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逢仲秋时节,书院内栽了不少枫树,树木参天。秋风一吹,红了一片,再一吹,枫叶便大片大片飘落在地。
胡适然在书房外打扫完落叶,刚巧公子们上完课,他低着头站在原地,默送他们离开。不成想几个人走了过来,一脚踢翻了撮箕,树叶全都散开。有风吹过,叶子又随着风,飘到各个地方。
“哈哈哈,就麻烦你,重新扫咯!”他们取笑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胡适然虽恼怒,却不敢说什么,只得捡起撮箕。
他出身卑微,母亲是书院的一个下人,连带他也只是一个打杂的,每天的工作便是在公子们上课之前,和上完课后,擦擦桌椅板凳。他最讨厌的便是秋天,因为一到秋天,就要满院子清扫落叶。
胡适然抬起头,一位公子恰好出来,往这边看,与他的目光对上。
胡适然知道他,他是丞相的独子曹念,经常能听到公子们说,他为人清高,还冷冰冰的,不喜与他人接触和过多的交谈,仿佛全世界的人都配不上他。
曹念是一个人,身边没有玩伴和护送的侍卫。他面无表情,冷漠至极,手上拿着书,身着一袭白衣,看起来只是有些孤傲。
胡适然的目光没有做太多的停留,刚想继续打扫,曹念却走了过来。胡适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不能走开,只好用蚊子般的声音细细道:“公子。”
曹念皱眉,他道:“以后离那些人远一点。这些就别扫了,换一个人来。”说着,曹念唤来了一个仆人,吩咐了一下。
那仆人点头应是,抢过胡适然手中的扫帚和撮箕,他猛地抬头,惊道:“啊?!”留给他的,仅是那孤傲的背影。
“叫什么叫,你这人也真是的,曹公子好心帮你,你却什么都不说。唉,罢了罢了,你快去擦桌子吧。”他骂骂咧咧,似乎嫌胡适然烦,自己先走开了。
胡适然以为,像他们这类人本该卑微,生来就是他人的出气筒,任他们使唤。然而被他们称作“清高”的曹念,哪怕只是帮了一个很小的忙,也比得过那些自诩为翩翩君子的人。
曹念就像一缕圣洁的月光,慢慢渗入,照亮他的心灵。
二
胡适然在他们下课之前将落叶清扫干净,趁着还有点偷闲的时间,他站在窗户旁,往里面看。
曾经胡适然也会望向里面,渴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用干活养活自己,只用一心一意地听课,将来……
曹念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坐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教书先生,时而跟随着先生,开口朗读一段文字,或者执笔在纸上写字。
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有些冷冽。他很认真,认真到连胡适然何时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又何时贴着墙,屏住呼吸而后大口喘气都不知道。
“孩子,进来听课?”不知何时,教书先生已经出了屋子,走到了胡适然身边。
“啊?!”胡适然的反应很慢,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是命令还是什么,就被先生拉着手臂,带进了书屋。
“随便寻一处位置坐着吧。”
未等他拒绝,下面便传来阵阵反驳的声音,带头的是昨日欺负他的李强。
“凭什么啊,我们不要跟一个下贱的奴仆一起学习!”“是啊是啊!”
胡适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们说的也都是事实。突然,李强大叫一声,除了曹念,其他人都看过去。
李强的椅子附近,插了一根笔,陷入地下几分。
“你!”李强指着曹念,曹念冰冷的目光射过去,他一拍桌子,不说话了。
就算没看到,胡适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曹念是第一个愿意为他说话的人!
许是李强平日的行为先生都看不惯,他没有为他们之间的纠纷浪费时间,先生和蔼地对胡适然说:“随便坐,不用理会他们。”
胡适然看向下面,两人一桌,没有单独空出来的桌子,有些人为了防止他会坐在自己旁边,硬是一个人占了两张板凳。
“先生,他坐我旁边吧。”
胡适然惊讶地看着曹念。他浑身散发着冷光,无不是在说“离我远点”,他却让胡适然坐在他旁边!
