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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数不胜数的优美诗句，使少年时代的我对月球充满了向往，尤其倾慕着那些往返于地月之间的开拓者们。从早期阿波罗工程的阿姆斯特朗、奥尔德林，到后来月桂工程的杨壮志、朱问天等等，都成为我年少时的偶像。从小学起，也算是发奋图强、努力学习，大学时顺利地进入中国空间技术的最高学府。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凭借优秀的成绩，顺利地得到录用，成为中国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一员。这着实让我兴奋过好一阵子，要知道，这可是全球少数的几个能够在月球上建设采矿基地的公司之一，每年从月球上运往地球的各类稀有矿物对世界经济的发展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且，该公司发源于中国最优秀的航天研究机构，有着光辉的历程，在世界航天工业的发展史上也是书写了浓墨重彩的篇章。

三个月的入职培训一直是非常紧张的，课程内容除了常规的团队导入之外，还包括一些专业理论与实操，此外还有各种管理规定和公司历史文化方面的内容。最令人兴奋的，当然是一些实地参观活动。培训的最后两周，是参观月宫资源开发公司在月球上的工厂设施，了解公司主要业务的大致流程。这实在是我最为向往的环节！那已是15年前的事了，当时的我懵懵懂懂，头脑中充满着一种兴奋、好奇的情绪，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着憧憬，洋溢着激情。

那时，我们50名新员工在两位培训师的带领下登上了神舟七系天地往返飞船，从海南文昌发射场开启了为期两周的旅程。在环月轨道，我们被转移到嫦娥登月舱并前往月面基地。我们乘坐的登月舱主体是个巨大的球形结构，显得胖乎乎的样子，还被称为嫦娥实在让人莞尔。嫦娥仙女应该是“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的，我心里想着，为啥非要称为嫦娥呢？这倒是和猪八戒的形象更匹配嘛，应称为天蓬登月舱才是嘛。

登月舱有着大片的观察窗，下降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远处一轮蓝色的美丽，那是我们的地球家园。还没来得及赞叹欣赏抒发异样的心情，登月舱就接近月面了。从观察窗望去，可以看到数十个圆丘形的充气结构建筑，这些圆丘之间由窄一些的过道拱廊连成了一片，成为了一个整体。在圆丘建筑围绕的中间区域有一片平坦之处，我们正向这片平坦区域飞去。越发接近平坦区域了，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其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红色五角星图案。登月舱向五角星降落着，速度由快变慢，然后以缓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正想着要着陆了，五角星的中间却旋开了一扇门，我们的登月舱慢慢地降落了进去。原来，月球基地的主体是在月表之下。聪明的人类利用月表下的天然洞穴作为屏障，据此对月球进行着深入地开发。

一周的时间，我们参观了建在月表下巨大洞窟里的矿场、核物资生产基地和微型核能发动机生产线。我们还参观了建在月表的月基天文台、月壤提取工厂以及太阳能发电站。作为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成员，我们还过了一把月宫游乐场的瘾。月宫游乐场是月宫资源开发公司开发的大型娱乐设施，可以称得上是人类最棒的游乐场，由于月球六分之一重力的存在，各种游乐设施比地球要刺激得多！可以想象，坐着过山车翻腾在直径500米的轨道上，周围星光熠熠，感觉是多么地酷！

月亮之行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这次美妙的行程着实让我兴奋许久。正式开始工作之前，我一直以为，作为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成员，以后一定能常来月亮看看。显然，年轻的我对这么一个巨大的公司涉及到的多层次多种类岗位组合完全没有认识。

2

我工作的地点在公司位于雄安的分部，十五年中我再也没能去过月球。连去月球出差或开会的机会都没有。对月宫基地的进展只能通过公司网站时时了解。月宫基地的制成品通过货运飞行器运回地球，为了确保安全可靠，尤其是即使飞行器失事也要保证里面携带的涉核物资产品的安全，货运飞行器上配置了制品应急回收舱。当飞行器故障，应急回收舱携带月宫制品安全降落并确保不出现任何泄露事故。我就是干这个的，设计生产组装维护都在地球。十五年来，从助理设计师到主任设计师，从未离开过地球。

当然，我已经认识到，对月宫资源开发公司这么一个巨大的组织而言，是需要多层次人员多种类岗位组合才能运行的。即使公司业务是月球资源开发，但更大量的各类支撑性保障性岗位实际是在地球设置的。有好比以前的航空公司，真正在飞机上的是少数，更多的当然是地勤人员。但是，我不是没有机会再去月球的。公司每年在月宫基地召开总结会议，公司董事、高层以及邀请的嘉宾，还有选出的年度先进工作者都参加的。参加者还可以携带家眷。当然，会议期间公司会安排参会者好好体验一把月宫游乐场的惊险与刺激。

