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生活变得无比规律。
无论晚上几点睡下,早上7点必然起床吃早餐。然后临幸一会手机,读书写字,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午饭后会有个冗长的午休,在不够晴朗的天气下和逐渐转凉的温度里沉沉睡去。窗外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小贩的叫卖或孩子的尖叫,整个城市在秋困的笼罩下,时间过得很慢。
天色暗下来是在七点之后。晚餐后爷爷奶奶在客厅看电视,我坐在书房,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或翻开书籍圈圈画画。
总是不能够专心的,客厅里间或的对话会引得我插一两句嘴,刚从冰箱中端出的西瓜或葡萄也能够成功勾引我的馋虫,让我放下手头正在进行的事物,参与到名为陪伴实则吃喝聊天偷懒的行径中。
各种亲戚的家都在步行20min的距离之内,小城的格局街道自我记事起便未曾改变。
小区门口永远坐着一群下棋者,在马走日象走田的厮杀中引来周围看客的点评指导。
卖水果的商人满载着一车斗的西瓜桃子,在无人光顾的摊位前摘下草帽扇着风。
学校门口的小吃车,在傍晚时分纷纷出摊。招牌不再干净,空气中弥漫着地沟油的味道。暑期没多少学生光顾,卖饼子夹肉的摊主和卖杂粮煎饼的摊主聊天大笑。
在这座代号为家乡的城,门口的这条老街,这么多年的时光好像凝固了一样。
作为一个23岁仍在外读书的姑娘,亲戚除了关心恋爱婚姻的状况之外,也纷纷询问着我两年毕业后的打算,然后给出他们的人生建议。
要回家吗?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啊?
女孩子当个老师挺好啊。硕士毕业在咱们小地方还是很吃开的。
还打算念博士吗?学历太高了当心会嫁不出去啊!
你是家里的独女,不管找对象还是找工作都还要离家近一点啊,将来父母老了也好照应。
你不想回家?人不能太不孝!
我处在讨论的漩涡中心,脑袋不断膨胀爆炸,眼睛突然干涩,只能靠不断揉眼来抑制即将喷薄的泪水。
如果真如他们的规划,在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该回到这座我万分熟悉的城,拿着几千块钱的固定工资,下班后分分钟回家吃饭。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相亲一个本地男生,双方父母资助买房,从此过上幸福安逸的生活。
这种一眼能够望得到头的人生,曾经是少不更事时的我的梦想。
却成为现在的我一心想逃开的方向。
我记得自己初次离家,来到鲁东南海滨小城念大学的时候,是多么害怕踏入那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
在新环境中把眼泪流干,买下能够最早回家的车票;提前半个月将行李打包,把所有的委屈和思念寄托在通讯信号上。
当时我怀揣着一副过来人的嘴脸,规劝高考结束后拼命想逃离家乡的表妹:“你离开以后一定会特别想家特别想回来的。”
然而在一次因实习而久滞家乡的经历之后,我曾经笃定的安逸和小富即安的观念日渐瓦解。
当我看到家乡一成不变的姿态,看到家乡工作岗位暮气沉沉的模样,看到整座城市的懒散让身在其中的我也变得毫无干劲时,我开始害怕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安逸。
更是在实习结束后,返校与同学交流时,听到他们在帝都或省会每日紧锣密鼓的安排,带回干货满满。而我除却一张实习证明之外,每日奔波在小城的街头,不过听闻和记录下鸡毛蒜皮,家长里短。
返校后我便选择了考研。
结果虽不遂人意,也花费了两年时光。但终于如愿以偿,我完成了自己提升学历的梦想。
从鲁东南到苏北,再到闽南,朋友们都说我真能折腾。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且一直沿着海岸线向南行着。
来到闽南之后,观念和习惯的不同再一次冲击了我。
新新旧旧的撞击,加上时代的迅速改变,逼迫着我不可能再做一个停滞不前的小城姑娘。
学期尚未结束时,与大学室友在微信上聊天。
她一直是我佩服的那种姑娘。大学里将自己的爱好做到风生水起,无视学校所谓的纪检和考勤。毕业后毅然决然来到上海,在这座她一心向往的城市里离艺术更近一些。
我羡慕她的自由,她的独立,她的叛逆。更羡慕她那种敢于自我表达,无视他人看法的傲骨和神气。
毕业前我们曾聊过对未来的规划。当时我还未从畏手畏脚的小城思维中解放自己,二战考研选择了离家近的学校,计划在小城安逸一生。而她认为,只有上海才是情怀和梦想所在,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回来。
而两年后的重新联系中,她依旧没变。即使在上海忍受着蟑螂和老鼠的折磨,即使不断搬家耗尽体力和耐心,她仍坚持死心塌地留在上海。因为“有些东西,只有上海能给。”
小城市的破败与粗鄙,让她没有任何留恋。
三观不相合,生活无自由。更不用说家乡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像一张网,将多少青年困在远走高飞和孝顺父母的矛盾中。
比起两年前,观念改变的是我。
曾经如洪水猛兽般让我避之不及的上海深圳,现在成了我渴望去历练一番的梦想之土。
况且,处在同龄人的环境中,观念的交流和思想的火花,会碰撞的更加明显吧。
当胸有万千沟壑,心藏万水千山时,却在环境更迭后被一声声回家的召唤洗脑。其中引来的不适和冲击,可想而知。
纵然家乡的饭菜饮食,生活作息,曾是我一度熟悉的轨迹。我却仍想拼命逃离。
想起室友说过的一句话:先体验,再安逸。
先为生命添加厚度和深度,再去丈量自己是否愿意回归一成不变的生活。
而不是还未高飞远走,便以为所见即是整个世界。
因此,我曾以为,自己对于家乡这座小城来说,会是生于斯长于斯终老于斯的永久归人。
到如今,除却身份证上的地址和牵着挂念的亲人,我不过是短暂停留的过客。
就让我离开,离开一成不变,走出自我的舒适圈。
也许远方才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