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世间的每一个人,大概都有着自己的宿命,圆满也好残缺也罢,都是躲不开、逃不掉的因果际遇。
从十五岁起,我的宿命就变成了在每个月的月圆之夜,怀揣一颗忐忑的心,拖着故作坚定的双腿,踏进罗家,要钱、要钱、再要钱。
欠债的叫罗瑾生,他答应每月给我三百块的生活费。这是他与我娘离婚时,亲口承诺的,这是他欠我的。
罗瑾生是我爹,他曾经说过,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
可是那年七月,合欢镇的合欢花最美丽的时节,情况发生了变化。因为他再婚了,有一个陌生的女人,霸占了曾经我最熟悉的家。
办喜事那天,城西鞭炮声此起彼伏,响了整整一日,但我没有现身,因为在城东,我娘的杂货铺恰好那天也开张。都是新的开始,一位迎得新妇,一位重启门庭,但热闹与冷清的对照,是如此那般,令人心惆怅。
可终究该来的还会来,七月十五,鬼节入夜,满城纸火幽明,低声呜咽,我咬着牙,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挪到了罗家门口。
合欢镇很小,穿越城东到城西,步行二十分钟即可,可我居然,胆战心惊磨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如若不是外婆的病急等着钱来买药,中途几次我都几欲奔逃。
暗夜里,罗家大门上的红色喜字,在白色月光的映衬下格外硕大,我闭上眼横着心,伸手推开门,脑子里琢磨着,如果见到那个女人,该如何称呼。
可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的脚跟刚刚踏进木质门槛,还未来得及进院,黑暗处一条恶犬便怒吼嚎叫着向我扑来,它力道生猛我两鬓生风,刹那间我瘦弱的身躯被扑倒在地,稀里哗啦的挣扎不过,左臂便被恶狠狠的利齿死死啮住。
剧痛,冰寒入骨,黑暗中我魂飞魄散瘫软如泥,而在陷入晕厥的前一秒,我的眼泪,“啪嗒”一声,重重的滴了下来。
02
“满妮——满妮——”
西厢房灯火通明人影摇曳,我躺在床上,强睁开眼,恍惚间看见了爹那张熟悉的焦急的脸。
“爹——”与神智苏醒过来的,是身体的疼痛,我摸着缠上白色纱布的伤口,莫名其妙的,一股委屈翻涌上来。
“满妮,还疼不疼哩,都怪小遇,没事爱养狗,小遇过来,让你姐姐打。”
是陌生女人的声音,随即,有人被强行推搡到床前,一张少年倔强的脸猛然出现在我的头顶,小麦色的肌肤,立体五官,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了不屑,他盯了我几秒,便骄傲的扭过头去。
一阵心虚的慌乱,我闭上眼睛,耳边嘈杂顿起,女人的呵斥,男孩的强辩,爹的安抚,还有来打疫苗的赤脚大夫的嘱咐,混混沌沌来势汹汹,如潮水一波又一波。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见到罗遇。我上门讨债,他的黑将军狠狠的将我扑倒,咬伤了我的左臂,留下了终生的疤痕。这是不幸。
而幸运的是,那一夜,我用自己的伤口与泪水,换得了除生活费以外的二百元钱。爹有愧于我,那个女人也甚是大方,我更内心喜悦。
可是,我也知道,以后上门要钱的难度加大了。
因为,不知何时起,罗家的大门不能随便进了,罗家有恶犬拦路,是会伤人的。
03
娘、外婆和我,都住在杂货铺后院的厢房里,外婆病了,常年需要吃药打针,花费很大。于是娘自学了针灸的技术,她之前在纺织厂工作,可医术学起来,却也有模有样。
杂货铺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她虽骄傲,却无可奈何,只得依靠那三百元的生活费度日,默默的期待着每月的十五。生活穷困的人,底气总是莫名的不足。
可我的心情却随着月圆日的到来而日益沉重、惊悸。我想,我是被那条突如其来的恶犬吓坏了。
八月十五,中秋节,杂货铺里买月饼的人断断续续来了不少,我顺势借口帮忙,破天荒的没有去要账。
那一晚,我忽然很开心,觉得自己躲过了一劫,然而欢喜之后,无边的黑暗的落寞,又在凉如水的秋风中,渐渐侵袭了我。
我最惧怕的那个家,是我曾经最温暖最熟悉的地方,可是如今,它成了噩梦,成了禁忌,成了不可接近。
有个女人,带着她十五岁的儿子,侵占了那个地方。爹,仍是那个爹,可爹,也不是那个爹了。
我失去了我的家,也失去了我的爹。我不能再失去娘和外婆了。
“明天,一定去要钱。”在世间人月两团圆的夜里,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我的心里,我辗转反侧,鼓足了勇气,决心视死如归。
04
不过,这份视死如归并没派上用场。
第二天放学以后,一位身穿黑T恤的少年骑着自行车,戛然停在杂货铺门口,一条恶犬紧紧的贴在他的脚边,黑色毛色耸立抖动,双眼警惕的望着我,仿佛随时会扑将上来。
门前有根木棍,我一把抓过来,气急败坏的吼到,“你带着狗干什么!”
