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冷冰冰的夜里离世的,那一夜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掉在枯枝上,仿佛梨花在不对应的时节又开了。
我穿着红梅映雪的厚实斗篷急急忙忙行走在大雪里,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滚烫的药汤洒出来,溅落我的手,红了一块,我不在意,心无旁骛向一个方向去。这碗药是我亲手调配的解药,每日引用,控制毒在身体内的漫延速度,假以时日,他一定会醒过来的。醒过来,再慢慢解毒。
可惜,一切太晚了。
被废掉身份的潘贵妃一袭缟素,跪在雪地里,声声喊着:“臣妾来送陛下最后一程。”
我怒气冲冲,“你在咒陛下死,不许你咒他死。”
她水雾迷离的眼睛看到我,还是那么不可一世的模样,她垂下无神的眉眼说:“我失去了他的心,你失去了他的人,你和我一样,都是可怜的。”
“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贴身照料他的近侍抽泣着叫道。
药碗一时不稳,瞬间碎裂于地,药汁洒落雪里,一块斑驳的痕迹里雪刹那融化了。
我跌跌撞撞跑进去,潘贵妃跪在外面,笑着说:“最终陪陛下走到最后的,只有臣妾,即便陛下骗了臣妾,移情她人,臣妾还是真心爱着陛下的。”哪怕你说,对我从未爱过。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雕琢着精细龙纹的匕首,直直插进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死在她预想的结局里。
而我年纪轻轻从没名没分变成了权倾朝野的太后,孤独一人,垂帘听政。
爹爹来过王宫一次。
他说:“风伫院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是他的恩赐。”
我想知道过往,爹爹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潘家权势盛大,甚至功高盖主,又有嫡女在后宫,身受陛下宠爱。”
潘贵妃恃宠而骄,胡作非为,宫中得罪于她的宫人,宫婢乃至嫔妃,皆无好下场,但他不能得罪潘家,只能对潘贵妃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事之秋,郁结于心,陛下头疼,决定外出散心,不知不觉到了风伫院。
或许他是来找你的,借着来探望师父的名义。而你趁守卫不备,溜到了王宫,我曾劝阻你,不让你去,将你关于房中,面壁思过,可你始终不信,除了你以外,他会对另一个女子好到无以复加。
我问他,对你如何一种想法。
他说:他的王后迟迟未立,是因为心里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我当时邀他喝了几杯酒,和他盘算了一个长远的计划,扳倒如日中天的潘家,中途意外走漏消息,听闻消息先动手的却不是潘家,而是潘贵妃,你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拔掉钉和刺,首先要你痛不欲生,失亲失故。她花重金买通了功夫本事数一数二的杀手,欲将风伫院全盘推掉。可潘贵妃没有盘算到的是风家不知有教书育人的风伫院,连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杀手都是风家暗地里培养的。她雇的是风家的人,我让他们找了死尸,形如我和念念的,再易容成我们的样子,蒙混过关。
风伫院所有的人都死了,潘贵妃才进来,将那把龙纹匕首从背面插进假扮的念念死尸身上。
现在回想,潘贵妃对念念不留余地,可能是念念和你太像了吧,她容不下第二个你。
爹爹离开了王宫,自此再没有踏进王宫一步。
若干年后,少年陛下为尽孝心,欲带我下江南游玩,路过风伫院,我让驾马的宫人停下马车,独自推门入风伫院,院门内荒草丛生,无人打理已久。
我记得幼年时,我做噩梦睡不着,找娘亲,在他们的门外听到争吵。
“风景,你究竟想做什么?收留那个孩子,授他学识,武功也就罢了,你授他为君之道,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拿回我们风家的东西,这朝廷,这君位原本就是我们风家的。”
“父亲暴政,被推翻,我们九死一生,才过上这般安宁的日子,该知足了。”
“够了,我出生便是太子,日后肯定也是君主。”
其实,潘贵妃根本没有武功,她的力气没法让匕首从椅子后穿透到念念身上。
其实,念念是真的死了,你谋划的一切包括斩断所有牵挂,我和念念亦是。
“母后,此处这么荒凉,一定许久没人住了。”
我点点头,身旁是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孩子,我说:“在外,便喊我娘亲吧。”
他重新喊了我一声,“娘亲,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