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同来敲门时,我刚刚洗漱完,发梢尚滴着水:“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时间这样早。”她放下包,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好久没来看看你。”我在心里估摸着,大约也有近一年没见了。“这次在国内待多久啊?”
我拿毛巾擦着头发:“八月吧,还没具体安排。还没吃早饭?我多做一点。”疏同跟着我来到厨房,看着我熟练地煎蛋,烤面包,煎香肠,她从后面抱住我;“小韫,你现在蛮厉害嘛!”我笑着推开她,让她到餐桌前等着吃:“莫要在这里碍事。”
我把饭端上来,阳光不错,疏同托着腮撑在玻璃桌子上玩弄我的满天星。
“你这些日子怎么样?”
我叉起一块香肠往嘴里送,挑挑眉:“老样子吧。”
“我在考虑跟徐安结婚。”疏同漫不经心地将未凝固的蛋黄抹在面包片上:“这几年有点太累了。”我听过徐安这个名字,在我们之前的电话里,生活中尚未谋面。疏同大我五岁,我没什么底气指导她的人生,我的生活本身也是一团乱麻,就只说:“自己想清楚就好。”两人沉默了片刻,我耐不住性子:“你们认识多久了,他人怎么样?”
“当时我在电话里提到他的时候我们大概认识了一个星期,到现在差不多半年了。为人嘛,我也不清楚。”我闻言哭笑不得:“所以你准备跟一个你不了解的人结婚?”
疏同嘴里含着面包,耸了耸肩。
等她咽了下去,不紧不慢地开口:“除了你以外没人会在乎。”我想反驳,一时没找到
反例,就往嘴里送了口面包。
“小韫,你天没什么事的话,我带你见见他。”
我自然应允。
“哎,小韫你可能还认识他,他也在加拿大读书,回国没多久。”我笑了,加国这样大,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他大约是读研吧,哪个大学?”疏同眨巴眨巴眼,表示没记住。“也罢,我的大学你八成也记不住。”
跟他约在市中心的一个咖啡馆,离这里不远,我们步行过去。
到的时候一个男人穿着白衬衫卡其色裤子坐在窗边,侧脸有点眼熟。疏同叫了一声徐安,他笑着转过头,冲我们摆摆手。疏同拉着我的手向他介绍:“这是我妹妹殷行韫。”疏同亲昵地坐在徐安旁边,东拉西扯些什么。我在脑海中搜索,我觉得我肯定认识这个男人,一时想不起来。
疏同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我与徐安陷入了略显尴尬的沉默。
“Vivian?”徐安开口:“我记得你。”他看到我疑惑的神情,微笑着说:“我是Joe,之前在加拿大有个聚会咱们有见面聊过天。好巧啊,你是疏同的妹妹?”
我点头表示回忆起来了:“对,疏同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徐安身上有种舒服的气质,对他的印象还蛮不错的。
“你现在是在读大一?”
“是的,等开学升大二。你跟疏同是怎么认识的?”我觉得以这种身份聊天,话题还是不要离开疏同。徐安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端起面前的咖啡:“朋友的婚礼。”
我想到了俗套的爱情故事,伴娘伴郎吗?徐安摇摇头,那是西式的花园婚礼,疏同去偷吃点心。
我忍俊不禁,这正像是疏同做出来的事情。徐安也微笑着继续说:“我是新郎的朋友,当时聊天我问她是哪边的亲友,没曾想她连男女方名字都叫不出来。”
“你又在讲我坑蒙拐骗的黑历史了。”疏同从卫生间出来,坐回座位,娇嗔道:“也罢,小韫也不是外人,她知道的黑历史更多更精彩。”
“那我有空得找个机会跟行韫交流一下。”两人嘻嘻哈哈,看上去甚是温馨,到现在,徐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指摘,我倒真的不反对他们结婚了。
他们决定在市中心逛一逛,我便与他们告别。
天气甚好,我绕远路去小公园走走。我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小湖旁,周围没有什么人。“Goodbye Joe, he gotta go, me oh my oh. He gotta go-pole the pirogue down the bayou…”
“怎么不唱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的Jambalaya很好听。”
我转过头,一个男人抱着吉他坐在后面草地上,他长头发随意一拢,昂头看着我:“我正想来这里练练吉他,走近听见有人在唱Jambalaya。好巧,我就叫Joe。”
我觉得有些难堪,仿佛泄露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自己,讪讪道:“是吗,我姐姐的男友也叫Joe,我们刚刚见了面,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唱这首吧。”
他很自然地谈起这首歌的前奏,眼神示意我坐在他旁边继续唱:“His Yvonne the sweetest one, me oh my oh. Son of a gun, we’ll have big fun on the bayou…”
“你叫什么?”他眼里含着笑意。
“殷行韫。你呢?我要是也叫你Joe,会有种在与姐姐男友偷情的错觉。”唱完那首歌让我有种挣脱出束缚的感觉,一种兴奋与热烈前所未有地占据所有思想。
他的笑意晕开:“我叫程杨。” 我站起来拍拍土,让他再弹一遍:“你有没有看过情深深雨蒙蒙里那个版本?”