罗遇横跨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着地,另一条腿悠哉的踢着脚蹬,他盯了我几眼,撇嘴笑。那张脸很好看,但那笑容在我眼里,是讽刺,也是嘲笑。
“给你的。”他扬手扔过来一个塑料袋,我接过,是钱,花花绿绿的钱,是生活费。
“昨天怎么没去?怕黑将军咬你?”他的笑容着实招人烦,大黑狗听见“黑将军”三个字便乖乖的蹲下来任凭他摸头,一副很享受很谄媚的模样,跟那夜撕咬我的神态判若两狗。
我冷冷的瞪着他,手里却把钱迅速的数了一遍,三百二十元。多了。
“罗满妮,你真是胆小鬼。”见我不理睬他,他更加挑衅,扬脖挑眉,目光炯炯。
可我不想招惹他,更不想招惹他的狗。我要的,已经在手里了,不是我的,我不贪心。
05
曾经,有许多人与你擦肩邂逅,却一辈子不会相识,可若你认识了一个人,便能在很多地方发现他的身影。比如罗遇,他明明在半月前便转学来此,我却迟钝的才发现学校有他这样一个人。
他与我同岁,晚出生几天,却高出我一个年级。我不聪明,个子不高,很不起眼,他却不同,聪明,挺拔,成绩也不错。
小镇的消息比夏季疯长的苔藓还要凶猛,不久便有女生讨好我,送我吃的喝的,主动与我做朋友。而在这之前,她们避我便如同避一场瘟疫,仿佛我是自带细菌的毒气,她们靠近我,会迅速腐蚀恶臭。
“满妮,听说你是罗遇的姐姐,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她们拉着我的手,挤眉弄眼满脸娇羞的向我提问。
是啊,罗满妮,罗遇,听起来便是一对姐弟的好名字。可我鄙视他,才进罗家就忘掉了本姓,真是没有良心的家伙。还不是贪图罗瑾生纺织厂长的身份和家财?
“我不是他姐姐!”在拼命抗拒了糖果发卡的诱惑之后,我气急败坏的闷吼一声,内心痛快至极。
拒绝承认他,是我为自己赢得的战役,这样小小的暗爽,在看到她们面面相觑的模样时,达到顶峰。
可是没过几天便有消息传来,罗遇也豪气冲天的对我宣战了。
他对着他的一群兄弟和丫头片子崇拜者大声喊, “罗满妮,她不是我姐姐!”
06
在学校里,我常常躲着他,不愿见到他,罗遇却得意洋洋,毫不避讳,口哨吹得欢快响亮,自行车常常故意冲向我,惊起满地的粉色榕花。
其实,我不仅仅是躲着他,我是谁都不愿意见的。因为我敏感的心肠和孤僻的尊严,时时刻刻会提醒我的卑微,令我自觉形容不堪如一只过冬的鼹鼠。
我害怕旁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说,“瞧,她就是那个搞破鞋娘们的闺女!”