我没得过先进，无论我是怎么努力，即使在从事的业务方面成为最杰出的也不行。刚开始时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于是不断努力再努力。慢慢地，终于认识到一个无情的事实，自己从事的是公司主流业务之外处于边缘领域的工作嘛，聚光灯当然不会往我所在小小分部来嘛。当然，名义上，从自身所处的非主流业务往公司上层发展也是存在上升通道的，但似乎那需要的运气成分更多一些。

我曾经庄严承诺过宝贝女儿，要带她去月亮旅行，去体验最棒的月宫游乐场。那还是五年前了，那时的我刚刚完成一项新型应急制品可控返回系统的开发，各项试验顺利通过，成功投入使用。结果，三个月后在一次货运飞行器返回事故中就真的发挥了作用。当时，货运飞行器装载了300kg的重要核能制品，在再入地球过程中，飞行器操控出现了异常，新投入使用的应急制品可控返回系统及时启动，携带着这批核能制品安全定点着陆。借此功劳，我被评为了年度先进之一。得到通知，即将举办的年度公司盛会拟安排我去参加了。想着能和家人绕着月面风暴洋的巨大环形山轨道体验极速飘移，抱着孩子从山顶坐上3千米高的摩天轮观赏宇宙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但是，到头来竟然只是空欢喜一场而已。临公司年度盛会还有2周时间，得到通知，由于名额有限，取消了我参加月宫会议的安排。为了有所弥补，进一步授予本人科技进步奖以资鼓励！天啊，犹如一盆冷水凭空浇下。给老婆孩子的承诺历历在目，尤其是宝贝女儿，天天都问着哪一天可以去月宫游乐场呢。为什么就突然名额有限，我这工程技术人员的头脑实在理解不了。只是听同事闲聊，据闻有政府高官要去参加年会，我等公司基层员工自然是首先让出名额。

不管怎样，女儿一直盼望着去体验月宫游乐场，谁让我总是给她描绘那美好的蓝图呢。好吧，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享受不上公司待遇去，那就自己掏钱去吧。虽然去月球旅行花费不菲，基本还是有钱人的专属活动。但是，作为一名中产阶层，收入不高不低，日常省着点，咬咬牙还是可以承担的。

今年一过春节，和老婆商量好了，在孩子放暑假期间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月球旅游！作为工程技术人员的我，做事可是全面周到的。计划安排必须充分，花费预算必须细致。总之，为了这次家庭旅游，我对余下全年的工作计划进行了全面分析和策划，挑选出最合适的时间，提前申报请假。此外，我自己操办一系列手续，申请登月护照、办理登月签证、购买旅游保险，等等等等。我不是有钱人，又习惯亲力亲为，何必非得花钱找旅游中介办理呢？话说回来，月球旅游国际联盟的家伙们是不是和这些旅游中介机构有啥猫腻？搞得自己个人去办理的手续还真是够复杂的。幸好，好歹自己也算是善于解决工程技术问题的，我终究还是能够抽丝剥茧，理清一切手续流程。

终于，在旅行前2个月，办好了请假、签证等各项手续。也自行购置好了往返旅行飞船的船票，预定好了月球旅馆和月宫游乐场的一系列门票。我不是有钱人，日子还是要算计着过的，当然得提前做好功课。要知道，往返船票和旅馆费用可是越早预定折扣越大的。总之，一切安排妥当，只待成行了。

3

2073年6月6日，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全新一代氦三提取生产线上线了。不幸的是，生产线一正式运行即暴露出了故障，提取的纯度指标存在不合理的波动，达不到用户的要求，生产线不得不停工，需要开展重新调试。事实上，这条氦三全新生产线在试运行期间已经暴露了一些问题征兆，只不过相关部门为了完成节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问题的深层次原因并未深入分析，解决措施不彻底。生产线的停工给公司造成了较大的损失，关键是对公司声誉造成不良影响。

公司高层震怒了，决心采取一项措施，以深入剖析问题挽回声誉。这项措施是开展三个月的全员整顿。对，全员，是整个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所有人员，一个不落。所谓的整顿，就是开展一场深入彻底的质量大检查活动！说实话，作为工程技术人员的我实在是理解不了这项措施。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科技的进步日新月异，但为何一些组织管理的方式方法却没有太多进展？为何上传下达、一刀切、简单粗暴的管理手段竟然依然如故？总之，我的小小月球美妙旅行竟然与这次质量大检查活动关联上了。

