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生
杨一生家的中秋节和别人家的过法不同,别人家都是家人们四面八方的聚到一起吃饭喝酒,可是一生的爸爸妈妈却要分开一天,每一年的这一天,一生都要和妈妈去姥姥家,爸爸则要去奶奶家。看似容易的决定,总是要伴随着硝烟战火,每年的中秋都以"砰"的摔门声开始。
杨一生喜欢中秋,因为那天会有这个季节里最肥的河蟹,还会见到有趣的大姨和愿意领着她玩耍的姐姐,这让她每到中秋的前一天反倒会期待父母第二天的争吵和震耳的摔门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住在南方的舅舅一家不再来看望姥姥,姥姥的目光也总是在门口飘来飘去。
舅舅是姥姥的独子,姥爷走的早,姥姥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的思想陪着姥姥从青年走到了老年,她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舅妈给她生了一个大孙子。最近这些年,没有舅舅一家的中秋节,姥姥的满头银丝显得更加枯白。
一生很满意中秋节舅舅一家的缺席,这样那一盆金灿灿的河蟹就是她的肚中宝贝了。当然姥姥才不会让她吃的消停,在一生扒螃蟹扒的起劲的时候,姥姥总会讲起她一生的骄傲——舅舅,和舅舅的儿子。"我嫁进牛家后,那几个小姑子都看我不顺眼,什么活都要我干,好像我低人一等似的,好在我的肚子争气,头胎就生了你们大哥。牛家看我生了个儿子,天天供着我,我刚觉得好日子要来了,你们两个赔钱货就来了。"说罢,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低头吃饭的一生妈,一生妈拿筷子的手悄悄地用力,眼眶周围泛出红色,她抿嘴咽了口气,抬起头,红着眼笑着对姥姥说:"妈,吃饭吧。"
"啪"碗在地上碎成了几半。
一生猛的抬起头,不敢发声,妈妈和大姨一家惊讶的看着姥姥。
"我说你们还不高兴了,是吧,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告诉我儿子,让他回来收拾你们,他在南方可是很厉害的!"姥姥瞪圆着眼,喊着。
一生的大姨把筷子一甩,撸起袖子,双手叉腰,红着脸对一生妈说:"美丽,让她去找她儿子过节去,咱们都各回各家!"
姥姥一听上了脾气:"走,都走,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那个比建国强?"
一生妈听了害怕了,夹着哭腔喊着:"姐,你别气妈了。妈,您别生气了,咱们好好吃饭吧。"
饭桌一旁杨一生的姨夫锁紧眉头从桌上拿起一根烟,杨一生和她大姨家的姐姐不知所措地守在那盆螃蟹边,看着眼前的闹剧。
年年都会上演的剧,杨一生已经习以为常,有的时候,姥姥和妈妈大姨们吵得正凶时,她能嘀咕着接上一两句吵架的内容,引得姐姐和姨夫一同在桌旁偷笑。
杨一生18岁那年的中秋,比往年更“精彩”些。
吵架的桥段照理在晚饭时上演,“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凿门声,杨一生吓得赶紧坐直了身体,瞪大了眼睛看着妈妈,妈妈也同样的表情看着她,正喊在劲头上的姥姥嘴张得老大,像刚钻进了老鼠,憋了一连串的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怼回去了。
一生的大姨起身去开门,刚把门栓打开,一股巨大的拉力把门扯开了,大姨赶紧向前撑了一下身边的墙,这才没跟着门一同被拽出去。
杨一生看到一个红头紫发,满脸沟壑,双眼膨胀好似要吃人的怪物冲了进来,不对,这不是吃人怪物,杨一生仔细的看了看,是她爸爸。
一生爸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杨一生渴望和父亲有一刻的眼神重叠,可惜,一生爸已经被莫名的怒火模糊了视线,扯开嗓子咆哮着:“牛美丽,我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咱俩离婚,要么我法院起诉离婚。”
杨一生脑子木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看她妈妈,希望妈妈能够告诉她爸爸这是怎么了,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紧了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杨一生的大姨似乎明白些什么,用力将杨一生的爸爸推出门外,边推边训斥着:“你就是想和我妹妹离婚呗,还在那装什么,给我们两个选择?你把我们家当傻子呢是不是!给我滚!滚!”
杨一生不太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一直不说话,大姨一直在骂,姥姥也跟着在骂,她好像听了这辈子最肮脏的字眼,全是形容她爸爸的,再之后,杨一生带着喝醉的妈妈回到了家,那天的家里特别的冷,家里没有杨一生的爸爸。
从那天起,杨一生的爸爸再也没回过家。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中秋,杨一生的爸爸在外面又有了家,和妈妈一起去姥姥家过中秋变成了杨一生的习惯,姥姥的身体越来越差,从满嘴损话的大唠叨变成了终日卧床的病老太,可脑子还健硕,总有源源不断的馊主意去折腾她的两个闺女,远在南方的舅舅一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断了联系,电话号码变成了空号,每月打给姥姥的抚养钱早就停滞了。杨一生的妈妈怕姥姥难过,每月都从工资里拿出一些放进姥姥的账户里,说是南方的舅舅打来的钱,再编些假话,哄床上的姥姥开心一会儿。
杨一生不理解,为什么姥姥每天都在骂妈妈和大姨,她们还要这样伺候着,她想不懂。
二十岁那年中秋,杨一生不想让妈妈再去姥姥家挨骂,一早起来就嚷着妈妈叫上大姨一家一同出去吃,妈妈问她:“出去吃,你姥姥下不了床啊,要不然你们去吃,我去陪你姥姥,吃完你们给我带一口回来。”
杨一生不干了,急了起来:“我就是不想和那个死老太太一起过中秋,她天天骂你和大姨,凭什么啊,你俩天天累得没模样,她还作妖,我就不让你去了······”
“啪!”一掌下去,话被打断了,杨一生的脸从耳根一直红到了嘴角,相比于疼痛,她更多的是不理解,“我是为妈妈好,她为什么要打我?”
“我白养你了,凭什么,她是我妈!”杨一生的妈妈留下这句话,夺门而去。
那年,杨一生知道她讨厌什么了,讨厌安静的中秋节。
杨一生二十四岁的中秋,她没有地方去了,姥姥去世了,她和母亲在偌大的房子里不知所措,杨一生见母亲眉头紧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小心的问:“妈妈,我们去找大姨一家过中秋吧,好不好?”
话音刚落,杨一生面前这个坚强一辈子的中年女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生,妈妈没有妈了,我没妈了···呜···呜······”
杨一生被这句话噎住了喉咙,堵得自己嗓子发涩,跟着鼻子一酸也一起哭了起来。
如今的杨一生已经结婚生子,中秋节再也没有姥姥和大姨的吵闹声,也没有妈妈做的饭菜,没有大姨夫讲出的天南海北,没有姐妹间的玩闹嬉戏。
杨一生每年中秋都要跟着丈夫带着孩子一起去婆家过节,一生的妈妈也习惯了一个人的中秋节,每年都去一生大姨家吃饭、喝酒,想姥姥,想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