她一跳。我听见她在门口与人说话的声音,接着就瞥见一个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有着高挺的鼻子和眼睛与我极其相似的男子拉扯着母亲。

“秋葵,你过得好吗?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我要离开这了,我被调往南方当总管了。”听到这我由一惊,因为秋葵是母亲的本名,一般人并不知道,于是我继续静静的听着。“我过的很好,你走吧。”母亲一脸冷漠。“那孩子呢?”听到这句话我不由一颤,原来我父亲还活着,母亲从小就不肯说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只说他死了。我刚想冲出来的时候却听到母亲大怒,“孩子也死了,你给我走!”我吓的不敢动弹。

接着他们又争吵了几句,我不记得说的是什么了,只瞧见父亲往梳妆台放了一些银两就转身出去了。父亲走后,母亲把银两砸在地上,然后开始哭泣,越哭越大声。

我趁她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想要追上父亲,可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踪影。我跑出去了很远,可还是没看到父亲,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母亲还在台上唱《桃花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母亲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我突然就大哭起来,可是掌声覆盖了我的哭喊,母亲没有看见我,也没有听见我的哭声。

那天过后,我再也没有吵着要爹,再也没有因为没有父亲而哭泣。

就这样,日子在孤单和阴郁中过去了。母亲已经只能在台上唱老旦的唱词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唱花旦的唱词了。

也许是受到母亲的影响,也许是无人陪伴玩耍的原因,年少时我都用唱戏来打发时间。久而久之,我渐渐对戏剧到了一种痴迷的状态,常常分不清戏内戏外。

我是戏子的女儿,也只能成为一个戏子。再后来,我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一名戏子了。一颦一笑,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在台上的模样。可台下的我,比当初的母亲还沉默无言,终日抱着淡淡然的样子,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我十八岁那年,是我最红的时候。

我把自己完全的投入到戏中,将戏文咬的珠圆玉润,音韵流转之间,莲步如云。

我唱《长生殿》的杨玉环,唱《牡丹亭》的杜丽娘,唱《西厢记》的莺莺,但从不唱《桃花扇》的李香君。

我害怕演李香君,一想到当初母亲挥着水袖将泪水和悲哀一起甩出去的情景,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一样,无法动弹。

直到遇上了他,点名要我演《桃花扇》的那个人。

那天是我生辰,捧我已久的一个权贵之子带来了他的一群好友,为我捧场。

第一场我唱《牡丹亭》的时候,我感到一对灼热的眼睛在下面直直的看着我。偶尔我也偷偷看,但一看眼神就碰上了,弄的我居然有一点脸红。但就是那一眼,让我想起了模糊的父亲的脸,因为那双眼睛像极了父亲。

我就这样迎着台下灼热的眼神,心慌却面不改色的演完了这场戏。

中午的时候我被他们请到一个上好的饭店聚香阁说要为我庆祝生辰。

饭吃到一半时,那个权贵之子突然转向我:“花傲,你怎么从来不演李香君呢,我们都是极想看你演的。”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对啊,我们都极想看你演的。”

我心里早已皱起眉头,但还是神态自若的说:“李公子,倒不是我不想演,只是有个姐姐爱极了这位李香君,不肯让其他人演。”

“哟,还有人敢不让姑娘你演呀,你现在可正当最好的时候呢。”

我正想虚伪的回应时,一个声音从侧边传了过来,“姑娘你演技极好,李香君你不演一演实在是浪费呀。”

说话的正是上午台下那双灼热的眼睛的所属人。看着他,我莫名其妙就有点魂不附体,想要去靠近他。

不知为何说话也不由得的结巴了起来,“我…我试试演吧。”说出这句话的我后悔莫及,但也无奈只能下午准备演出。

台下的人都是付了钱的,我知道我能演好李香君,我只是一直害怕自己入戏太深,会在戏里留下自己的眼里。因为其实我在背地里早已练习过无数遍《桃花扇》,从小时候那次看到母亲在台上演的时候,我就对这部戏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当我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我的眼泪果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台下看戏的人鼓掌鼓的很响,只有他,没有鼓掌,眼睛里多了一丝的悲伤,似乎知道我的眼泪不是为戏而流,而是为自己而流,也为母亲而流。