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晴空万里，几乎没有一丝云彩，真是令人活泼的好天气。然而整个月宫资源开发公司却气氛凝重，人人严肃，仿佛一片乌云笼罩。在这天上午的全公司视频大会上，公司董事长郑重宣布开展为期三个月的全员质量大检查大整顿活动，要求覆盖到全公司涉及到的每个人每个产品，确保全员必须以新一代氦三生产线运行的质量问题为警示，不再出现任何质量问题。

董事长宣布，从即日起进入特殊时期，所有分部及以上级别领导取消休假，直到三个月的大检查大整顿结束并通过公司专项验收。我的天呐，虽然我实在没有想清楚取消休假与质量提升、扭转形势有何必然的逻辑关系，但好在咱只是一名普通的科技工作者，也不是啥有一定级别的领导，平时踏踏实实做好该做的工作，保证负责的产品安全可靠就应该一切OK了。有时候，领导们也真是不容易啊，虽说有些权利，收入高些，但也缺乏自由啊，连休假都不让。我为不能休假的领导们感到遗憾。

午休时，正闭着眼睛，头脑中还琢磨着一周后即将开始的一家三口旅行计划，是否还有什么没考虑清楚的？突然耳边传来分部一把手马部长通讯接入的通知。感到好奇怪，马部长平时从来就没有找过我，中午这个时间能有啥事？

“马部长，您好。”我响应了通讯连接。

“胡实能，我和你说一下，按照分公司要求，为了全面贯彻执行公司质量大整顿工作的开展，所有副主任设计师以上的员工近期取消休假。所以，你近期的休假改改时间，等整顿结束后吧。”

“啊？马部长，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手续都办了，票都买好了。”我连忙回复到，感到莫名其妙。

“你把票改签吧，这是公司要求。”马部长语气坚定地回答，似乎不容置疑。

“马部长，我买的往返月宫的船票是退不了啊，再说我已经把工作也安排好了，完全不影响工作啊！”我赶紧说着。

“没办法没办法啊，胡工，这是公司规定，咱们分部就得执行。你调整一下休假安排。我还有会，再见。”马部长继续不容置疑，口气还带出点不悦。

“马部长，这没必要吧……”，我继续回复到，结果那边已经把通讯中断了。

怎么会这样的呢，公司视频大会我也参加的呀，明明是要求分部以上级别管理人员取消休假的，与我们这些所谓副主任设计师以上人员有毛线关系呢。再说，我虽然是应急回收装置的主任设计师，但是我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根本不影响呀。我真是越发感到莫名其妙了。于是，我又找领导询问多次，还写了书面申请与承诺，然而得到的答复就是两个字：”不行“。顶多再多一句说明：”公司已经决策，要求严格执行决定，调整休假安排“。

原来，总公司的要求层层下达，层层再做出所谓贯彻落实的方案，于是取消休假的范围被扩散了。到了我们分公司、分部，就变为所有副主任设计师及以上级别人员均取消休假了。实在是无语，都已经是21世纪下旬了，竟还能如此。科技不断创新发展，各种组织形式亦不断推陈出新，然而有些政治却亘古不变。通过工会沟通吧，公司人力的回复居然是：“分公司决定合理合法，不是强行取消休假，而是要求调整休假安排。”呜呼！神逻辑无处不在。

一气之下我真是想一走了之。但是，既然人还在公司却只能遵守要求，即使现在提出辞呈，也还是会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只好先默默承受了。妻子倒是坚强得很，说即使我去不了，她也要带女儿去月宫游乐场度假去。

送娘俩到飞船发射场，看着冲天而起的登月飞船逐渐远去，想着孩子告别时那失望的眼神，我是真心难受。在月宫开发资源公司呆了十多年，一心投身技术研发，也算是取得了不错的业绩。以前总觉得虽然公司管理方面存在一些问题，但是作为工程技术人员，踏踏实实把所负责的工作完成，保证自己负责的产品满足要求就好了。现在，以为自己会一直就这么安稳地干下去、从未想过离开的我开始有了新的想法。古语说：“树挪死，人挪活”。虽然还不至于到达生死这样的程度，但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不自在自此积淀到了心中。

4

2043年的4月1日，全球航天大国中、美、俄、法、意、英、日、加、印等联合开发的一艘要布设到地月拉格朗日二点的巨型空间站在近地停泊轨道交会对接完成组装后不久，正准备进行地月转移之际，突然被一颗废弃多年的极地轨道对地观测卫星撞上了。虽然巨型空间站的空间碎片防护能力非常强，其上也配置了主动式、被动式等多种空间碎片防护装置。然而，这次撞击的碎片体型太大，这颗对地观测卫星是20吨级的超大型卫星。

