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尹石坚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小灿为妻，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愿意分享你的记忆，直到离开世界？”
宽大的沙发，我闭着眼，面带微笑，手搭在有些臃肿的肚子上，两侧太阳穴各粘一个国际象棋里士兵模样的金属天线，呼噜声渐起。
对面墙壁上覆盖着一整块多功能触摸屏，小灿输入了我之前确认的验证码，开始播放检测到的记忆信号。
落地窗自动拉上了窗帘，踢脚线每隔一米亮起了微弱的夜灯。大屏幕的下方周而复始滚动着提醒禁止录像录音，保护所有者隐私的警告。
她拿着遥控器，缓缓拨动着时间球，眼前一片光怪陆离。
2
地上扔着几团纸巾，遥控器摔得四分五裂。她蜷缩在远离我的一角，头埋在双臂和膝盖之间。
看来不是很顺利。
我用力掐了掐有些发胀的头顶，从卧室拿来夏凉被轻轻披到她身上。
墙壁上闪烁着是否切换为外景模式的对话框，我静音，选择了之前坎贝尔清晨的十二门徒石。
大海、蓝天、沙滩、晨光乍现，海鸥飞舞，巨石林立。这些都是从我们记忆中提取的，只要不涉及个人隐私，可以转存他用。
我清晰记得前一秒她还挤在我的怀里抱怨观景台太冷，下一刻就振臂高呼，“亲爱的，快看啊，第一缕阳光耶，像不像海神波塞冬架着金色马车越海而来？！”
“那你就是安菲特里忒，我不远万里来接你，哪怕你藏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我把她紧紧搂在胸前，她挣脱不开，仍由我亲着头发亲着脸。
“尹石坚！你还有心情看屏保！”
她醒了，等待我的不只是争吵。
3
她要离婚。
一个月前，她记不起养老卡的密码，想看我的记忆，居然发现一个陌生女子赤身裸体走进我们的卧室。
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回事。因为本人无法在清醒的状态下观看自己的记忆回放，而配偶也不允许保存任何爱人回忆的片段，这下死无对证，陷入僵局。
“别着急，小灿，你再好好看一遍，是哪年哪月哪天，那女的长啥样，后面还有没有其他镜头？”我问心无愧，只能好好劝她。
“你少来这套，记忆会被你下意识不断修改的，我每次看到的都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她根本不听我解释，把自己关到卧室里哭。
“那我能看看你的记忆吗？万一有线索呢？”
她不乐意，但我有权利。
4
“石坚，我的衣服放哪里了？”，小灿刚洗完澡，一脸狐疑站在淋浴房门口。
最近她的忘性很大，前一秒做的事情，转头就不记得了。开始以为是没有休息好，可情况比我们想象的严重。
我告诉她衣服脱在了卧室，她不情愿地擦干身子，嘴里小声嘀咕着肯定是我老糊涂给拿走的。
她裹了浴巾，胳膊下摆有些松懈，腰板也不甚挺拔，胸前还没有腹部来的圆润丰腴，小肚子上那道浅浅的伤疤显得格格不入，后背上火罐的痕迹整整齐齐两列，仿佛待射的导弹井。
我站在电视墙边，眼前经过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躯体，颤颤巍巍走进房间，一股酸涩。
比起楼下的几个老朋友，我算幸福了，至少她还在，至少生活还能自理。有些小矛盾哄哄就过去了，大不了和以前一样，打起追人家时候的精神，没有什么了不起。
离婚？呵呵，我还没和你过够呢，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你也是我的。
地上扔着几团纸巾，遥控器摔得四分五裂。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监护室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抱头痛哭。
单面透光的玻璃窗外，一个年轻女子泪光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