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英格玛·伯格曼诞辰一百周年之作
《婚姻情境》 鼓楼西剧场
编剧:英格玛·伯格曼
导演:过士行
演员:刘丹 何雨繁
《婚姻情境》(Scenes from a Marriage) 最初是英格玛·伯格曼编剧并导演的六集电视电影,1973年在瑞典电视台上映后大获成功,同时也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有人甚至将当年北欧离婚率和复婚率的上升都归咎于这部作品的上映。随后,伯格曼又创作了《婚姻情境》的电影版和戏剧版,也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2007年,鼓楼西剧场便引入了伯格曼的这部作品,这次到苏州还是第一次演出,也让人很期待。
昨天能去看这场演出也是幸得一剧友的转票,能够欣赏到精彩的演绎;前一晚还去听了过爷(过士行导演)和史航老师关于婚姻和戏剧的一场讨论性的讲座。一场探讨与一场演出,让我对婚姻有了些许概念,当婚姻的真相在舞台上被扒开来,不论你是否已经处于一段婚姻关系中,你的心都会感到被揪着,对婚姻,期待,惧怕,无谓,或迷茫。
我们几乎不吵架,就算吵也是理智地听对方说什么,然后再达成合理的妥协。
如此平和理性的两性关系,应该是很多人都很喜欢、也希望能有的一种状态吧。
我想要甩掉你已经足足想了四年。
可谁又能想到,“摆脱”成了一种渴望,暗自生长,在心底像野草般蔓延开来。
你永远不能向一个人保证忠实,无论你忠实与否。
什么时候,“忠实”与“只爱一人”也变成若即若离,是人性隐现的漏洞还是另有新欢的借口?
我不在乎告诉你我有多讨厌这两个愚蠢、放纵、没大脑、懒惰、自私的女儿。
就连曾经深爱的孩子,什么时候也开始厌恶、鄙弃了?
说到感情,我们都是文盲。
当初不是因为互相爱慕才结合在一起吗?为什么,烦恼多了起来,争吵也多了起来,无理取闹,不堪烦扰,两个人难道忽然忘了,如何去爱一个人吗?
这几句台词,串起了一对夫妇婚后生活中的辛酸与情感变化。约翰和玛丽安,这对剧中的模范夫妻,与其说“模范”,不如说是“寻常”;就如Katy Karpfinger所说,任何一个人,只要曾经身处长久的恋爱关系之中,都会在这部剧作中看到他们自己的影子。即使在一对西方文化浸润中的夫妻身上,观众们也能看到一个自己。
看过这部舞台剧的观众想必都能感受到,人物的语言以及语言制造的幽默,和我们平时接受的语言和幽默很不相同,这点过爷在讲座中也表达了他的想法,西方人的思维和东方人不一样,既然选择保留原作的剧情,那么他也尽量呈现出一部原汁原味的作品,并不是所有的外来文化做本土化处理就是适合的,至少这部《婚姻情境》,他拒绝本土化。而在实际观看中,我个人并没有感到所谓的违和感,那些幽默,与周围的观众一道,也还是会会心一笑。我觉得,从中便已是这种“拒绝”的成功表现之一了,有点意外,却也是惊喜。