“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我问话,为什么,你不回答。你说过,爱着我,是真是假,说清楚,讲明白,不许装傻…”
一开始并没有放开了跳,我似乎在程杨的眼里找到了期待和赞许,渐渐就学着依萍当年的舞步,在草地上肆无忌惮。
“真可爱,看你年龄不大,怎么对这个剧这样熟悉?”程杨也站起来,放下吉他。
“别当我傻,想套年龄直说,还拐弯抹角的。”我洋洋得意。
程杨故作懊恼地拍拍脑袋:“怎么办,被发现了,那我直接问吧,你今年多大了啊?”我走过去拿起他的吉他,挂在身上试了试音:“我十九。”
“我大你三岁。你也会吉他啊,那我刚刚真是献丑了。”我笑着摆手,自己技术不精。
“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面馆。”程杨看了看手表:“到饭点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跟他从小巷绕过去,来到一家我不熟悉的面馆。小小的,里面实木桌椅,倒也十分干净,门口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眯着眼看见我们,招呼道:“小杨,又带着朋友来了?今天吃点什么?”程杨似与老太太十分相熟:“那就还是两份油泼面。”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里人不多,不过大家好像都很熟悉,点头示意。
“老铺子了,我小时候就常来吃。前两年,李奶奶老伴走了,我们就多来照顾照顾。”程杨轻声向我解释:“不知道你的口味,不过这里的味道都不是很冲,你如果喜欢辣的,可以自己加点料。”
我看着老太太慢慢地煮面,捞上来,调酱汁,其实现在很少见到节奏这样慢的饭馆了,阳光照在半边脸上,无意间连眨眼的频率都降了下来。
面上来了,味道不错,不是各种调料强加的刺激,就是实实在在的口感。
我不是很会应对这种场面,两人一句不发地吃面,不免有点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你是这边人吗,还是来这里读书?”他大约看出了我的尴尬,出言相救。
“我是这里人,在加拿大读书,放假回国待一段时间。”
“读大学吧,挺好的。”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最近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晚上去码头那边唱歌?”我抬头饶有兴致地问:“其实很想哎,我就怕自己唱不好或者有点怯场。”
“不怕不怕,你唱得真的蛮好的。就算怯场了,我给你补救。”
我马上答应下来,约好晚上七点在码头见面。吃完饭后他塞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我的电话,虽然可以直接加微信,总觉得对你不想这样做。”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相识的过程不寻常,不想早早破坏这种感觉。
我把纸条叠好装进口袋,与程杨告别。
回家的途中总想把这些经历告诉谁,可惜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我记起来还没告诉疏同自己对徐安的看法,正要在微信上找她,她的电话就打来了:“小韫,你看着怎么样?”
“我觉得蛮不错的,你要是想好了真想结婚我不反对。”我了解疏同的个性,她若现在真想结婚,不是徐安,也会立马出现什么王安,李安,说不定还不如这个靠谱。
疏同在那边笑出声,她大约还在外边,有些嘈杂。
我喜欢那种放肆的笑声。
傍晚应付了下晚饭,收拾好就出门了,夏天的码头边吹过来的风都是潮湿的,氤氲着水汽,夕阳像是化开了一样。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散开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你来的真早!”程杨走到我旁边,我看见他准备的话筒:“你是经常来这里唱吗?”
