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的今天，是石榴公公，也就是妈妈的爷爷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这是妈妈懂事以后，经历的最亲近的人离开。
我们每个人，当然包括你都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对这样的人生至痛经历。每一个至亲都会告别这个世界。我们与他们告别的同时，就在间接地体验死亡。死亡是永远的失去。妈妈在经历之前曾经很惧怕，怕到避之不及。用这篇小文记录我的内心感触，与未来的你分享。
当时是下午3点半多，妈妈接到外婆电话说，爷爷在一个小时前平静地走了。我的内心竟然毫无反抗地接受了。因为那时我的爷爷已经患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6年了。这数年间，都是你的外公和大外公往返接送，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大约在我高中时，石榴公公已经接受手术装了心脏起搏器。加之去年的冬天，石榴公公重感冒送医，检查发现肺部的情况也非常不乐观。种种的因素大概都能让我对爷爷的离开有所准备。
可是放下电话，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一边与同事正常交谈，一边内心似乎不确定应该怎么去做。当时的我还是无法面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是拖延什么。终于，我出发了。
一路上，心里涌起阵阵的难过。可是都不及一进院子就看见爷爷的床被拆走的刺痛。这可是他每天睡的床，睡了几十年的床，是上周我给他喂水和擦脸的时候他卧着的床！然而只见到所有的人在无声又快速地清理。我感觉到震惊，可来不及悲伤，马上好像被什么带动着很急切地加入他们。我一遍一遍用拖把拖爷爷的房间，原本放床的地方，沙发的地方…我心里想着，爷爷虽然已不在，但我还能多为爷爷做些什么。打扫了以后能够看到原本被挡住的地方，墙皮已斑驳。房子老了。爷爷就是在这样实际已经破旧的房子里渡过最后的时光。我感到真正的心酸。
当天晚上，熟悉的布置都变了。一切都变成了我最害怕的那种布置。原本走路远远看见都会转头绕路的布置。现在这些可怕的装饰都是为我最亲的爷爷所设了。我感觉无语。腰上系着白麻，我出出进进家门，遇到路人。竟然发现，他们没有我预想的回避。他们的眼神里仿佛有种恰到分寸的惯常和悲悯。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感激。
当天晚上，我第一次学会了折锡箔银锭。跟一个平时无交集的同辈远亲。她是第一批来吊唁的。特别的是，她前两个月刚刚失去外公。她手里捏着一张锡箔，用平常语气说“有些日子没有折，有些忘了，要想一想。” 然后，我跟在她后面，一步一步学着。终于，我可以熟练地折出像样的银锭。算是又可以为我的爷爷做些事情。这是我第二次感觉到感激。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许多爷爷的亲友到来。我的奶奶哭丧时，我会随之马上落泪。然后情绪平复又不停地折锡箔。我一停下来就会一直望着爷爷的遗照。我总有一种感觉，爷爷是出门去了，没有走远。当有人谈论起爷爷生前的情况的时候，我会竖着耳朵，使劲地听。只要是提到爷爷是睡着了走的，我心中都会有种感激。
最最难熬的是第三天，是爷爷真正出殡和落葬的日子。一早上人们纷纷站立在院子里。院子原本是爷爷最喜欢呆的地方。也是每次你一去，爷爷会跟你一起玩耍的地方。是今年国庆的时候，采石榴拍合影的地方。可是这个早上，站满了要送走他的人。屋里一下子传出奶奶响亮的哭声，然后是我的哥哥。大家轮流在哭声中给爷爷跪拜上香。我的心随着被端出家门的爷爷的遗照沉下去。我紧跟在后，心里告诉爷爷，那么多人护送你呢你不要害怕。耳朵里不久传来一声摔碗的清脆声音。我甚至痛快地想，爷爷，人间的饭的苦，你算是吃完了！队伍随着走出小区，走过街道，走到大路上。我同样感激停下让行的汽车。一路上，我希望车顺利到达，又希望车子永远不停。一停下，就意味着永远告别的时刻要到了。
火葬场的人群出乎我意料的多。到处是捧着相片的人。也能看到抱着骨灰盒的稚嫩面庞。我才发觉，人间的悲苦从来不是某一个所独吞。所有的苦和难，都是每个人人生的必备底色。亲戚长辈，还在前前后后奔忙。我感激地想，有了他们我才有时间体会和观察悲伤。直到踏入追悼厅。从对话当中，我得知爷爷竟逝世于90岁生日的前一天。但是爷爷拥有过四代同堂，男女重孙绕膝。你看，人生的如意和不如意，真的如影随形。很快，几日不见的爷爷躺在窄小的棺木里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这时候我顿觉爷爷此去是永不再回头了。他不是去茶馆喝茶，不是去透析；他不再会等我探望，也不再会为小小的你扮鬼脸，制衣和修补他创作的玩具。好在，他的神色平静，睡容安详。我用力地看，用力地记住他的样子。我用力地告诉自己，爷爷不难受就好了。被包裹在紫色的绸布下的爷爷，只露着脸。这几乎让我相信他可能真的要重新做个白胖可人的婴儿了。逝去何尝不会是一种新生？我发自内心地感激在这个原本令人厌恶的场所，兢兢业业工作的人们。给逝者以体面的同时，更给生者莫大的宽慰。终于，他被推走了。此生，我与爷爷共度的所有时光成为了永远的怀念。
去墓园的一路上，捧遗像的成了我。我眼巴巴地看，有些期待，因为是爷爷给自己选的。除了无锡乡间的家族土坟，我还没有真正进入过墓园。我深深地希望爷爷自己选择的归宿之地不似生前的将就。事实果真如此，墓园内外规制清朗，青山环绕，甚至距离休闲区不远。清静而不寂寥。感激爷爷生前的茶友推荐给爱热闹，会吃又爱喝两杯的爷爷。
所以，我的女儿。面对人生至强的挫折，心存感激是最厚实的盾。感激可以帮你战胜内心的恐惧、不安、悲痛。如果你能意识到，只要失去就意味着曾经的拥有。那么你就已经明白：我们原本皆一无所有；无论失去什么，我们仍有理由去感激。不管你经历什么，遭受什么。试着用感激的目光去注视你生活的角落。你会看到永恒不灭的爱。
2020年12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