全剧就只有两个演员,刘丹饰演的妻子玛丽安,以及何雨繁饰演的丈夫约翰。对于刘丹,过爷和史航都表达了对她的赞赏。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演员,能闪几次不同的光和热,是能扛住一部戏的演员。在剧中,她在丈夫眼中的那种“无理取闹”,与约翰分别时的伤心欲绝,在多年后与约翰再次相见时的那种平静自若和突然爆发,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虽然是舞台上的表演,但现实中的一个女人,一个身为妻子的女人,她的忧愁、多疑、无助、讥讽等多变的性格,和舞台上的玛丽安并无二致,以致有些人说看哭,也就好理解了。
扮演丈夫的何雨繁也是个与戏剧有故事的人。听过导介绍说,何雨繁并不是科班出身,但大学里的时候他常常在校剧团演戏,临近毕业时,想着,自己很喜欢演戏,那毕业后就还是演戏吧。就这样,他至今活跃在戏剧界。除了演员,他也开始导演话剧,《澡堂》在北京已经演出过很多场,受到了观众的喜爱。当年的一个选择,让戏剧界多了一个台前幕后都表现优异的创作者,这也是一种美丽的缘分吧。
说到这部剧,那也不得不提原作者——英格玛·伯格曼。
伯格曼是声名显赫的电影大师,他曾四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或许正是因为他突出的“电影人”身份,很多人遗忘了他也是一位杰出的戏剧艺术家。他在戏剧舞台上活跃了五十余载,创作了七十多部重要的戏剧作品。
戏剧是忠贞的妻子,而电影是刺激而骄奢的情人。
戏剧和电影,对他的重要性,从他的这句话中可见一斑。
伯格曼一生有过五个妻子,九个孩子和史诗般数量的情人。
看到这个介绍的时候,我是惊讶的。我想起波伏娃和萨特的微妙关系,伯格曼跟萨特比起来,感觉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他创作出《婚姻情境》,多少让人感到,他对婚姻生活和两性关系的观察与思考,也更令人好奇他的爱情观,以及他处理这诸多关系的方式。
无独有偶,中年夫妇不仅是创作者们的对象,也成为其他行业里受到重视的人群。
史航老师给大家分享了一个他在《多谢您的小费》中看到的一则故事,说是餐厅里有四桌人等着上菜,一桌坐着黑帮大佬,一桌是餐厅前员工,其他两桌分别是青年情侣及中年夫妇。最先该给谁上菜呢?
不是黑帮大佬;如果等菜的度量都没有,大佬也就成不了大佬。
不是餐厅前员工;他跟餐厅已经没有关系,也只是一个普通顾客,并不需要特别优待。
也不是青年情侣;情侣之间更多的是享受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有很多话题可以聊,聊天也便成为等菜期间打发时间的一种很有效的方式。
前面三个都否定了,答案很显然,就是那对中年夫妇。
因为中年夫妇没多少话可谈,即使有话,也常常很快就会把天聊死。
关于夫妻之间没话说这件事,蔡康永曾经调侃过:“很多餐厅的服务员都很有眼色,会给中年夫妻优先上菜——不上菜的话他们就真的没有话聊,没话聊就要开始发火。”
我在网上也看到几个聊天车祸现场的段子,比如下面这一个:
辛辛苦苦把乱成战场的家里打扫干净——
“干了一天活累死我了”
“不就是打扫卫生吗能有多累!”
(那你怎么不来!)
“慢慢打扫嘛着什么急!”
(放了两个月了也没见你动一下啊!)
“我妈以前天天打扫也没见她说累啊!”
(你怎么不上天!)