胡适然领命坐了过去。曹念把书本递过一半给他,他接过,不小心碰到了曹念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
曹念:“……”这家伙怎么反应比他还大。
胡适然根本没在听课,一整节课心不在焉,脑袋里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待先生下课离开,他是第一个冲出书屋的。
早晨的书院里没多少人,胡适然躲在枫树后面,心脏怦怦直跳,许久。或许是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冒犯贵人,又或许是别的一些原因。
曹念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胡适然走了出来,曹念看到了他,却不理会,转身离去。胡适然羞涩地喊道:“公子!”
曹念转身,问:“何事?”
“那个,谢谢你,昨天,还有今天。”
“举手之劳而已。”
话虽如此,胡适然却很感动。不愿与人接触的曹念,竟然会让他做同桌。如果不是他,胡适然怕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以学子的身份进入书屋。举手之劳,为什么别人就不会对他举手之劳呢。
三
“咕咕——”
胡适然尴尬地挠挠后脑勺,刚想说要走,曹念便开口:“跟我来。”
“啊?!”曹念淡淡看他一眼,胡适然闭嘴了,默默地跟在曹念后面走。
书院所处的位置比较偏僻,他们弯弯绕绕,入了繁华的集市,进了一家食肆。
曹念寻了一处位置较好的地方坐下,胡适然站在一旁受宠若惊。小二跑过来,点头哈腰道:“两位公子,点些什么?”
“坐,想吃什么随便点。”
胡适然刚想推辞,就感受到曹念冰冷的目光。他咽了咽口水,慢慢坐下,道:“一个馒头便好。”
闻言,曹念直接在菜单上点:“炒些小菜,再加一碗稀饭,一碗白饭。”
小二眉开眼笑,道:“好嘞!”
菜很快就上来了,曹念把白饭放在胡适然面前,自己吃稀饭。见胡适然迟迟不动筷子,皱眉道:“不会吃饭?我教你?”
“不不不,”胡适然站起来连忙道,“其实您不用帮我这么多的。”
“举手之劳。”
胡适然狼吞虎咽,像是许久没有吃顿饱的。曹念吃完擦擦嘴,似是看不下去了,他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胡适然很想哭,但他却笑了,轻声道:“公子,我喜欢你。”
虽然仅仅是帮过几次忙,但除了曹念,也不会有人帮他。仿佛世界上没有好人,就只有曹念,能让他死心塌地。
只是胡适然知道,他们地位悬殊,曹念,他求而不得。
四周本就嘈杂,再加上胡适然声音小,曹念没能听清,他问:“什么?”
胡适然略微提高些声音,道:“公子与他们说的不太一样。他们说你清高,但我觉得你很好,只是不太爱说话。”
曹念难得笑了,他道:“说的好像你爱说似的。”
胡适然腼腆地笑笑,放下碗筷。虽然他吃得狼吞虎咽,但菜都没动多少。还未等曹念询问,他便先提出:“公子,我能把这些菜带给我的母亲吗?”
“随意。”
曹念付账,出了食肆。他转过身,对胡适然道:“你回去罢。”
“嗯。”还没道公子慢走,曹念已经走了几步。即时是已经熟悉的人,他还是那样,惜字如金,不擅与人交谈。
“公子!”胡适然大声叫住曹念,“我叫胡适然!”
曹念转身,脚步依然不停,他微微一笑,点点头。熙熙攘攘的街市瞬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人,安静,且和谐。
四
若说曾经最讨厌秋天,那么现在胡适然最喜欢秋天,特别是仲秋,枫树开始落叶。
喜欢在早晨,拿着扫帚和撮箕在书屋外晃悠,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认真听课的白衣少年。甚至有时候可以光明正大的趴在窗子上,嗅着他的体香。
虽然求而不得,但至少可以默默地守在暗处,于胡适然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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