超大型卫星高速的撞击使巨型空间站四分五裂，站上的七名航天员虽然启动了应急救生返回程序，但还是有2名航天员不幸牺牲。事故分析表明，此次撞击是空间碎片事件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后果。虽然，这颗超大型极地轨道对地观测卫星已经废弃多年且一直是属于重点监测的大型空间碎片。对其轨道分析表明，不会对巨型联合空间站造成任何影响。然而，事故发生前，废弃的极地轨道卫星受到其它碎片撞击而改变了轨道，在落向地球的过程中正巧与空间站相遇上了。虽然事先对本次联合空间站任务进行了充分的空间碎片风险分析，认为在任务运行的轨道中遇到碎片的大小、频次与空间站装备齐全精良的防护措施相比，其导致的危险概率微乎其微。但遗憾的是，由于太空中存在的诸多卫星，无论是在用的还是废弃的，可能导致的碎片连锁反应实在难以预测，而即使是理论上百万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也终究可能发生。

此次严重事故成为国际联合开展空间环境治理的肇始，十多年间不停协调讨论、讨论协调、而始终无法达到统一意见的问题很快解决了。各国政府达成一致意见：其一，是谁家的飞行器就由谁家处理，务必在飞行器到寿命后三年内完成清除；其二，没有按时间要求及时清理的废弃飞行器，其他任何国家、组织或个人有权进行清理：其三，2043年前废弃的飞行器，任何国家、组织或个人有权进行清理。

很快，国际上掀起了空间环境治理的热潮，各个国家的空间研究机构、公司、以及大学等等纷纷开发空间碎片清除技术，多种空间碎片清除飞行器陆续发射执行任务。第一轮废弃卫星的清除热潮集中在近地轨道，十年内，近地轨道的“垃圾”卫星们被清理干净。第二轮热潮集中在静止轨道等高轨轨道，又是十年左右的时间，高轨轨道的废旧卫星们也基本被清理干净。接下来环月轨道、环火轨道也开始清理。在各个航天大国和航天企业的共同推动下，空间碎片的威胁显著降低了。几乎所有的清除均是采用对废弃卫星利用激光、增阻、绳系等各种手段使其变轨，或是在坠落大气过程中烧毁，或是被转移到坟墓轨道继而销毁的。

然而，自十年前，中国的一家私人资本公司“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却另辟蹊径，采取截然不同的手段来应对废弃卫星这些空间碎片。“思倍思”公司使用大型可返回式航天器，利用机械臂、绳网等常规手段捕获住废弃卫星后，将其完好无损地运回到地面。这种对废弃卫星的处理方式无疑成本非常高昂，相比各国政府愿意出的价钱，其利润简直可以用低下来形容。因此，自一开始，“思倍思”公司的做法遭到不少业内人士的嘲笑。一些专家预测，“时倍思”公司在烧完忽悠到投资后，将难以为继，将很快关门大吉。

但是，让绝大多数人始料未及的是，“思倍思”公司竟然得到了非常丰厚的回报。“思倍思”公司十年间陆续成功捕获并收回了美国第一代的多颗GPS卫星，中国与巴西合作的资源一号卫星以及法国早年的极轨对地遥感卫星，这些完好回收的卫星竟成为了全世界文物收藏爱好者竞相追捧的对象，在拍卖市场行情高涨。要知道，自从2030年后的航天器由于材料性能、能源技术乃至整器可靠性的大幅度提升，普遍工作寿命都能不低于三十年到四十年了，而这竟意味着以前老式的卫星飞船成为了永远的过去，而经历了整个飞行寿命的航天器自然成为了人类宝贵的遗存。

不管怎样，“思倍思”公司凭着这些完整回收的老爷航天器们，竟获利达到了数百亿人民币的程度。于是，一轮完整回收空间飞行器的热潮涌现了。不过，可视为文物的仅仅是2020年前发射的航天器了，而这些仍然在空间里飞行的已经是少之又少。

最易获取的文物航天器自然是在所谓的空间碎片“坟墓轨道”上。不到十年间，各种资本纷纷投资成立空间科技公司，竞相开发各种废弃卫星捕获回收平台。坟墓轨道很快就被荡涤一空。废弃卫星形成的空间碎片很快就没有什么商业开发价值了。

