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水河南头有个南沙沟市场,这市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吃的、用的、古玩、杂物着实齐全。平时人并不多,但逢阴历单日子上午,就热热闹闹开集,东起绛水河,西至泰山火烧铺,各路人马粉墨登场。
老王匆匆吃过早饭,提溜小马扎,从市场南面的南关村的小路转起。小路两旁都是些卖杂货和些古物的,老王逢集必赶,专看古物。老王这人不抽烟,不喝酒,没钱却好古物,家里瓶瓶罐罐、桌椅板凳、字画玉器堆得满满,但就是没一样值钱的。
远远的老王看到一件粉彩花卉瓶,撇口,长颈,溜肩,椭圆腹,圈足,冬阳透过人群,洒落在花瓶上,光影斑驳。老王觉得自己回到十八岁,又看到那心仪已久的邻村姑娘,他快步走到地摊前,颤抖的双手捧起花瓶。
这花瓶远看漂亮,近看更漂亮。白地瓶身,绘有蝙蝠、寿字、吉祥结、磬及缠枝莲,谐音正合“福寿吉庆”之意。老王看完瓶身又看底部,器底中心留白处六字篆书——大清嘉庆年制。老王把花瓶搂在怀里,摸着底部的字,不知又想起什么,急忙翻过来看瓶口、器内,瓶口沿饰金边,器内施低温松绿釉。
老王强压心底的激动,问道:“老张头,这花瓶怎么来的?多钱?”
老张忙着摆连环画,抬头瞅了一眼,回道:“今天早上老伴收的,200块,要就平价给你。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收瓷器。”
老王把小马扎放在老张摊前,抱着花瓶坐下,“老张呀,这一看就是游击队的货,卖相也一般,就别绷着了,再砸手里面。你看,100块行不?行就拿着。”
老张头也不抬,“老王,咱俩也十多年老朋友,坑谁也不能坑你,我真200收的,看好你就拿着,要不就再转转。”
老王心里肯定这花瓶是真的,200块买着,回头能卖20方,可老王这人抠呀,抠到什么样?讲一事大家就明白。前两天龙口一女的买彩票中800万,老王的儿子小王眼馋,就鼓动他爹买彩票,老王死活不干。小王劝咱不差那十块八块的,为什么不买?老王说,不是十块八块的事,万一中了800万,舍不得那160万的税钱。
老王心里打定主意,就是讲下10块钱也行,于是开始了漫长的谈判。“老张头,我跟你讲,十年前我去西安,就是南二环和朱雀路相交十字西北角的那个古玩市场,那东西齐呀,什么都有,可是开眼。《清明上河图》,长500多厘米,我问多钱?店主有水平,说不谈价钱,这不是真品,是民国***临摹,经了多少手,受过多少难。我说给个价,真打算要。店主说,八千。你知道,我多钱买的?40块。814个人物,73头牲畜,车轿20多辆,船只29艘,一样不少。”
“行,行,这事都听你讲八百遍。不是还40块买副百虎图,一只老虎叠不上4毛钱。”
“对,还有买箱手榴弹那事,你肯定没听过。”
“这还真听过,看好人家装手榴弹的箱子,不敢直说,硬是买了一箱手榴弹,要求人拿箱子装着,人家哪肯呀,就指着这箱子卖手榴弹了。”老张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看你都买些什么东西。”
老王从七点坐到十二点,侃得嘴唇发白,也没磨下一分钱。直到老张收摊,才狠狠心掏出200块,小心翼翼捧着花瓶,提溜小马扎晃晃悠悠回家。
老张媳妇悄悄对老张说:“50块钱收的,就给他便宜10块怎么滴,这一上午耗的。”
老张说:“你会看啥,他是真看好了,肯定绷得住。”
不远处传来“哐当”一声,接着又传来老王的惨叫声,老张赶紧跑过去,一看,老王被一辆自行车撞到在地,花瓶摔在水泥台阶上。老王嚎啕痛哭,把碎片一点点归集在一起,骑自行车的年轻男子被吓得一时失了神。
老张瞪了一眼年轻人,“发什么楞,先把人扶起来。”
骑自行车的男子上前拉起老王,老王猛的抓住那男子胳膊,“赔我花瓶,赔我花瓶。”
“大爷,我赔,您别那么激动,别抓那么紧呀,多钱?总有个价吧。”
“多钱?20方。”
“什么意思?20方?”
老张摆摆手,“我说老王呀,你这是干什么,讹人呀?20万,真敢开口要。行了,小伙子,这瓶子是刚从我那买的,200块,你再给大爷加50,算压惊。”
骑自行车男子撇撇嘴,从口袋掏出250块,塞进老王的手里,“大爷,这么大岁数做人厚道点,20万您可真敢要。250你点清楚,拿好了!”头也不回的骑着自行车离开。
老王跪在地上,把碎片一点点捡回来。从此,老王的藏品里又多一件破烂,嘉庆官窑粉彩花卉瓶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