爹和娘为何会离婚,无人愿对我解释。我只知道他们曾在同一家纺织厂,爹忠厚老实,娘美丽年轻,他们在十几年的婚姻里甚少吵架,却在我一朝梦醒之际,悄然的办理了手续。
蛛丝马迹是在合欢镇那些八婆娘们的闲言闲语中被我发觉的。她们说娘与镇政府的会计私通,那个男人并非真心,娘却为此失去了婚姻和工作。
我不知这是真是假,那个男人是谁,我也不知。因为除了隔壁的金牙叔,我从未见过有男人出现在杂货铺,外婆、娘和我,只是清冷的清贫的度日,最苦的时候,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只吃得起盐水煮萝卜。
她们背地里说的难听龌龊,描绘的香艳风流,娘却丝毫不理会,于是她们不解气,更加变本加厉,刻薄的言语,自然捎带着落到我的头上。
“小小年纪呦,大腿白花花还总穿个花裙子,搞不好跟她娘一样的骚喔——”
“听说念书也念不好,总喜欢去小树林小河边溜达,你们猜猜她是去干啥哩——”
07
小树林,我去过,小河边,我也去过。而且,是常去。
为什么不能去呢?这人世的苦,孤单的痛,无人可诉,无人愿懂,年少匆匆如梦,一场温暖的幻境,疏忽破碎成珠,我从无忧无虑的女孩变身成为苦嗖嗖贱兮兮每月要伸手乞讨的搞破鞋娘们的闺女。
这样的不可承受,却依旧要硬撑,这样的心如死灰,却依旧要咬紧牙关,假意云淡风轻。我、娘、外婆,我们相依为命,孤苦伶仃,再苦再难,也是要硬生生活下去的。
我不恨任何人,跟着娘,是我自己选择的,娘有自己的心思,爹有自己的生活,那个女人对我还好,罗遇也未曾做错过什么。
怪什么呢,能怪什么呢?如果真的要怪,就怪这始终不愿饶恕芸芸众生的阴差阳错的命运吧。
爹总怅然的说,“别怪你娘,她心里苦”,娘也会默默的说,“你爹很好,他不容易”,他们互相理解,彼此尊重,没有埋怨,可是我的家,我的那个家,却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幸好,自从那一晚之后,罗遇每月都会送钱过来。当车铃声“叮铃铃”急促响起,当黑将军在杂货铺门外不耐烦的吼来吼去,我便知道是他骑车过来了。
每个月,只有在收钱的这天,我才最高兴,从心往外的欢喜,如阳春三月暖裂的冰,如漫野山岗吹过的风,如秋蓝时飘过一场云,如寒冬里熏熏然燃起一盆围炉火炭。
可他为什么总要带着这条狗呢?
难道他不知道,我害怕他的狗,正如,我害怕他的眼神。
08
“罗满妮,晚上同学们会来老师的宿舍对答案,你也过来。”
夕阳西下,合欢镇满目金黄,云霞漫天。赵老师站在学校门口微笑着召唤我。那一天,我十七岁,刚刚参加了中考。
罗遇毕业后去了县城的技校,爹本意是希望他读高中考大学,但他不肯。他走后,学校里曾经围绕着我的女生倾巢而散,我独来独往惯了,倒觉得清净。老师们对我也不甚关注,只有赵良是个例外。
他总喜欢站在我背后看我做题,然后俯身下来贴近我的耳畔,压低声音说,“满妮,这道题,你又错了。”
赵老师对我,似乎很好。但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打起寒战。
他住学校的职工宿舍,一个狭窄并散发着某种霉味的房间。我傍晚敲门,他笑容可掬的将我让进去,倒了杯水。我发现,这里除他之外,只有我一人。
夜色一点点的暗下去,房间的白炽灯恍恍惚惚,他那日的话仿佛特别多,笑容意味不明,眼神肆无忌惮,我手足无措,站起身来。
“满妮,你真美啊。”他猛然从身后箍紧我,一只手急慌慌撩开了我的裙子。
我挣脱不得,迷迷离离,头昏目眩,桌上的水杯轰然摔地,水珠飞溅,洇湿了整个世界。
09
“满妮——满妮——”
一如两年前,我在昏沉懵懂之间,听到男子焦躁激烈的声音。却不是爹,是罗遇。我睁开眼,竟被屋里的惨烈吓得猛然间清醒。
赵良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衣衫褴褛,黑将军的利齿撕咬着他的身体,令他呲牙咧嘴动弹不得,身下鲜血淋漓。
而我,衣衫尽褪浑身赤裸,裹着一条破旧的床单,正被罗遇抱在怀里。
