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手机传来一条微信,是老爹传来的,内容是太太已于今日上午11时15分,与世长辞。享年91岁……
太太是我的外婆,按照回族的风俗,我从小就喊她太太。我是奶奶带大的孩子,相对于太太,多多少少有些疏离,但是今日她的辞世,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震撼。
我记忆里的太太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高高的鼻梁,凹进去深深的眼睛,想必家族里异族风情的传承均是来自于她。
我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才和太太的接触频繁起来,因为那时候要去她那里吃午饭。太太家的午饭很热闹,有表哥和表妹,大家年纪相仿,少不了有说有笑打打闹闹,虽然有时候表哥的饭碗里会比我多上几块肉,但是有频繁的肉吃也算是快乐的时光了。
外婆的口音不是宁语,无锡话参杂安徽话,洋气一点也算是江淮官腔了。她是一个会写字画画的女人,当年代能写会画的妇女还是很稀奇的。
最记得在老宅的门板后,就是太太的画布,她什么都画,看见什么画什么,最喜欢画挂历上时髦的小姐姐,虽然是用粉笔,虽然是单一的颜色,但是光影细节一样不少,她边作画边哼着叫做靡靡之音的歌曲,那时候真的觉得太太很厉害。
后来我又回去奶奶那里吃午饭,还把表妹也拐带去了我奶奶家吃饭,基本和太太的接触也就是年节的时候去拜访一下。后来爸爸(第三声,回族这么叫爷爷和外公)去世,太太和二舅一家生活,二舅家和我家隔一条马路,每次去蹭饭时候,都会遇见太太。
那时候太太给我的感觉就是永远说好话,见面就是夸奖你,从外表到学业再到家庭,什么方面从太太的嘴巴里说出来都是了不起的好,小时候不懂事还心里喜滋滋的,后来长大了,渐渐觉得,可能也真的没有那么好。
我真正想说的是从太太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开始。自那之后,每次去探望她的时候都会在问候之后加上一句:“太太,你晓得我是哪个啊?”然后她会很努力的在记忆里搜索,刚开始还能记得孙子辈们的名字,后来只能勉强记得谁是谁的儿子,谁是谁的女儿,再后来她就只会摇摇头默默的笑了。
之后我出国了,偶尔和妈妈聊天会听见太太还能记得她这样的话,再后来就是二舅一家到处找走失的太太的消息,这样的故事越来越频繁,最后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要么是太太今天不小心摔哪里了,要么是太太今天又把自己弄脏了。
我是一个不太喜欢和家里联络的人,出国求学的时候一年也就和家里去几个电话,直到后来卡锅的出生,隔代亲,反而和父母视频通话增多了。
太太那时候已经卧床了,在NJ一家很好的养老院里面生活,她的意识基本已经没有了,回国去看她,总觉得她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陌生。卡锅很不喜欢去那个养老院,因为到处都是医生护士护工,走廊也都封上了铁丝网,所以每次去探望太太,我都不会在房间里待很久,不然卡锅会飚。
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接近脑死亡状态了,生命维持靠鼻管注射流质食物。头发剪的很短很短,她的身体被修剪成了消耗最低劳动力的状态,因为一个护工要看2-3个老人。她不再美丽了,躺在那里的是一个空的身体,没有思维,没有情感,甚至于连尊严也没有了。
我在她耳边喊着太太,她的眼皮动都没有动一下,老妈和护工了解着最近太太的情况,老爸在外面带着不肯进病房的卡锅。我那么近的站在她的身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遥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就只能看着病床上她小小的躯体。
太太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有六七年,终于在今天,画上了句号。我不想评价,毕竟后发制人的孝子贤孙攻击力很大。但是我觉得太太自由了,她终于可以去做她喜欢做的事情了。
金陵的午后,一个美丽的妇人,有着异族的风情。她在金色的阳光下,哼唱着《花好月圆》,她的手边是一副还没有润色的画。她拢了拢长发,认真的开始在调色板上挤出色彩,混合出独一无二绚烂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