但是，资本的力量是巨大的。不久，在资本形成的压力下，联合国形成决议，赋予任何机构、公司或个人具备捕获回收业已不再使用的任何空间飞行器的权利。于是，月球、金星、火星、小行星，等等，成为了新的目标，人类向他们发射过的所有探测器，包括环绕器、着陆器、巡视器等等，只要是2020年前的都成为了香饽饽。时间越早的、越难回收的，价格越高。行情不断高涨着，因为剩下的早期航天器已经真的不多了！而明珠中的明珠，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发射的2颗已经飞向太阳系边缘许久的旅行者号探测器。

旅行者2号和旅行者1号分别于1977年8月20日和9月5日发射升空，虽然他们早已失去信号，早已茫茫无踪，但他们在21世纪的七十年代已经升值到了万亿元人民的程度，居然已经是当代上千艘豪华地月运输飞船的价格了！只不过，旅行者一号和二号早已飞离八大行星进入太阳系边缘了，虽然目前还在太阳引力范围之内，但与地球遥远的距离简直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几乎是不可能能够收回地球的。所以，所谓的高价也不过就是人们的臆测罢了。要说，真要能回收旅行者号，一定是被人当作天方夜谭的。

5

我从没想过和“思倍思”这类公司真正接触，虽然我也对这家公司感到过好奇。毕竟，我从事的月球返回飞行器的应急回收和“思倍思”公司废弃卫星的回收在专业面上是类似的，采用的高超音速再入、气动减速、着陆缓冲等技术途径也有许多的共通之处。在一些学术会议上，也曾经和这家公司的技术人员有过交流。

十多年来，在工作上我的确是把全部的心思用在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各项任务中了。工作总是一个项目又接续另一个项目，而且经常是多个项目并行开展。在各个项目的研制过程中，需要解决一个接一个的技术问题。应该说，由于工作任务相当地繁重，对于一心投入的我而言，以前根本就不会去考虑是否应该离开再找一份待遇更高的工作，或是找一份不那么辛苦的工作。

而似乎上天有时就是爱开个玩笑，我刚开始对月宫资源开发公司有所不满，刚开始有了离开的想法不久，竟然就让我不经意间真的进入“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并参与到回收旅行者号的行列中了。

说起来，未能陪妻子女儿去成月球旅行，的确是让我郁闷恼怒了好一阵子。但是，工作还要继续，生活还要继续。转眼夏季就过去了，又恢复到大人上班小孩上学的常规时段。来到金秋时节，草木茂盛，瓜果飘香，是一年中的黄金时光。

这年十月，有一个项目需要开展外场试验，我和两位同事一起赴新疆库尔勒出差，与位于库尔勒的试验基地商讨试验项目的实施方案和后续合作事宜。金秋无疑是库尔勒最美好的季节，金黄的香梨美味诱人，美丽的孔雀河丰沛清澈。和试验基地的交流非常顺利，很快达成共识，并就一些技术细节开展了深入的研讨，我们一行的任务可以说是圆满完成。工作结束的这天晚上，同事们一起愉快地品尝一顿丰盛的烧烤大餐，馕坑肉、红柳串、烤包子，令人食指大动，三人大快朵颐一番。

库尔勒的白日悠长，饱餐一顿后已是晚上九点。这时天空才刚刚放黑。“我们沿孔雀河边去走走吧”，同事赵经理提议。我们另外两人都被馕坑肉红柳串顶的瓷瓷实实的，对此提议自然是一拍即合。

几人边走边聊，谈天说地，但终究话题还是落在了航天技术、空间探测这些方面，真是所谓“三句不离本行”。我们聊的最多的还是总部就位于库尔勒的“思倍思”空天技术有限公司了，聊到这家公司的崛起，猜测这家公司以后的发展。

走着聊着，经过了班超饮马雕像、经过了香梨雕像，不知不觉就来到孔雀河边一处宽阔所在。只看此处游人众多，大伙似乎聚集一处等待着什么。左右一问，原来晚上十点有精彩的音乐喷泉表演。一看时间，九时三刻，只有一刻钟了，于是我们停下来等待观赏。

此时，一位大姐走来向我们问到：“你们好，看你们是来库尔勒出差的，不是本地的吧？”这位大姐中等身高，身材略胖显得富态，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我反应过来，我们其实和她是相同的散步路线，她一直离我们不远，应该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嗯，对，我们是来这出差的。”我的同事小张说。

“你们是从事航天方面的？”大姐接着问。

“呵呵，我们是做这方面的，有啥事吗？”小张回答的很快。

大姐微微一笑，“刚才散步时听到你们聊航天方面的事，看你们的模样，我直观感觉你们是有水平的人。我们公司要招人，不知你们有无兴趣？”大姐问道。

“大姐你太过奖了，不过我们来此出差，没有考虑找工作的事。我们要往那边逛逛去了，再见。”我们一起的项目经理赵经理赶紧回答说，并拉上我们快步离开，向音乐喷泉的另一边走去。

