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第一天,包里揣着一瓶白兰地,牵着一只叫伊莉雅的边牧,去一个叫摇不动村的地方,拜访一对『神仙眷侣』。
我们都这样称呼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是因为他们境界多么高深,出淤泥而不染,只是因为,他们真的在过着某种潜藏在我们诗意的梦境里,但是被纷纭的物欲,以及沉重的生活所搁置,所磨蚀掉的生活。
女孩儿叫小鑫,人大毕业的高材生,气质温婉,谈吐风趣,知识面广。
男孩儿叫乾,山东大学毕业,学习美术,谈笑间没有一般搞艺术的人的偏执和倔强,但也十分需索精神上的伴侣。
两个人,曾经过着不同的生活,认识着不同的人,痴迷着不同的事物,却在浮生中的某一个罅隙,遇见彼此,种下了今后一切山高水长的因由。
或许世间真有缘分这种东西,让刚刚好的两个人刚刚好地邂逅彼此。不,应该是,缘分的苦心孤诣,让两个即使不那么十全十美的人走到一起,然后愿意收容和接纳对方身上的不如意。
他遇见她,她遇见他,故事便开始了。
他们选择来到北京的乡下,择一所貌不惊人的小屋,养几只时而温驯时而闹腾的狗,在院子里种花,玫瑰蔷薇百合凤仙向日葵之类的,还有一缸绿荷,只是不见红莲的影踪,出门走不远就是大片大片的水果园,有桃有苹果,不过不能随便摘。
乡间的水泥路狭窄,但是走在上头不会担心车水马龙让人恍惚,乡间的房屋低矮,一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悠长的天线和一只两只不怕风吹日晒的鸟,乡间的人儿打扮质朴,所以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整齐的套装也不会被人看低和嘲讽。
小鑫说,在这里,我就穿得很随意,反正也没关系。
我笑着说,如果你盛装打扮,才会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的房子简陋,但是叫人欣羡——从他们的言行神态里,一点也看不到怅惘和自怨自怜。
女孩儿写作,手制皮包,酿酒,男孩儿画画,画敦煌石窟里『飞天』似的造像以及佛像,画得仙气飘飘,惊为天人,他的作品摆放在房间里,随遇而安,并非高不可攀,这种自如令人心仪。
窗外的花圃里种着马齿苋,需要的时候摘回来,清清淡淡地炒一个菜,路边人家有种黄桃的,摘几个回来招待客人,清爽甘甜,在家里自己酿酒,有米酒,桑葚酒,樱桃酒,还有杜松子,我因为喜欢看亦舒小说的缘故,对着这个经常在书里狭路相逢的名字浮想联翩,真正尝到了它的味道却发现来势汹汹,虽然只有三十几度,对于我来说已经有些难为,喝到一半不觉有点醉。
趁着这几分醉,在饭后听小鑫讲她在新疆长大的见闻,戈壁滩和沙漠里的风情,听她讲历史的变幻莫测,斗转星移,鲜卑族的繁衍生息,仿佛茫茫大漠绵延到我眼前来,仿佛滚滚沉沙吹拂到我手掌心。
那都是我这内陆成长的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但依然改不了迷醉和向往。
那一切与远方骨肉相连的事物啊,总让我悬浮在年轻与沧桑之间辗转反侧的心不能成眠,多年之后我虽然再也没有那样火热而不顾一切的热激情,但是如此听到已经感到望梅止渴的抚慰与撩拨。
我们聊着武侠,李碧华,还有那些听起来让人瑟瑟发抖的恐怖故事的场景和片段。
她自嘲地说,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点暗黑,他和我在一起,别把他带坏了。
乾就不说话,带着一种安顺的思慕静静看着她,她的见多识广,他是比谁都知道得透透的。
他喜欢的,合该就是她的这种模样和姿态。
这样的两个人,一心一意,执子之手,在离城市很远的地方,静静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静静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没有大富大贵,但有小情小意。没有四大皆空,但也清净纯粹。
单单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多人渴望也渴望不来的美丽。
他说,过几天可能要去遥远的拜城,去修复洞窟里的佛像,曾经听在耳里仿佛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如今只隔着一步之遥,其间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梦寐之情。
历时一个半月,不算长久,但也不算短,对于一对惺惺相惜的人儿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
她说,你不在,我就想回家。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所在的地方。你不在,那只好回去另一个家。
我想和你一起虚度时光,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那里有荡漾着你温柔笑意的黄昏,那里有一年四季的花果飘香,那里有你在的朝朝暮暮,有你在的短短长长。
故事的结尾,但愿是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不仅仅是他们,还盼望着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自己,还有每一个读到这篇文字的人。
故事的结尾,无论他们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山环水绕,怎样的柳暗花明,而我只祈祷,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所有的路,都是通往心心相印,无怨无悔的路。
回去的路上,忽然想起那瓶他们自己酿的桑葚酒,酒瓶上贴着的那张纸, 纸上写着《氓》里的那句话: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情不自禁地,就顺着她的字迹,幽幽地吟出了后面的那句话,仿佛含着几分悲怨凄切的意味。
但是谁又真懂那个女人的伤悲,谁又真懂谁的伤悲。
在这个时代,男男女女,谁错过了谁,谁辜负了谁,谁痴心一片不回头,谁斩钉截铁不留恋也说不定。
不过, 像他们两个人,这样自得其乐,安贫清淡地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