我不傻,一瞬间,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泪滴了下来。
“满妮,别怕。”他浑身热气腾腾汗水涔涔,抱着我的双臂微颤,声音劫后余惊。我的泪水与他的汗水交织,散发出命运的气息。
我轻轻点头,在一阵风中,闭上了眼睛。
赵良迷奸,未遂,但依旧被判了重刑。这些年,遭遇他毒手的女孩不少,虽大多隐忍不发,却仍有不甘心者出来指证。
然而那个暑假,我的日子却愈发难过。那个人渣的老婆抱着孩子,父母杵着拐杖,携带着一众亲戚,围堵在杂货铺门口撒泼打滚破口大骂,言辞极尽不堪,肮脏龌龊。
他们全家都指望他一人过活,因此都来恨我。这个世界好可笑,一夜之间,整个合欢镇的舆论如同风雨漩涡,恶意齐刷刷的指向我。
“如果不是她勾引,他们一家咋会这么惨,真可怜——”
“哎,有其母必有其女,当初——”
如果不是罗遇,他天天带着黑将军来杂货铺门口坐镇,我想杂货铺会被那帮大虫吞噬殆尽。他们都怕黑将军,黑将军威风凛凛,每根狗毛都透着杀气,它抖一抖,膀大腰圆的壮汉都会颤三颤。
以前我很恨它,如今却很爱它。它咬了我一口,却救了我一命,我们,终究是连在一起了。
10
风波没有持续太久,我去了县城读高中。这是最好的决定,它是我逃离合欢镇最好的办法。
可是,一直暗恋我娘的金牙叔,暗地里仍给了赵家一笔不小的补偿。受害者是我,却要补偿他们。这个世界有很多本末倒置颠倒黑白,但却无可奈何。你想安静度日,便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求全,即便,你很委屈。
那件事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读书才是我的唯一出路,只有读书,才能彻底离开合欢镇,离开那个已经成为我梦魇的地方。
高中三年,罗遇每个月都会送钱过来,钱分两份,一份是爹给的,一份是他自己挣的。他很精明,未毕业便与人合开了汽修部,后来生意变好,自己又开了两家。
二十岁的罗遇,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了。他身形健朗,眉目英俊,一双眼睛灼灼有光,任哪个女孩瞧见,都会脸红。
世上的丑闻比细菌传播的快,县城虽不比合欢镇,但关于我的流言一直未断。起初同学间有风言风语,说罗满妮曾被扒光了衣服,还打过胎,后来便说罗满妮不知廉耻,竟被富家子弟包养了。
我不愿辩解,因为与流言相比,我更怕正视自己的心意。
“你以后,别给我送钱了。”学校门口参天的合欢树下,他一身黑色衣裤,长身玉立,令我无法睁眼,略显扭捏。
他随意拉起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揉搓,然后发笑,温柔却得意的笑,他仿佛很擅长这种笑容。“花不完就寄回家,给你外婆用。”
原来他知道,我外婆的病,需要的钱越来越多。
心底一下子失去了抵抗的力量,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烧,“你,钱都给我,女朋友会不会生气?”
“你放心”,他的手掌热辣,男子气息浓郁,“扑我的姑娘不少,但都被黑将军咬了,吓得不敢扑了。”
黑将军好样的,我心底乐开花的想。
11
我到了省城读大学,罗遇的生意也做到了省城,这里面的艰辛无法诉说,但一路都走过来了。
大学课程不多,我做着兼职挣钱,但那个包养我的人,依旧执着的热烈的送钱来。钱越来越多,我却不敢收了。名不正,言不顺,如此的暧昧不明,我心中惶恐。
春日黄昏,我们漫步在学校的山坡,不知不觉天便黑了,四处窸窣,人影疏离,两个人各怀心事,感伤涌动。
一朵白色玉兰花蓦然凋落坠地,突然惊了沉默的我,眼神刹那的惊慌,一个炙热的毫无预料的怀抱便拥住了我,吻也不期而至。
“满妮,满妮,你懂,是吗?”他的声音竟也有些许伤怀,抚摸着我犹有伤痕的左臂,掌心热切。
这一年,我们二十三岁,女孩不再如少时的胆战心惊,男孩也已经长成。而这八年的一路追随与热望,我又怎会不懂?
