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假期回家,第一站是探望爷爷奶奶,因为爷爷奶奶住在市区,离得最近,之后是打车回乡下老家看望父母。父亲总是安静的坐在办公椅上,见到我神情略显得激动,紧接着会告诉我母亲在那,匆匆放下行李,跟父亲寒暄几句,然后去内院寻找母亲,母亲一般在二楼整理内务,或者是在内院照顾她的盆栽,见到母亲,她总是满脸含笑的盯着我看,也正是这样的的柔情充盈在我的血脉里,不管是远在天涯的浪子,还是停在中道的归途人,不管是天崩地裂的慌乱无助,还是精神崩塌的无处声张,每每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脑袋里再也生不出复杂的梵文,一份安静归一份柔和,精神一空,整个心灵像自由的精灵,停靠在母亲温柔的港湾里,她便成了人间对我的馈赠。见过母亲之后,最后一项仪式是看望外祖父,于是直勾勾的走向外祖父的家门。
外祖父的家门离我家大概200米的距离,出门走个Z形的路便到了。
推开那熟悉的红色大铁门,矗立在门道里,望着那颗蜿蜒的老李子树,情不自禁的的大喊一声:“阿爷。”有时会迎来外祖父柔和的应声,有时是外祖母出来迎接我。向外祖母说色兰问好,顺着她的热情去南房坐一坐,顺便问一问外祖父的去处,多数情况是外祖父在后院喂羊,见不到外祖父我是不甘心的。
起身向后院走去,推开那破旧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两颗果树,一颗是我爱吃的脆果,一颗是老啤特果树,院里还有外祖母养的鸡,外祖父就站在羊蓬里,一身蓑衣,专注的盯着羊群,时不时的拨弄草料,我再轻轻的唤一声:“阿爷”,他会会柔和的应声:“噢,你来了。”然后带着我走出来。
外祖父眉毛浓密,脸型板板正正的,最有特点的是他那如马克思一样的络腮大胡子,小时候我经常会坐在外祖父怀里去拽那些胡子,还使坏拔几根下来,外祖父会乐呵呵的笑着,不管子孙怎么玩他都不会生气。他的性格太温顺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外祖父没读过书,可他当了好些年的村主任,因为他老好的性格和正义凌然的为人,赢得了很多人的拥戴,遇到烦琐的事都要找他来主持公道,也是村里人常言乐道的马书记。
我母亲的性格像极了他,也是柔柔顺顺的,不管是遇到什么样的人都能打好交道,不过我见过母亲特别生气的样子,皆是因我而起。一次是母亲珍藏的两个木柜,里面放了一些她珍藏的东西,常年放在我家的门道里,门道很长,我每次上完学回来就在两个柜子间小便,因为那时的厕所在地下室那边,很昏暗,路也远,久而久之两个柜子被我尿腐烂了,当时母亲特别生气,揪着我的耳朵,没用力,也没有打我,不过我能感觉到她气的快哭了,满含泪水的双眼通红的望着我。还有一次是我毁了外祖父邻家的菜地,她们追到祖父家里逼问,恰好我母亲在场,便破口大骂,骂的很难听,还在我母亲面前放狠话,只要抓到我,就会把我的头割下来。母亲当时很生气,回家硬拽着我去邻家,一路上我很是慌张。母亲来到她家门口,出来了两个妇女,母亲当着她们的面说:“我儿子我带来了,你们来割下他的头看看。”年纪较小的那个女人果然进去拿了一把生锈的剪刀出来,嘴里愤怒的骂着,不停挥舞着手里的剪刀,她的母亲一直拦腰抱着她,嘴里发了疯似的喊着话,母亲牵着我的手盯着她们看,那一幕至今都清晰的在我脑海里。回家后,母亲拿起扫把准备要打我,可她没有下得去手,便教育我说,别人的菜地和庄稼不能乱踩,那是别人辛苦栽种的吃的食物,下次再踩我一定会把你的腿打断,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进过别人的菜园。
外祖父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母亲排行老二,大姨嫁到了半山腰,如今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母亲嫁到我们家,生下了我,弟弟,还有妹妹。母亲和大姨都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唯独识字的是小姨和舅舅,小姨嫁到了城里,有自己的工作事业,舅舅在我读小学的时候辍学打工去了,如今在天津经营着自己的餐馆。如果说富足的话,应该是我家了,因为父亲和爷爷在事业上比较成功。
早些年的时候,外祖父在街道口开了一间榨油房,那架榨油机算是耗尽了他的半生。
从每公斤几分到几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别的榨主是提供榨油机,让买主自己去完成填芥子和收油工作,外租父是所有活都是他一个人完成,买主放下几百乃至上千公斤的芥子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也从不担心他偷工减料什么的。外祖父在那个榨油机旁矜矜业业,格尽职守,为了效率,他熬过无数个夜晚,那时我没见过他穿干净的衣服,一件油油的衬衫,一条油油的毛巾,一把握的透亮的铁锹,永远的浸泡在榨油机的轰鸣声里。
就是这样的外祖父悉心的为舅舅操办了三场婚姻,我不知道舅舅的婚姻为何不顺,总是出现岔子,这个留不住那个不行的,但外祖父把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体现的淋漓尽致了,他一分一毛攒下来的钱都搭进去,用平凡的双手造就伟大的父爱,他对他的孩子毫无亏欠。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亲太严不敢要零花钱,有时找母亲要不到,就跑到外祖父的榨油房,抱着外祖父的大腿,问他要一块钱,抱大腿这一招很灵验,他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打开抽一张一块钱给我,后来我弟弟也要,大姨的孩子也要,妹妹也参加了进来,抱大腿,撒娇,外祖父总会乐呵呵的掏出一块钱给我们。那时候的一块钱真的算多了,特别在农村,每天上学都有一包辣条吃的孩子是该多富有。
我还记得有一次,外租父家里的李子输了,他摘了好多,放在草帽里,让我摆在街边去卖,一个一毛钱,收入全都归我。按照他的指点,我认真的在一块白布上摆了好多份,每一份是5个,天气炎热,我时不时的自己吃一个,最终李子被我吃完了,一毛钱都没有收到,最后还是抱着外祖父的大腿要了一块钱,才姗姗离去。
还有一次是上初中的时候,国家给每个学生补贴800元的生活补助,必须要带家长来领取。我把外祖父死拉硬拽的带到学校领到了800,给了祖父200,自己私藏600,还叫祖父不要告诉我父母。回家后果不其然的迎来了父亲的一顿痛斥,收缴了所有的个人所得,原来祖父把那200给了我母亲,还把事情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她,所以整个事情败露了,现在想想还挺好笑的。
现在一年比一年懂事了,我知道外祖父最爱喝啤特果汁,最喜欢吃泡面和甜锅盔,所以我时不时有钱了就给他买一箱,虽说泡面对老人而言不健康,但他就喜欢那个味,也就由着老人了。回家不管买什么吃的,我总会买两份,一份留在家里,一份带给祖父。吃饭的时候也会总是想起他,每当我问起外租父有没有吃饭,母亲和我的意见是一致的,她做好饭,我拿上去给老人吃,毕竟舅舅和妻子在外营业,留下两个孩子在老家,生活起居也就母亲能照顾到。父亲有时也会开玩笑说,胳膊肘往外拐,但在我心里永远有一个标杆的,没有内外,唯有那一幕幕的爱,像心里不灭的灯火,永恒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