他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清吧:“我也会去那里面唱,感觉不一样。在码头这边唱主要是为了放松,在清吧里是为了生计。当然,白天的时候我是在一家蛋糕店当店长,光靠唱歌又养不活自己。”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他含笑看了看我,我拿起话筒:“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渐渐有了人站在我们周围听我们唱歌。
“你愿意再跳一遍小冤家吗?”程杨在我耳边低声说,我对他比了一个OK,我把话筒立起来,让大家给我留出一片可以跳舞的地方。跳到一半,不知有谁喊了句:“白玫瑰!”人群传出笑声,我趁着间奏,喊了句:“不敢当!”
从未有过的兴奋。
唱唱闹闹大约八九点,我们结束了,围着的人也散去。“这种感觉是不是突然空空的?”我们靠在扶手上,其实天上没有什么星星,月亮也不甚明亮,明天大约是没有今天那样的好天气。我轻轻笑了一下:“是啊,空空荡荡。感觉这些都是飘着的,飘完了就很想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你爸妈会不会误会,一个男生有点晚送你回家。”
“没有啦,我自己租了房子,我爸妈现在并不在这个城市。那种想回家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正不是回到我现在住的房子。”
程杨点点头:“我懂的。”一路往家走,地上我们的影子与树影交映,明明暗暗。“行韫,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相遇很…怎么说,很奇特?”我们脚步很慢,像是在挽留什么:“有的,抓不住的感觉。”他沉默了一会,开口:“对,你形容得没错,抓不住的感觉。”他把我送到楼下,我们抱了彼此,他在我耳边说:“哪天愿意的话,可以晚上来码头找我。”
我看着灯光下他的眼睛:“好。”转身上楼,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去的。
到家我没有开灯,坐在窗户前,想着明天真的是阴天吧。
“所以你在回加拿大前再也没找过他?”徐安听完,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他以为会有后续的。
我其实在订好回来的机票后,很想去找他。我也确实去了,我去了那次的小面馆,坐在上次那个位置。
我看到他了,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女生。
我直接走出了那家面馆。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生可能只是妹妹,亲戚,或是普通朋友?”
不是没想过,只是萍水相逢,经不起片刻的怀疑。我喝了口水,冲淡了本就不浓郁的酸涩:“你呢,为什么没有与疏同结婚?”
徐安告诉我,之前讲给我的,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疏同的场景。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小巷子里,疏同忘记了。“其实,疏同没你想象的那样愉悦。”
那时,殷疏同点了支烟,将重心靠在墙上。夜色半露,徐安路过那个小巷子,被这个女孩眉目中的天真与疲倦所带来的冲击吸引。他鬼使神差,抽走了她的烟。疏同抬起头注视着这个男人,徐安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霎时有些脸红:“我…”他一时找不到这个理由解释这个荒唐的行为,只憋出一句:“还是不要吸烟了。”
殷疏同冲他笑了笑,随即离开了那个小巷子。
因为记忆太深,所以在那场婚礼上一下就认出了她,徐安本想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发现对方已经忘记了。殷疏同嘴里塞着蛋糕,呜呜囔囔地问:“你是谁啊?”徐安愣了愣,只是说自己是新郎的朋友。
他们确实有过谈婚论嫁。那是徐安见过殷疏同最认真的时候。
“徐安。”疏同走到他面前:“你认真考虑一下,你还不够了解我,而我已经疲惫到没法一再折腾了。”似乎感觉疏同身体里支撑她一路走下去的东西在一点点消失:“我过去一直坚信爱情,虽然也许现在对你不是爱,但我会尽我所能学着爱你。我太累了,不管未来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就是你了吧。”
所以当时他们要结婚,不是爱情,不是信任,也不是合适。
只是走到这里,疏同再走不动了,就算前面是深渊她也认了。
“那为什么你们最后没有在一起?”我问面前也陷入沉默的徐安。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我没有再追问。
回去的路上我回忆起过去我与疏同在一张床上睡觉,关了灯,我趴在她身边,低声问她:“姐姐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是那种生活中充满爱的人。”我们都怕吵醒父母,但她的声音里有着遮不住的憧憬。
快到家门口,我突然问一路无言的徐安:“是你到最后不想毁了她吧,你也知道她是那种以爱为生的人。”