少年时,每次他送过来的生活费都超额,是他把自己的零用钱装在塑料袋里,都给了我;他无数次牵着黑将军,尾随着我,沿着河水穿过树林,却不惊扰我;我中考结束他特意从学校请假回家看我,却命中注定的从赵良身下救了我;在闲言闲语即将淹没我的时刻,又大摇大摆凶神恶煞般帮我吓退这世间的风霜刀剑。
他牵我、念我、爱我、保护我的心,我怎会不知?
那年的那个七月十五,他的黑将军宿命般咬了我,竟不知,也咬出了这前半生的爱恨情仇和身不由己。
“你能不能,把你的本姓改回去?”我在他怀里呢喃,沉醉。
他一怔,随即笑了,“傻丫头,我从出生起就姓罗,怎么改?”
12
罗遇,这样一个男人,他始终深情热切,予我安稳、护我周全,而我,欠他一个得偿所愿。
可是,我们身上,那姐弟的名分,该如何向人来解释?我不怕再担臭名,却舍不得他遭受半分讥诮。只因,他是我今生最想温柔对待的人。
回到合欢镇,回到杂货铺,娘的身影依旧清冷美丽,即便烟火风霜再多,她仍是那个为了爱情宁愿形单影只,半生不愿再将就的女人。
“娘,金牙叔不错,你为什么——”
金牙叔,国字脸,啤酒肚,口中镶着一颗金牙,丧偶独居,在杂货铺里,常常一坐便是一天。他的笑容憨厚,丝毫不像个身价丰厚的生意人。
娘捋了捋鬓角的粉丝,云淡风轻,“何苦呢,宁可辜负他,也不愿耽误他。”在她心中,辜负的是谁,耽误的又是谁,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说的清吧。
我对娘讲了我与罗遇的事情,她怔了半晌,方说,“你的心意,自己明白就好,自己拿主意。”
我原也料想到了这样的结局,却不想娘如此的懂我、信我。她一生追爱却不得,最是怜惜世间的痴男怨女。
可是罗遇那边,一向老实和善的爹却发了大脾气,“她的名声已经够狼藉,你还火上浇油,她是你姐姐,别人会怎么说,说她勾搭自己的弟弟!”
名声,名声,一个人的名声,真的有那么重要?
13
合欢镇,满街的合欢,花开炫目,旖旎半夏,可是我们的爱情,会魂归何处?
清晨收拾行囊,告别娘和外婆,我决意悄悄的离开这里。这个小镇,终究是不容我的,你背负的会永远背负,有些烙印,一旦雕刻,便是一生。远走他乡,改头换面,这才是命,罗满妮的命。
雨后的青石街,水洼映衬着微光,清冷寂静,我的白色高跟鞋踏出一路“哒哒”声响,却未曾惊醒沉睡中的世人。
一辆白色车辆缓缓的在身后跟随,偶尔溅起路旁的水花,洇湿青色砖石,朦胧而沉重,一朵粉色合欢花瓣随风荡了又荡,飘落在我的脚下。
“罗满妮,你看起来很委屈——”
一身黑衣的男子停车拦路,车门开启的瞬间,一条黑狗窜了出来,有风惊动了我的裙琚。那骄傲的唇角,温暖的笑意,是我心底最初最纯的两股热泪。
我不敢理他,脚步未停,心却沉重。
“是不是你爹不同意你的爱情,这么巧,我也是呢。”他诚心戏谑。
我仍不敢开口。
“你这是要私奔?介意一起吗?”他一把抱紧我,有力,饱含热望,就如同那饱满的青春和多梦的过往。我内心的执意在那一刻轰然倒塌,兀自咬住他的左臂,狠狠的,不遗余力,将所有的不甘与不舍,凝聚齿尖。
温热的吻轻落,温柔的手掌绕动我纷飞的长发,黑将军低吼一声,在我的脚边磨蹭着来来回回,警惕的望着街角,威风凛凛。
“我记得那年,大夫给你打了狂犬疫苗,怎么还这么狂躁?”他的怀抱热切笃定,不可置疑,是爱情的力量,可信赖,可依靠。
是啊,那一年,狂犬疫苗是打了,可爱情的火苗,从那时也种下了。
那就一起私奔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从此,他是我的男人,我是他的女人,是最原始的缱绻相依,不离不弃,而这般尽此余生,便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