“这女的是不是个商业间谍呀？”，走得远一点后，赵经理对我们说到。“不会吧，估计她就一个小公司，业务着急又缺人，所以逮着就想招人吧？胡工，你说呢？”小张接过话头说。“谁知道呢，如果想窃取商业秘密，这种路边搭讪的方式是不是太老套了。如果是要招人，这种方式又有点太随意了吧。”我接过话头。看完喷泉表演，在回宾馆的路上，我们还接着讨论了一阵所碰上的那位大姐，倒真觉着有几分意思。

第二天我们是下午离开的航班，有着富裕的时间。于是我清晨六点如日常一样出门跑步。我计划从所住宾馆跑到孔雀河公园，然后沿着孔雀河边再跑半个来小时，之后走回宾馆直接早餐。这天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微风拂面，公园河边道路平坦，再加上完成了出差的工作，跑起来真有难得的神清气爽的感觉。

正跑着，突然发现前方一位跑步的妇女不正是昨晚遇上的大姐嘛，跑近刚打量了一眼也就被她看到了。

“嘿，你好，又遇见了。”大姐热情地向我打起招呼。

“你好，真巧啊。”我回答道，放慢了一些脚步。

“我天天在这河边，早上跑步晚上散步，”大姐回应到，“我来这工作已经十二年了。你是从哪过来的？”

“我是从雄安过来出差的。”我回答道。

“嘿，我以前也在雄安工作过，在那里的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空间飞行器分部工作了一段时间。”大姐说。

“啊？我就是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的。”我惊讶地说到。

就这样，我们一起跑着，一起继续聊了下去。原来，这位大姐是在我进入公司的前一年辞职的，当时已经做到了公司分部的人力资源副总监职位。而她辞职是因为加入朋友创办的“思倍思”空天技术有限公司，她是韩菲然，思倍思公司的创办人之一！现在是思倍思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这个世界实在有点神奇。

“怎么样？胡工，加入我们吧。”韩菲然说。她竟然就很熟络似的称呼起我了。

“韩总就这么信任我？都不调查、面试了？”我诧异地问。

“我相信感觉。何况，既然知道你名字了，我当然就了解你的情况。”韩大姐说着扬起手，按了一下手指上的信号器，执行了几步语音操作，面前空气中投影显现的信息屏竟然出现了关于我的信息。

“胡实能，月宫资源开发公司空间系统部飞行器安全着陆研究室，主任设计师，技术十二级......”，她念起我的信息，“我们收集了感兴趣的人员名单，你本就是其中之一。真的非常欢迎加入我们。”韩菲然正经地、真诚地对加重了语气对我说到。

“今天下午我要回去了，我考虑考虑吧。谢谢你。”我回答道。

“没问题。近期我还要陪董事长去北京一趟，也会顺便去天津、雄安和上海，到时和你联系吧。”韩菲然说到。

和她道别后，从回到宾馆，到坐上飞机，直到回到家。我一直都在考虑，是否真的辞职跳槽过去呢？和妻子也商量了这件事，讨论的结果是等思倍思公司的人来了见面聊完后再说吧。但我真实的想法就是要辞职离开并加入他们了。

6

从库尔勒回来转眼过去二个多月了，即将迎来新的一年。可是我一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韩菲然也一直没有来过电话。我也仔细在网上查询了“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的情况，了解到近3年来“思倍思”公司只有唯一的一次发射，把上世纪欧洲发射的着陆失败的火星着陆器“猎兔犬”号收回了地球，但收益却并不大，利润刚能略超过成本而已。按照“思倍思”公司的业务模式，当前还真是没有什么过去的卫星、飞船或探测器好去捕获回收的了。倒是近期“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竟然高调投身于虚拟现实游戏产业，收购了几个知名的游戏品牌，成立了名为“旅行者号”的所谓太空探索虚拟游戏分公司，正在开发打造一款称为“旅行者”的人机联合游戏，但是具体的细节还未有任何公开的信息。既然没有消息，我的心思也淡了，日子依然一天又一天，我继续踏实工作，平静生活，如是而已。

这个冬天比往年寒冷一些，北风凛冽，滴水成冰。一个休息日的清晨，妻子和女儿在被窝里睡的舒服不愿起床，而我习惯早起，独自出门跑了一圈步后去吃早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任何时代皆是如此。固然社会向前发展，科技日新月异，许多事物不断推陈出新，但“油条豆浆豆腐脑，馄炖包子鸡蛋饼”却是中国人长久以来一直的早餐主力。我来到附近熟悉的一家小餐馆，要上一份馄炖油条套餐，找了一个空位就坐下了。