“我知道身边有很多夫妻没有爱情,但我觉得,疏同不行。”
我翻出了那张写有电话的纸条,犹豫了许久,拨了过去。接通了,我听到程杨的声音:“喂,哪位?”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挂了电话。
其实想来我现在有两个星期的假,回趟老家的时间是有的。我深吸一口气,打开笔记本订了往返的机票。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大概心里还是有一点期待。
飞机落地,我意识到相比于这里的冬天,我还是更喜欢夏天。因为潮湿温热的风,因为阳光洒了半边脸的温暖,因为,因为人生难得为初见。我走在去码头的路上,明明白白知道,我们回不去的,可我的身体依旧在前行。
他不在码头,可能天气太冷了,我走进了旁边的那家清吧。
他果真在那里弹唱,我到前台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在他周围找了一个位子坐下。他还未看见我,或是看见了也并未回忆起,我四处打量着这个清吧,墙上有一块地方挂着一些在这里唱过歌的人的照片。
有一张合照,是疏同与他,两人都抱着吉他,开怀大笑。
程杨唱累了,下去休息,音箱里开始放一些轻音乐。我用吸管摇着杯子里的冰块,幸好清吧里的暖风打得很足,冰酒咽下并不觉得难受。
“女生一个人来酒吧尽量度数低一点,”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来了,行韫。”程杨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
“你认识疏同?”我没想到自己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是啊,疏同是我极好的朋友。”
程杨的神色有些怅然。他说,他们是中专的校友:“疏同这辈子不少亏是吃在她的脸上。”她太漂亮了,不是那种内敛温润的美,而是肆意张扬的美艳。
我点头表示理解。
疏同那时在学校里名声并不好,在程杨结识她之前,听过不少关于这个学姐的风言风语,所以上课时间在游戏厅见到疏同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疏同逃学来游戏厅,竟然只是独自一个人玩抓娃娃机。
慢慢熟悉了,他发现真正的疏同简单而单纯,坚韧而率性。
“坚韧这种词,有的人会觉得太大,但我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那么强烈的对爱的渴望。即使受到伤害,她依旧会极其用力地去寻找,去爱。我语言功底不行,你有没有看过《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疏同之于松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程杨顿了顿:“有次我见她嘴角在渗血,她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闭着眼睛靠着墙,说我还有以后。”
不能一直让音箱放音乐,老板也会有意见,程杨拉着我上台:“会唱至少还有你吗?”
“会的。”他又要来一个话筒递给我,自己弹起了前奏。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那杯长岛冰茶喝得我晕熏熏,加上暖风,唱了一两首就有些站不稳,我只得下去趴在桌子上睡一会。我再睁眼时接近凌晨四点,酒吧已经临近关门,我身上披着程杨的外套,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就这样的酒量还敢一个人来这里喝?”
我晃晃脑袋伸展几下胳膊,虽说头有点昏沉沉的,酒是醒了。
我们出了酒吧,巨大的温差让我一个哆嗦,看到旁边一家24h的便利店,便冲进去取暖,程杨跟在我后面进来。“我们等天亮在走好不好?太冷了。”
程杨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我们要了一点关东煮,坐在小桌子前,程杨开口:“行韫,我知道你要来的。之前那个境外的电话,是你打的吧?” 我点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两天前我还在加拿大思考着要不要再置办点东西,现在我凌晨在这里,突如其来面对他。
他轻轻笑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跟别人讲起了你吧。”我低着头吃关东煮,脸上有些发烧,不敢抬头看他。
程杨没有再追问,他开始跟我讲这半年自己遇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我听着听着,有一点恍惚,像是灵魂飘到空中忽然有了上帝视角,悲悯地看着自己。我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游走,我拖着一脑子有关生存的蝇营狗苟,却又真切地出现在程杨面前。
大约是因为我还只有十九岁,我仍然撑着幻想。
程杨用手指抹开窗户上的白雾:“行韫,下雪了。”我看着路灯光下飘飘洒洒的雪:“一会回去时候应该不会那么冷了。”
天渐渐亮起来,像是墨水一点点稀释,我与程杨往家的方向走:“陪我熬了一整夜,我请你吃早餐吧,今天轮到你去蛋糕店里吗?”
