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买了一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周瘦鹃先生的丛书,一共六册,都是周先生出版于上世纪五十六年代。浙江人美把这些文集重新整理出版,同时配了清代画家恽寿平的绘画,使得这套书清新雅丽。今天翻看的这本,是最早出版的《花前琐记》,北京通俗文艺出版社于一九五五年出版,共有37 篇文章,一九五五年初版时,周先生在序里说:“除了漫谈我所喜爱的花木事而外,也谈及文学艺术、名胜风俗等等,简直是无所不谈,一方面歌颂我们祖国的伟大,一方面表示我们生活的美满。”时隔近七十年再读,文字间无不充斥了这种感情,而先生所描写的生活,却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第一篇《闲话刺绣》。讲的是苏绣,苏州的刺绣名闻天下,现在依然是苏州手工艺的代表名片。苏绣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在清代发展到鼎盛,产生了很多大师。现在苏绣,大师级的人物还是有的,但似乎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大家来旅游,也不再钟情于苏绣工艺,可我还是得说,看了那些苏绣作品,你不得不惊叹绣娘们手下的鬼斧神功。只是,在快节奏的时代里,越来越少的人能安静地在绣架前一坐一天,耐心地把一根丝劈成十几根,耐心地一针一线一点一画地绣出世界来。一切都要快,和苏绣一样的很多手工艺都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
说远了,还是讲周先生的文章吧,他写道,一九五三年,苏州市教育局办了一所刺绣学校,还进行了民间艺术展览会,在一九五五年春节,人民文化宫举行了一个美术展览会,刺绣也陈列了一室。那里四壁琳琅,灿烂夺目。当你走进一间刺绣陈列室的时候,一定会有这样的感觉。周先生还写了他藏有的明代旧绣,我也想起当年结婚时,父亲的同事送我的一幅双面绣骏马图,现在依然放在我的案头。
第二篇《好女儿花》。现在到处都可以看美甲店,琳琅满目的各色美甲,但我们小时候是没有指甲油的,倒是听老人说有一种花可以将指甲染红,名叫凤仙花。我生在城市,没见过这花,也就没有机会用花染指甲。周先生在文章中写到,凤仙花还有指甲花的别称,并引用女词人陆琇卿的《醉花阴》词:“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想来这是一件极美极雅的事情。
《送寒衣》由去南京出席省人民代表大会,刚过立春,都以为春意盎然,却不料突然间大雪纷飞。少带寒衣的朋友,由苏州的单位或派人或邮寄地把棉衣送来,让周先生十分感动。由此想到古时送寒衣的场景,写了这篇小文,由古人的两首诗,来描写亲情,并看到两位朋友由单位送来寒衣,也好似在骨肉之亲的家庭中一样。他也写了一首诗来记录。“衣还未着先温暖,暖到心头暖到身。”
两篇《上元灯话》,自然是谈到上元节的灯。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日,俗称元宵。直到今天,苏州依然有元宵灯会的活动,各式各样的灯集中在一起,大的小的,或绢绸,或彩绘,或加流苏。周先生说喜欢一款走马灯,我小时候也见过,里面的内轴会转动,随着转动一幅幅画出现,讲述一个故事,或三国,或西游,或水浒,或其他。
说到苏州的灯市,周先生寻古问今,说宋代时,苏州灯市已极具盛况,曾巩有诗云:“明月满街流水远,华灯入望众星高。”明、清,灯市依然盛极一时,上元不可无灯。到如今还是这样,元宵灯会成了固定项目,人挤人,灯连灯,热闹非凡。
《反闲篇》《老少年》两篇,表达了周先生以劳动为乐,不以年龄为限,积极工作生活的状态。在《老少年》里面记载了一位四川的高僧,法名虚云,年已一百十四岁,曾在西园寺小住,善男信女都云顶礼,阊门外留园马路上踵趾相接,终日不断。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啊?如果按书成五五年,他说前年,那么应该是五三年,我上网搜了一下,的确有位虚云老和尚,出生大概在1840年,那么1953年也真的114岁了啊。真牛。
《岁朝清供》。第一次看到“岁朝清供”这个词,大致在《故宫日历》上,是春节的点缀,或以花木盆景,或以丹青妙墨,皇家每年必供,而普通老百姓,自也会根据自己的爱好,在节日装点一番,这和我们现在春节在家摆插花之类的相似吧,只是很少有人如古人般风雅,供盆景供字画了。(以前家家贴年画,也是清供的一种方式吧。)
《闹岁人家别样春》《千家笑语漏迟迟》,是写除夕守岁习俗。苏州人过年,大致从小年夜(腊月二十九)开始,到大年夜,除夕是一夜不睡的,全家围坐在一起,闲谈,嗑瓜子,小孩子撑不住好像也不能睡,守岁就必须守到天明。此习俗由来已久,唐代就有记录,苏轼也写过“欲唤阿咸来完就岁,林乌枥马斗喧哗”的诗句。除夕那晚还要吃年夜饭,接灶、封井、把床等习俗,但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周先生回想在“八一三”的那年,一家人避地黟县过年的情景,也摘录了旧时诗人对除夕的感慨。特别是清代诗人丘象随《除夕与胡旅堂》云:“岁行尽矣,人意萧条,不知吾辈一生,应得几许年华,当如是除去耶?……得胜友几人?得惊人之诗几首?饮酒几石?游览名胜几何?笑几回?哭几次?”,在除夕时清算一年之所得,时光易逝,人生易老,回顾过往。我倒觉得不仅仅是记录,更是算算自己为人在世,有何成绩?有何贡献?
如今的除夕,守岁的习俗已渐渐淡去,除了春晚,还有多少人,会在新年来临之际,独坐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