(卒……)
这么一看,餐厅给中年夫妻优先上菜的“潜规则”还蛮有道理的。
和“婚姻”常常搭在一起的一个词是:过日子。记得过爷说,婚姻中掺杂更多的是“搭伙过日子”的概念,如此,那么两人的三观一定要合,否则矛盾不可避免,在漫漫几十载中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婚姻关系也会岌岌可危。
以前,婚姻作为合作生活的一种经济单位,两个人一起生活,经济负担会比独居生活的负担小。
但是,如今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传统两性相处的方式便不再适合当下社会了。比如男方在城市A有一份高薪工作,但女方喜欢城市B,想要去城市B发展;男女双方该如何选择?不论选
择城市A还是城市B,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双输,心里都不免会有一个疙瘩。在打工人群流动性较过去更大的现状下,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现代两性关系也因此受到更大的考验与冲击。
“当婚姻沦落为过日子”,“沦落”二字,此刻看起来既让人觉得夸大,又让人觉得有些后怕。
“过日子”仿佛也成了一个偏贬义的中性词了。
史航老师表示,他很喜欢王尔德和毛姆对婚姻的观点。比如,王尔德的这句:
婚姻的枷锁如此沉重,以致往往需要三个人才能承担。
这第三个人,可以理解为孩子,可以理解为情人,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满怀理解和欣赏的姐妹淘。
因着兴趣和好奇,我去搜了王尔德关于爱情的语录,其中有些出自他的作品(我想,文如其人,作品也能窥见些许作者的影子吧)。
我爱他,是因为他像爱情本身应有的样子。
爱,以欺骗自己开始,以欺骗别人结束。
男人的爱情如果不专一,那他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会感到幸福。
且不论这些话是否真的出自王尔德,我只想说,这上面三句话,有的赞同,有的不赞同。王尔德久经情场,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婚姻是沉重的,爱是一种欺骗,又或许,真正体验过的人,才知其中的酸甜苦辣,才能深刻地体味如《婚姻情境》这类作品中揭露的婚姻真相吧。
史航老师说,有的人同床异梦,有的人异床同梦。我想世间男男女女的关系也确实奇妙,当时脑子里蹦出了那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和婚姻扯在一起,这个类比似乎不太恰当,但总觉得两者有着异曲同工之处,精神上是怎么想的,你看到的便会呈现你所想的样子。
过爷的话说得也很在理。意思大致是说,从气味和皮肤上去感受,有的人看着、相处着就是觉得舒服,而有的人那是一刻也不想与之待在一起。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说得也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种感觉你是否拥有过?现在的你们,还好吗?
两个人在一起,理想的状态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想,这不只是主持人问的一个问题,也是包括主持人在内我们都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过爷说:最好的状态就是不结婚。主要就是婚姻很可能会沦为搭伙过日子,这个在上面已经聊到过,在此不赘述。
会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我第一想到的就是陈可辛和吴君如。
媒体经常称吴君如为陈太太,以致人们经常忘记,其实陈可辛与吴君如一直都没有结婚,即使两人生了一个女儿。没有一纸婚约的他们,却携手走了将近20年,其间没有绯闻、没有分手,堪称圈内模范情侣。他们同居的卧房在吴君如的提议下分隔成两间,各自装有木门;这样,既能拥有情侣间的亲密又不失个人空间,陈可辛对此认为很有创意。
或许没了婚姻的束缚,恋爱的感觉就能一直延续下去吧。有些人结婚是为了维护感情,有些人不婚是因为相信感情。
网上找到一段据说是史航老师对“理想两性关系”的回答,真实性我无法考证,但觉得说得很好,还是贴上来分享一下:
我觉得理想的关系,就是有着美好的进入可能,以及明朗的退出机制。自由和平等,是爱情的真谛。至于博爱,那是让彼此早晚会苦笑的东西。爱情中可以有情种,不能有情圣,我说的情圣,就是诗人俞心樵所谓的“靠爱情起家的人”,就是累积多段爱情却不能信任任何一段爱情的人。
史航老师在讲座中说道,婚姻是神圣的,但它很可能会像气球一样把你架到一个高度让你下不来了;如果有什么东西戳破这个气球,你就会狠狠地跌落下来。
当时就想,啊,“婚姻”(生活)是有多惨。
婚姻的“惨状”,按史航老师的说法就是一种“丧”,但丧也是有正能量的。
气球被戳破而泄了气,在空中乱飞一阵,这种“混乱”的状态让人看到一个被刺破的气球的结局(包括其中的过程)。《婚姻情境》也是类似,把婚姻的真相、甜蜜或沮丧,都展现在观众的面前,那些看到自己的影子的人会感同身受继而思考、去寻找支撑自己的力量;那些没有经历过这般困惑与痛楚的人会警醒而思考、为将来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即使如此,我们也不一定就能全部顺利渡过“难关”,就如过爷所说,我们的年轻人缺少爱的教育。西方人从小便有爱的教育,他们敢于去向家人、爱人表达爱,产生出属于他们的浪漫。
这些是国内的一些青少年所不具备的。《婚姻情境》里有一句台词非常经典,上面也有提到——“说到感情,我们都是文盲。”也许对一个人有好感是发自内心,根据程度的不同,可以分为“有感觉”、“喜欢”和“爱”。它们都是真心。但当两个人相处久了出现了一些问题,并不是每一个人每次都能处理得很好。有时候只想发泄,有时候不想说话,或激烈对抗,或陷入冷战。
在一次又一次的和解中,是什么促成了和解?
