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回买新衣服,妈妈就会带我和表姐去拍照。一年两三次,暑假和寒假,以及妈妈在家的儿童节。千禧年那会儿,城乡结合部的影楼用的都是胶片机,潮州话贴切地把照片称为“小影”。十块钱一张照,笑容有没有控制好要等洗出来才知道,以至很多都是饱含情绪的表情包。三天左右出片,每回等照片我跟表姐都恨不能撕了日历。隔几个小时就要询问母亲的意见,征得同意扯了日历就好像这一天过去了。表姐长两岁,是我眼里聪慧的代表。城里的孩子就是那么独特,她是幼年的我所有的向往和标杆。我只知道撕日历,而她会说“我们去把时钟拨快一些。”我们搬着小板凳坐在老家后门的巷尾,她说吃完这碗饭就可以洗澡,洗完澡就可以睡觉,一觉醒来就是明天,我们就可以说“明天要去取小影”。
四点金的老房子,东边巷尾朝北。夏天的风吹鼓着古老残破的巷仔,呼哧呼哧吹起两个半大孩子的蛋糕裙。五毛钱的雪条迎风融化,我却从来不会弄脏衣服,我吃得比风快。孩子们在那条巷仔勉强能跑起来,大人们只能小心翼翼佝偻着肩膀。后来我玩神庙逃亡这个游戏的时候,时常想起小时候跟小伙伴玩你追我跑,我就总往巷仔跑,几步一回头。大孩子们在那里跑的要慢一些。我以为吃得快,跑得快,时间就过得快。我还以为早点去上学,就能早点放学。
巷尾的厕所是我家的,一米见方。门板上方的玻璃在我出生前就破了,蹲坑的时候抬头能看到云朵和星星。冬天洗完澡一关水龙头就得立马佝偻起身子裹上浴巾小步跑回房里。下雨天洗完澡妈妈要打伞来接我。小时候的我懵懵的,好骗又好玩,以为外面的世界就是搭20块钱面的才能到的市区,有浴缸的房子就是别野。那会儿我经常被打。年轻时的母亲像电视上的女演员,白净又冷漠。家里的塑料衣架都碎了,母亲心疼,遂换成铁衣架——打不烂。母亲怕我太像父亲,一有苗头就打,才把我打成现在这样。除了疼出来的嗷嗷大哭,所有伤心的眼泪都流在巷尾一米见方的厕所,这也成了我的习惯。
从巷仔走出来的孩子,而今也是跑不起来的大人了。我不怎么吃牛奶布丁口味的雪条,改可爱多了。小猫舔式,吃太快牙齿和胃都受不住。我吃得也不快,跑得也不快,时间在这个尺度上过得很慢,在眼角、嘴角和发梢却飞快。生活变成这样:过日子很慢,过年却飞快。我哭过的每一个厕所都不大,也再见不到云朵和星星。偌大的城市,人言可畏的单位里,只有那一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我敢喘口气抹抹眼泪。很多年轻人戏称的带薪开大,何尝不是走投无路的一种自我聊慰呢。我需要在谁也看不到的空间里缓一缓,重新上发条,才能继续面对冗长的工作生活。
每个周末都是温暖而紧凑的,二狗结束第一场战役,我买了蚕丝被和慢回弹枕记忆枕。每个周日都需要勇气才能一分一秒地迈向周一。每个周日晚上眷恋到舍不得洗澡,洗完澡要睡觉,睡醒就要再上五天班才到周末。我刚应承母亲十点四十分洗澡时,她问我是不是问卦了要择时沐浴。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算一卦:周日要怎么度过才能正确地打开周一。
上学的时候等周末,等寒暑假,好像过了一个假期就能重启新的学习生活。新知识,新老师,还可能是新同学。上班一年了,我等周末,也等小长假,但没有等来一个新的开始。我也自我聊慰,我也打鸡血,我也试图重整旗鼓,我敢说我很努力。直到上周,我在厕所蹲坑时被后勤女生敲门“*科找你......”。我才惊觉,原来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