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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紅光，大院裡還有一幫男孩，性格迥異。我小時也更像個男孩，跟著他們打打殺殺，翻墻上下，淘氣得很。然而給我印象最深的，卻是一個很安靜，羞澀的男孩。
小宋是我家鄰居，上學跟我一個班。他總是被欺負，有時我也參與其中。不知為什麼，他老是被當成替罪羊，被嫌棄，。也許因為家境不好，他爹是院裡的老師，老實人。媽媽從農村來，沒工作，家裡孩子又多，日子拮据。即便他是一堆姐姐裡唯一的男孩，爹媽好像也無力對他有更多寵愛。記得有一次去他家，他媽媽客氣地給我拿了一塊剛出鍋的饅頭，黑色的，甜甜的，好吃。我興奮得舉著回家讓大人看，卻被訓斥了，聽他們悄聲說著，看來老宋家又斷了白麵，只能吃白薯麵了。要不再接濟他們一些，孩子們都在長身體，也可憐。。。門外的我模糊聽懂了，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錯，委屈的眼淚滴滴答答。
這之後我對小宋多了些注意，有大孩子欺負他，我也會努力保護他。其實，他比我還大幾個月，只是可能因為營養不良，長得黑瘦。又很沉默。他學習也不好，有些木訥。本來家裡對他寄予厚望，加上生活的壓力，老實的父母也有暴躁時，就總從隔壁傳來他挨打的聲音。小宋愈發沉默了。到我們搬家離開時，我還特意拿了自己的本子，送給他，鼓勵他好好學習。車子離開大院，拐彎了，隱約看到大門口一個瘦小的背影，揮著小手。那是小宋嗎？
幾年後回到大院，再見小宋，我們都上初中了，小宋長高了，變成了小夥子。還是黑瘦，腼腆。路上遇到，也不好意思說話。我在大院玩了幾天，準備回去了。有天黃昏，他來找我。天色暗淡，他也不抬頭。聲音很低，半天才弄明白，他是給我送行的，還準備了禮物。是個精緻的筆記本，不是空白的，而是密密麻麻寫滿了他那歪歪扭扭的幼兒體。我迷惑不解，小宋說感謝我當年鼓勵他，這些年他一直堅持寫作，尤其喜歡詩歌。現在要把這些作品都送給我。。。我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還是收下了，覺得無法拒絕。轉身離開前，他還囑咐說，讓我回去后一定要仔細看！
莫名其妙。回到家裡我才發現，為何他會這般緊張叮囑。原來本子裡，他的詩集中還夾著他的情書。給我的。那個年代，極少早戀。我們都懵懂，傻乎乎的，不知戀愛為何物。小宋倒是早熟。大概印象是他寫道，從小就喜歡我，記得我保護他，幫助他，我離開了他很傷心。一直記著我。長大了，慢慢發現愛上了我，所有詩句都是寫給我的。終於，有機會，這次一起送給我。。。我嚇傻了，也不敢跟家裡說。到處找地方，不知能把這定時炸彈藏到哪兒？後來，我擔心著，害怕著，睡著了。再後來，我又離開回城上學，也沒見到他。
前些年聽家裡人說，老宋鬱鬱寡歡癌症去世。幾個子女都混得不太好。尤其是宋家兒子，小時那么乖，沒想到卻入了偏門，發了財，在大院招搖，然後出了事，被抓了好像。我一時有些錯亂，無法將一個罪犯和那個愛寫詩的青澀少年聯繫到一起，時空穿越，情感卻固著在了過去。不知那個夕陽下的男孩，如今身在何處，是否安好？那本詩集，早在幾次搬家中遺失，不知去向。但願它的主人，不會也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還是願意相信，那個少年心中，始終還是會為自己，留一個角落，安放那些詩句，安放那份初心。祝福他。
搬離那個大院，進城，入了另一個大院。也是爹媽工作單位的家屬院。平房？整齊排列。我家在最深處。老孫傢卻在最外面，靠近大門口。她是個女生，長得尖嘴猴腮，有個哥哥也長得萎靡不振的樣子。但是因為他爹在後勤工作，能量巨大所以他家的房子比這些教授還要好很多。轉學後，我倆一個班，就認識了。她學習好，我呢，村裡小學的底子，很薄。那時，中午，等家裡人睡著了我就偷偷爬下床，穿過整個大院，去找老孫玩兒。她家伙食好，我第一次吃到白花花的蛋炒飯，很驚歎，天下居然還有不放醬油的炒飯？還有不是甜的，居然是咸的西紅柿炒雞蛋。井底之蛙啊，見了世面。那時，她家大哥要結婚了，家裡堆滿了木頭，自己打家具。覺得他家很好玩，熱鬧，有生活氣息。她媽也是農村來的，家庭婦女，很和善。她爸，老孫師傅，也很喜歡我。只是她那個斜眼的哥哥，有些怪異。
她家還有個鄰居女孩，小兒麻痺，瘸著腿，年紀不大潑婦一般，因家境好受寵。我們都煩。據說這些年那孩子長大嫁人，雖沒上什麼學，但做生意一把好手，在大院過得紅紅火火。那時，我們每天都要跟這潑辣丫頭周旋，各種鬥智鬥勇，各種小把戲，樂趣無窮。。。我本來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過下去，直到小升初。我落榜了，老孫成績很好，進了重點。那個暑假，開始還是無憂無慮，發榜后就變得暗無天日。家裡人陰著臉，一聲歎息，四處張羅學校的事情。我去找老孫，她好像
也突然變臉了，不知為何。言辭閃爍，推脫有事，幾次都沒得玩兒。我有些鬱悶，還不知，這就是所謂人情冷暖。
開學了。我被發配到一所破落中學，臥薪嘗膽。好久沒見到老孫，甚是掛念。一天放學，在大院操場邊碰到，我滿心歡喜迎上去。那是一個籃球架下，她騎著新車，我腿著，仰視她。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一片模糊之後，我還是看清了她眼中的輕蔑，不屑，居高臨下。小女生的心一下，被刺痛了。不記得我們閒聊了幾句什麼，蔥蔥離開，我落荒而逃。無法相信那樣的目光來自曾經的小夥伴，還是我來到那個陌生城市后第一個朋友，當做大姐姐般，依賴依靠的人。我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心裡，某個部分坍塌的聲音。
後來，我們再沒見過。我埋頭苦讀。三年後，聽說她落榜了。再三年，我進京讀書，聽說她去擺攤做小買賣了。家裡老人都還住在大院，時常碰到，交流著子女的情況。據說老孫師傅總念叨，倆孩子當年那么好，跟一個人似，得形影不離，後來怎麼就斷了聯繫呢。老頭還說，兒子接了他的班，混得也不好。閨女的日子也不如意，不知怎麼了。。。好幾次，回到大院我都在猶豫，要不要去找她？可是即便見了又能說些什麼呢？還是不要讓彼此尷尬吧，既然已經錯過，就順其自然吧。。。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