在一次又一次和解之前,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争吵?这个问题,是否想过?或许仅是觉得和解了就好,导火索貌似已经不重要了。当时的自己不以为意,后来的自己可曾产生想要反省的念头?
大约在两年前,我曾经写道:愿我们都还有爱的能力。可如今,和朋友聊天的时候,我笑说,我感觉自己爱无能了。和一个陌生异性去建立感情需要很多心力,时间、感情,都得跟上,面对一个每天只会问你“吃了吗?”“睡了吗?”而没有其他聊得到一起的话题(或者说是兴趣)的人,如果遇上自己忙碌或心情不好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不想说。
我羡慕那些在学生时代就建立起感情进而走到一起的人,那同样是一种日积月累,却是尽可能展露真我、付得起真心的时候,结婚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只需双方达成一致意见。
而毕业之后呢?我们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来自不同城市的人,要不要告白有时候也成了需要再三思索的事。家庭、年龄、工作等方面,那些我们年少时没有概念的因素,在成年的我们身上,却开始频频出现,是物质了吗?不再单纯了吗?我想都不是;是成长的代价与经验吧,不管你喜不喜欢,不管你接不接受,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或事会把它们塞给你。而大多情况是,接受了,周围便是一片笑脸,排斥了,周围便是一片意见。身在原生家庭中的年轻人,大抵都有这样的感受和烦恼吧。
很多人,都急着叫我们去爱人。可是,怎么爱,却并没有做出恰当的引导。
在看到高得吓人的离婚率,还有家暴、情杀的新闻,我也对婚姻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离婚?
性格不合。
那结婚前没有发现?
太年轻?
这是一个很烂的借口。
家暴?
以前不会这样。
以前?那对方还爱你吗?爱你的人会忍心打你?
情杀?
到底有什么怨愤需要用血来解决?命就如草芥吗?
以上的这些都是很“丧”的情况,都是让人对婚姻感到消极的事情。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吧。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丧的东西是坏事,但了解或看到丧的东西并不是坏事,为什么我们会分出“真善美”和“假恶丑”?因为它们都真实存在。有的是自己接触到,有的是别人告知,即主动和被动接收。看一场揭示婚姻真相的戏剧大体上是主动的行为,我们为什么想主动去看?可能出于好奇,可能希望困惑的自己能从中找到答案,又或是寻求慰藉——从丧的负能量中汲取正能量。
都说爱情是永恒的话题,婚姻,作为爱情的一种维系形态,从古至今,其实也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而《婚姻情境》的故事可能也只是沧海一粟,却是迷人的一粟。将近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看着台上的那对夫妻,从卧室到客厅,从家里到办公室,从一只沙发坐到另一只沙发,两个人在自白和争吵间嬉笑怒骂,离婚的抉择,再婚后的相见,再也不见最初的模样。
史航老师“豌豆”的比喻十分形象。他说,这对夫妇的对话中,就像夹着一颗豌豆公主故事里的那颗豌豆,它始终横亘其中,互相硌着对方。一个努力挽回,一个急切逃离,说再多,只有更多的伤害。
当热情逐渐冷却,当依赖蜕成孤独,在暴风雨过后也可能会透出一束阳光来。离婚的他们最后出现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床上,拥抱在一起,那种雨过天晴般的光芒,似乎又照射到他们的身上。
这或许就是他们找到的合适的状态,又或许,这个结局是另一个开始。
愿每个人都找到自己想要的爱情的样子。
2018年4月21日
季霖 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