“去还是要去的,但不需要很早,中午再去也不迟。”
早餐铺已经摆出来了,棚子挡雪,能看见蒸笼上边腾着的热气。坐在路边的矮木椅子上吃着滚烫的包子,灌下一大口豆浆,什么事都暂且不管了。
“你跟疏同其实蛮像的,你们是姐妹吗?”
“疏同是我姐姐,不过没人说过我们像。”
虽然这样回答,我却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泛上的一点喜悦,即使没有承认过,我总是羡慕她。我希望程杨多说一点,我们哪个地方像,他却没有再提。
我们走到我家楼下,告别完我正要上楼,他拉住了我:“行韫,这次什么时候走?”
“我这次假期不长,下周三晚上的飞机。”我眼睛有些酸,不清楚是因为熬夜还是觉察到分别,大抵是发红的,所以我低着头没有看程杨。我们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他拍拍我的肩:“上去吧,下面怪冷的。”
我小跑上了楼。我不擅长告别,不擅长重逢,不擅长细水长流或是耳鬓厮磨,我唯一会的可能只是相遇,不该回来的,我觉得自己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就像疏同说,我还有以后。
我拨通了疏同的电话,半晌那边才接,她大约刚醒,含糊不清地说:“怎么了小韫,这样早?”我告诉她,我回来了,我很想见她。
她很快就来了,裹着厚重的羽绒服,头发上还有没化完的雪。
“我在加拿大遇见了徐安。”
疏同大大方方地笑着,拿我递给她的毛巾擦着头发:“真巧,小韫,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以为婚姻会是归宿,徐安那天让我考虑,我是否愿意放弃寻找自己的机会,如果愿意我们立刻就去领证。”
“寻找自己?”
“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我确实一直在找什么,我认真想过了,就让他回加拿大,他有一个很不错的工作机会。”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生活最幸福的姿态,或许就不会有什么模板供我们学习。我确实不必为疏同担心,因为即使她会疲惫,她的生命力还是那样旺盛,我找不到她身上痛苦的痕迹。
“我一会要去蛋糕店上班,你要一起去坐坐吗?”
我想到了程杨的蛋糕店:“好。”
再出门时雪已经停了,马路上没什么积雪,但草地屋顶已经覆了一层白。我跟着疏同来到蛋糕店,里面一个女孩已经在收拾台面:“同姐,店长说他今天晚点来。”
那女孩一抬头,我认出是我在面馆时程杨身边的姑娘。
“他又晚点来,什么时候他准时来过?”疏同摇着头吐槽:“回头中午去面馆记他账上,反正跟他去过很多次了,李奶奶都认识我们,讹他一顿。”
我与疏同告别,她拉住了我的手:“小韫,不要丢掉你的热情。”
可惜我知道我不擅长重逢。
这次我没有选择绕远路去公园看景,我告诉自己,现在没有阳光。
我有什么权利去悲春伤秋,自己没有什么损失,我只是做不到像疏同那样的生机,我们还是不像。
周二晚上我坐在沙发上,手机里放着的ALittle reminder太过欢快,与窝在沙发里的我有些违和,我扫了一眼收拾好的行李,打算着很长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回来了。
下次回国,该去父母居住的小城住一段时间了。
窗外似乎有吉他的声音,隐隐约约。
我走过去,看见窗户下面站着一个裹着羽绒服,有些笨拙地抱着吉他的身影。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我走下了楼。
“我在申请加拿大工签,你别有压力,我是想世界各地去走走,反正在国外我也可以烘焙和唱歌。”
“行韫,我没想过什么未来,,但我觉得出去走走挺好的,以后的事留有以后再考虑。真的,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想起来还挺兴奋的。”
我抱住了面前的男人,两个被羽绒服裹成球的人可能真的挺不适合拥抱的:“那边更冷的,以后还是在室内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