“胡工，你好呀。”对面有人向我打起招呼。我抬头一看，这不是韩菲然嘛，旁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五十岁出头的年龄，肤色微黑，略显憔悴，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哦，韩总，怎么会在这遇到你？还挺巧啊。”我热情的回应。

“我们昨天晚上刚到的。还想着今天上午联系你呢，没想到在这就碰上了。对了，我介绍一下，这是田乐远田总，我们公司董事长。”韩菲然对我说道。

哦，对面就是田乐远，鼎鼎大名，“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的创始人，国际空间考古学和空间文物产业的奠基人，世界航天业界的明星人物。他平常很少在公众媒体露面，没想到我在这么个小餐馆就这么遇上了。

我连忙站起身，说道：“幸会幸会，田总，没想到在这遇见您。”

“坐，坐坐，胡实能博士，很高兴遇见你。”田乐远招呼到，一看服务员给我端来了馄炖和油条，接着说道：“你的早点来了，吃，吃，边吃边聊。”

于是我们就此聊了起来。原来，“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准备把“旅行者号”游戏的一众设置在北京，他们租赁了一层大楼以作为办公场所，并布置了所需的服务器资源。田乐远和韩菲然这次是到北京洽谈商定相关的具体事项，也要到天津、雄安、上海等地面见一些人员，组织成立“旅行者”游戏的核心队伍。他们再次表示欢迎我参加“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

“感谢您们的信任。虽然说我的专业和您们原有的业务有共通之处。可是我现在理解，您们需要的是游戏方面的人才，我可不能胜任啊，我甚至连游戏都很少玩呀。”我不禁差异地回复。

“胡博士，我们要做的不光是单纯的游戏啊。我们的目标是真正的旅行者号，旅行者一号、旅行者二号。”田乐远回复我道。

“哦？游戏虽然名称是旅行者，但这和真正的航天器有啥关系？要把虚拟现实模型做逼真的话是很容易办到的。”我还是没有理解。

“你听我具体给你解释一下吧。”田乐远回答到。接着，他简要地给我介绍了“旅行者号”这款游戏的真实目的。

原来，他们的真正目的是要寻找并回收旅行者号！需要解决几个问题：其一是如何追上，旅行者一号虽然还在太阳引力球作用范围，但已经深入太阳系边缘地带几十年并一直往系外飞着，旅行者二号也早已经在冥王星以外的区域飞行着；其二是如何找到，旅行者一号和旅行者二号都早已不在工作，自身是没有任何信号发出了，从本世纪二十年代最后的位置到现在，各种误差因素的积累，它们的飞行位置已不能清晰确定了。

对于如何追上的问题，随着近年来暗物质提取反应技术的发展，暗物质反应发动机已经初现端倪，预计十年左右能够实现工程应用。而对于如何寻找的问题，需要解决的主要是要发射的追寻航天器的实时智能化不确定性计算和分析判断的问题，而当前乃至未来十多年所能达到的近原子尺度的计算机虽然能达到计算能力的需求，但对于所需的不确定性分析而言则力有未逮。

要能确保顺利搜索定位旅行者号需要采用人脑与原子计算机结合的人机技术。但是，实现到达太阳系外边缘的载人航行所需的资源和消耗是尚不可行的，于是，田乐远他们决心采用基于巨量数据的神经模拟计算系统来实现人机结合，首先需要的就是大量人员投入运算并同时使计算机系统能够同步结合匹配“训练”。当前正开发的“旅行者”虚拟现实游戏，其实质就是要发展训练这套原子计算系统的。通过游戏参与者在模拟各类空间因素作用下进行对航天器所需轨道路径的判断与操控，即使得游戏者获得了娱乐，又同步将他们的判断与操控投入了量子计算，辅助量子计算系统能够基于巨量数据实现神经模拟训练。十年后，“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将发射“深空追行者号”航天器，航天器上将装载有完成“训练”的神经模拟计算系统，在其上暗物质反应发动机的推进下，将花费预计十五年到二十年的时间追寻并捕获旅行者一号或旅行者二号，并带回地球。 