之后的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他经常来看我演戏。他在台下的眼神有时让我春心荡漾,有时又让我心如刀绞。后来熟悉之后他都会来后台看我卸妆,在他面前我竟成了一个纯粹的人,慢慢对他袒露自己的内心。

在我十九岁那年,他说要带我走。他和戏班的老板讨价还价之后,便牵着我的手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最后的离别很简单,我只是打扮的很素雅来到母亲房间。

“母亲,我要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少流点泪。”

“你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在外不要只顾自己,要看着点别人的眼色。”

“知道的母亲,其实…那天我见到父亲了。”

“什么?”母亲的眼里充满惊讶,眼泪像要喷涌而出。她的皮肤已经没有以前那般靓丽了,甚至有点下垂。

“就是小时候那天,我跑出去很远才回来那次。我那天在后台等你,听见了你和父亲的对话。”

“孩,是娘对不住你。”母亲的眼泪彻底的流了下来。

“娘,你保重身体,我有时间会回来的。”我抱住母亲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头也没回。

我害怕我回头,会看到母亲的眼泪,也害怕她看到我的眼泪。

“怎么哭了呢,开心一点。”他握住我的手说。

“没什么,只是舍不得我母亲。”

“我们也离得不会很远,你想她的时候可以回来。”

事实上,离得很远。

他不是京城人,只是来这边经商。我跟着他去了很多地方,从一个城市到了另一个城市,就这样漂泊着。

他教我如何和别人交往,如何去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但我是个戏子呀,怎会不知如何演一个正常的人和女人。可是我讨厌和别人交往,讨厌用那副假惺惺的模样说话。

我在台上演戏子,在台下还要演一个不是真正的自己,终究是要做一辈子的戏子。

他说等他赚够钱了就带我回家,我一直准备和等待着做他的新娘。

可是谁会娶一个戏子出身的女人呢?

我最终还是成了新娘,但新郎却不是他。

那天,我陪着他和一个当地的知府之子一起吃饭。风流成性的权贵之子看中了我,居在背地里和他说想要让我当他的妾。

那天晚上他泪流满面,我听出了他的意思,负气出走。

第二天我回来了,为了他我还是屈服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牺牲。

没想到当初权贵之子的父亲没能娶母亲,而我却嫁给了另一个权贵之子。

过了一年,我嫁的那个人早已失去了对我的兴趣,我日日在房间内看书演戏,像极了一个疯子。

那日天气甚好,我心情也变得开朗许多。然后自己去街上逛了一逛,想要看看这人世间的风光。

“相公,你觉得我带这个会不会太过艳丽?”

“不会不会,你戴什么我都觉得甚是可爱。”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回了头,他和一位女子在一个银饰摊眉开眼笑。

我呆呆的站着那驻足了许久,“姑娘,你可以让一下路吗?”听到别人在背后喊我我才回过神来。

他和那女子回了头,这我才发现这女子和我长的像极了。

“花…花傲”他眼神里再也没有当初那种感觉的,只有惊慌失措的神色。

没等他说下一句,我就跑了,跑的极快,以至于只听见了他们一丝微微的对话。

“你认识她吗,他和我长的好像啊。”

“没…只是一个以前认识的一个戏子。”

我跑了很远很远,直到天黑才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没吃饭,哭了整夜。第二天,发现眼睛有点模糊,到了第五天,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是的,我瞎了。其实瞎了也好,只是一个戏子罢了。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尽管我瞎了,我也能从湖里看到自己。戏里戏外,台上台下,戏中尽其奢华,那仅是戏,戏外任是贫苦,任是穷酸,那是自己,那是天涯。到底是我扮演了别人,还是别人扮演着我。

今生今世,我是个台上的戏子,亦是人生剧本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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