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一个收藏在心灵深处的地方,我想,应该会有人提起人生起点村。
无论是城内的街巷里弄,还是城外的村庄山寨,其地理环境与人文氛围,对我们的修养、气质与习惯,均影响深远。
人生聪明识字始。我开始识字的学校,有点意思,那是一座寺,叫“万寿寺”,文革时期,寺里的和尚被还俗,佛像或破坏或藏匿民间,寺院改为学校了,住了老师和上学的小学生。我上学的时候已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了,学生多了很多,寺内的教室不够用,又在两侧盖了七八间教室,学生们都搬进了新教室,但无力加盖宿舍与办公楼,老师仍在寺内住宿、办公。
我小学毕业之后,学校的局面有了改观,因为获得了财政拨款与村民集资款,在寺后平整了一块土地,盖了新教学楼、办公楼与宿舍楼。万寿寺亦还给了僧人,佛像或请回或重塑,从而,万寿寺的晨钟暮鼓之声与学校的朗朗书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先父健在的时候,常常和我聊到万寿寺、僧人与学校。他说,寺院本是修行人学佛修行的学堂,与一般的学校并无本质的区别,佛经是课本,僧人是教师,主持是校长,我们日常所说的“做功课”,原本就是佛教用语,佛教对我们的生活影响相当深远。先父的此类话语,对少年时代的我,犹如醍醐灌顶。
先父曾在村小学做了三十多年的教员。先父之所以能够成为教师,与村里出的一位人物有关,他叫方瑞仲。文革时期,乡村的派系斗争亦是斗得你死我活,方是村支书,先父曾帮助他逃避了另一派的搜捕,从而躲过了牢狱之灾甚至生命之危。文革之后,方瑞仲被树为全国学大寨反单干的典型之一,从村支书一跃而为县委副书记,先父因“护驾有功”而被提携当了小学教师。
因为出了先进人物,我们村亦成为了先进村,好处跟着来了。比如,村小学调来了全学区最好的老师,因而学生的初考成绩、体育赛事等长期名列学区前茅;调来了最好的驻村农技员,试验田培育的地瓜比大冬瓜还要大,可惜地瓜太大是不行的,只能供人参观,不能煮了吃,因为内里都是花心的,只好喂猪。当时杂交水稻尚未普及,粮食还是比较紧张的,地瓜喂猪比较可惜。还有各种文艺演出,电影放映,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我的人生第一村,传说是一处风水宝地,之所以能被称为风水宝地,因了一座山。这座山叫“马山”。马山不过是一座海拔仅二三百米的小山,一般的地图都找不到它的位置。不过,真应了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马山脚下出了方瑞仲,马山之上出了李金耀。山下的方瑞仲因“反单干”而被树为典型,山上的李金耀则因“单干”而成为英雄——全国包山造林第一人。从而,方瑞仲谢幕,李金耀出场,李金耀风头之盛与当年的方瑞仲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耳闻目睹,对少年时代的我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使我对人间沧桑有了初步的感性的认识。
先人们的陵墓便造在马山之上。
高祖父的墓碑上刻有一副对联,系清末秀才题作:
牛眠钟地脉
鹊起焕人文
少时,我对上联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阅读风水著作,知道了“牛眠地”的典故,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