“我们只有财力收回一颗旅行者号。目前经过分析，找到旅行者一号的机会更大。而旅行者二号呢，还是让它继续充当人类太空使者的使命吧。”田乐远笑着说到。

而这十年内，需要我要参与的，主要就是暗物质反应发动机的工程化研制，以及“旅行者”这款虚拟现实网络“游戏”的背景设置、计算需求设计和量子计算机的神经模拟训练分析。这么有挑战性的工作，我自然是欣然接受。何况，虽说有点不大度，但上次没和家人去成月球，的确是让我对月宫资源开发公司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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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当一个人沉心做一件事时，时间真的过得太快。十年间，我投身于回收旅行者一号的工程，也算是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虽然过程坎坎坷坷、沟沟壑壑，但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终达目的。全球首个暗物质反应发动机研制获得了成功，环境适应性、极限能力、性能拉偏、寿命与可靠性等一系列试验验证顺利通过。基于巨量数据的神经模拟原子计算系统以及所需的实时匹配搜索算法，在全球近千万玩家的投入下也得以成熟，数亿次的蒙特卡洛打靶运算奠定了寻找旅行者一号的判断基础。“深空追行者号”航天器终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就等待发射的那一刻了。

2083年6月6日，中国海南文昌发射场，备受瞩目的“深空追行者号”航天器和它的一大四小火箭助推级竖立在发射架上，即将踏上追寻旅行者一号的航程。“深空追行者号”利用常规火箭动力，三级助推进入飞离太阳系的双曲线轨道，离开地球影响球后将启动暗物质反应发动机，点火推进后加速推进航天器，使其达到接近15%的光速飞向太阳系边缘，从而不需要依循常规的行星引力借力轨道。只不过，一路经过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和海王星时，部分借助行星引力的辅助作用得以变速。

发射前，“思倍思”空天技术公司也是做足噱头，举办了隆重的面向全球直播的出征仪式。发射前，董事长田乐远激情澎湃地说：“全世界的朋友们，让我们温故一遍当年旅行者一号上我们人类对宇宙未知生命的话语吧：‘这是一份来自一个遥远的小小世界的礼物。上面记载着我们的声音、我们的科学、我们的影像、我们的音乐、我们的思想和感情。我们正努力生活过我们的时代，进入你们的时代’。现在，我们出发追寻并收回一百零六年前人类发射的旅行者一号，并不是要收回我们对宇宙未知的好奇与探索。相反，我们是要以全新的姿态，来拥抱这浩瀚的宇宙！”一片欢呼声中，“深空追行者号“点火发射，踏上了深邃长远的征程。

我也又一次踏上了新的人生征程。在“深空追行者号”带回“旅行者一号”的近二十年间，人们所需要做的工作主要是包括飞行控制与科学观测。而由于航天器强大的人工智能，其实飞行控制倒真没有多少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只是，其上携带的诸多科学探测传感器，所获得的数据、图像是大量的，足够科学家们天天忙活的了。在“深空追行者号”研制的十年间，特别是在“旅行者”人机游戏的开发中，我这名工程技术人员、典型的理工科人士倒是对历史人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人类的科学技术史让我沉醉，我决心投身其中。我离开了“思倍思”公司，加入了一所位于某三线城市的不知名大学，成为了一名教师。在教书之余，自己做点科学技术史研究，倒也真是自得其乐。当然，“深空追行者号“找寻旅行者一号的进展一直还是念念不忘，时时关注着的。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十七年对于人生很长，我从大学也退了休。但是，对于宇宙深空的探索，十七年却不过是白驹过隙，犹如流星划过。在2100年3月28日，“深空追行者号”终于顺利地携带着旅行者一号回到了地球。所幸老朋友们还没有把我遗忘，也已是七十古稀之年的田乐远董事长和韩菲然总经理邀请我参加“思倍思”空天科技公司于4月2日举办的迎接“旅行者一号”返回地球的盛大典礼。从而使我亲历那非凡的时刻。

典礼的高潮无疑是向人们展示从1977年踏上征程曾经离开地球达700亿公里而今安然回家的“旅行者一号”了。而现场播放”旅行者一号“上人类携带的金唱片更是典礼最为瞩目的环节了。

虽然找回旅行者一号无疑可算得上是人类航天史上的伟大壮举之一了。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到，这一天竟注定成为了全体人类历史上永远铭记的一天。

当金唱片在播放机中缓缓运转，以55种语言循环播放出了人们早已熟谙在心的话语，“这是一份来自一个遥远的小小世界的礼物。上面记载着我们的声音、我们的科学、我们的影像、我们的音乐、我们的思想和感情。我们正努力生活过我们的时代，进入你们的时代。”

当现场的人们热情鼓掌之时，当通过网络观看直播的观众会心微笑之时，金唱片继续运转，播出了全体人类未曾预料、将被永远铭记的话语：“地球上的朋友，欢迎你们进入新的时代！”这句话循环播放，使用了地球人类的55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