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
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李白
李白洋洋洒洒在纸上题下两行大字,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成了。拿去裱上挂着吧。”
那边捧着纸的王爷一脸苦笑。虽说他不是什么诗文大家,但至少也是略通一二。这诗韵是压上了,但前后几句的意境,却是有些不搭。但作诗之人是李白,诗仙太白。王爷能求得一诗已是不易,哪敢再提要求。
“要不,诗仙您给这诗题个名?”
“就叫……呃……就叫绝句呗。这不是绝句么,傻X……”李白面色潮红,言语含糊不清,显然已经是喝多了。
“可……可绝句是……”王爷试图和李白沟通,结果人家翻身张嘴,吐了一地的污物,已经人事不醒了。
“算了,我来给你改改吧。”李白身边一个青衣小厮说道,“这诗单拆开看,句句精妙,但若合在一处,却像打油诗一般,没个正形。不如只取后部,并作一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细品了品,眼睛发亮。
“你接着说,接着说。”
小厮沉吟些许,继续说道:“这两句,写景入微灵动,只是少了些愁绪情思。不如……”他四下环顾,目光闪烁,“不如添一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可好?”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妙!妙啊!”王爷连连拍手,赶忙招呼着抄写官录下,“不愧是诗仙身边之人,这一首残诗,随手就给化成了妙笔。不如阁下,给此诗题个名号?”
那小厮似笑非笑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李白,说道:“他不是说叫绝句么,那就叫绝句好了。”
说完,他扛起李白,顺手把先前许好的酬金别在腰间,也不告辞,就扬长而去。
出了王府的门,被冷风一吹,李白清醒多了,睁开了眼。
“咋样,成了?”他问那小厮。
“成了成了,都这样坑了百十家了,早就轻车熟路了。”小厮没好气地应着。
“成了就好,成了就好。”李白嘿嘿笑着,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喂,已经走出王府很远了,该下来了吧。你很重的。”
“再趴会,再趴会,咱们得讲究一个,万无一失嘛。”李白耍起了赖。
小厮调笑着:“若是世人知道了诗仙太白的这副样子,怕是要撕了手稿烧了书,这辈子不再读诗了吧。”
李白说:“诗仙算个屁!诗鬼、诗佛、诗魔……这样的称号你要多少我能给你想多少,要不我给你封一个?你就叫……诗圣咋样?”
小厮摇摇头,也是熟悉了李白的这幅摸样,没再应声,安安静静地背着他继续走着。
其实小厮很费解,李白为什么总要让自己替他写诗,或是改诗。
他见过李白写诗,无愧诗仙之名。
一口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口酒。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一口酒。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小厮爱诗,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写出这样的诗,也不可能像李白一样名扬天下。
后来有一天,李白问他,喜不喜欢写诗。
他点头。
李白又问,想像我一样牛X么?
小厮觉得,这种词,太粗俗,不该从一代大家嘴里说出来。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从那以后,李白每每赋诗之时,或是借醉酒的由头乱写一气,或是干脆倒在地上酣睡不起。摆了酒宴的王宫贵胄看着傻眼,小厮就站出来,题诗一首,算作凑数。本来诗仙的数,不是谁都能凑的。但小厮是诗仙的近人,作的诗偏偏又足够精妙。虽然少了李白的那几分狂气,但也足够安慰他们了。
这枪手一当,就是三年。
得了赝品的人,自然是不会主动声张出去。所以这代笔写诗的行当,三年之间也没有败露。民间只是觉得诗仙近些年的作品有些异样,但又说不上哪里的问题,只当是处在一个转型期了。
小厮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借着诗仙的名号,让自己的作品广为传诵,也是他乐于见到的事。
直到有一天,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求诗。
小厮有些惊慌。
皇上不同于旁人。骗了别人赔钱,骗了皇上送命。
小厮说:“兄弟,这次的诗,你自己写吧。”
李白坐着喝酒,满不在乎的样子。
“咋了,给皇帝写诗,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把握?”
小厮连连摇头。
李白“啧”了一声,说道:“不写也罢,正好我也好久没写诗了。不过,你得现在给我写一首诗,让我瞧瞧这三年,你到底练出了些什么。”
小厮允诺,退下作诗了,留李白自己独酌,边喝还边笑,也不知是笑些什么。
终于到了皇上召见的那一天。
李白携着小厮赴宴,宴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面圣的拘谨。小厮是生怕李白真喝多了,又让他代笔。酒过三巡,李白问圣上,想要什么诗。皇上拉过自己的贵妃,说此诗是为她所求,为博美人一笑。
李白说:“想让她笑,诗是不行了,你得有荔枝。”
贵妃听了,掩着嘴角浅笑。
皇上龙颜大悦。这诗未成,仅是压了个韵脚,便有如此神效,诗成之后,那还得了?
李白说:“题诗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皇上说:“但说无妨。”
李白说:“让高力士给我脱鞋。脚不着地,没有灵感。”
高力士何许人也?幼年入宫,深得玄宗宠信,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齐国公。一生忠心耿耿,与唐玄宗不离不弃。
于是皇上当机立断:“高力士,去给他脱。”
脱了鞋,李白拎着酒,身边是司职抄写的太监。李白喝一口酒,吟一句诗。一壶酒喝尽,作清平调三首。
云想衣裳花相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四座皆惊。
小厮正要松一口气,却见李白将手中的酒壶一丢,走到席边,抓起酒坛往嘴里灌。喝一半,洒一半,一身衣衫尽湿,开口便念: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李白每念一句,小厮的脸便白上一分。诗念罢,李白将酒坛一砸。身形摇晃,指着席间诸位,像是骂街泼妇一般,单手叉腰,嚷嚷着:“诗好不好?”
众人未敢应声。
李白便再问一次:“诗好不好!”
皇上说:“好诗。”
李白小声嘟囔着:“废话,老子教出来的,当然是好诗。”他抓住小厮的衣服,把他往前一推,指着他喊道:“这TM是他写的!不光这首诗是他写的,之前三年从我这里求的诗,都TM是他写的!记住他的名字,他叫……你叫什么来着?”
小厮拘谨地朝诸位行礼道:“小人名叫杜甫。”
自此,诗圣名号天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