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早发白帝城》（李白）

本期分享

经过四期的分享，我们一起走过了湖北这片土地，接下来我沿长江西行的这一期分享自然就来到了长江三峡，让我们一起跟着李白的《早发白帝城》畅游这雄奇壮美的高山峡谷吧。

李白《早发白帝城》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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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和诵的音频

平起式七绝《早发白帝城》

朗诵、诵和吟都是在嗟叹和咏歌中体会诗词节奏和韵律的好办法哦！在吟诵中你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所读的诗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同时切实感受诗词的美。

找入声字和标平仄模板

图中入声字是用右下角的小黑点表示的，看看你是否能很快找到所有的入声字。找到所有的入声字以后，就可以玩“标平仄”这个游戏：在所有的平声也就是的一声和二声上面画一横（或者画一个空心圆），这个符号表示平，不过千万要注意，有些一声或二声的字实际上是入声字，要标成仄声哦！然后在所有的仄声也就是三声、四声和入声上面画一竖（或者画一个实心圆），这个符号表示仄。如果你自己不会标也没关系，可以对着我分享的图片找到每一个表示平仄的符号，照着标在你的诗上就可以了。不过，我非常推荐你们自己挑战一下，然后再与照片对照。

赏析文本

经过四期的分享，我们一起走过了湖北这片土地，了解了曾经的疫情震中武汉“九省通衢”的重要地理位置和崔颢笔下那“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黄鹤楼，探究了东坡先生的黄冈“文赤壁”和“羽扇纶巾、雄姿英发”的周郎大破曹军的蒲圻“武赤壁”，走近了曾经的“华夏第一城”襄阳以及“风流天下”的孟夫子，认识了中国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和他“深固难徙”的情怀。接下来我沿长江西行的这一期分享自然就来到了长江三峡。

在关注屈原的家乡秭归的时候我了解到，秭归县所属的湖北宜昌市位于长江三峡之西陵峡两岸，正处在长江上游和中游交接的重要地理位置上，素有“三峡门户”之称，因而也是三峡工程大坝的库首。在为这期分享做准备时，我又发现“长江三峡”的另一头就是我们在三国故事里耳熟能详的白帝城。

说起白帝城，大多数人首先想起的恐怕就是《三国演义》里著名的“白帝城托孤”的故事。公元219年，刘备在汉中之战中打败曹操，拿下汉中盆地，将益州（四川）的北部门户控制在手中，同时占领上庸等地。关羽则在中线襄阳战场上水淹七军，擒于禁、斩庞德、围曹仁于樊城，威震华夏。一时间，刘备蜀汉集团的声势日隆。这引起了东吴和曹魏的不安，结果东吴吕蒙白衣渡江，袭取荆州，关羽败走麦城，而后被擒杀，刘备集团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蜀汉面临的形势也急转直下。两年后，刘备经过一番准备，亲率大军出川发动夷陵之战，以为关羽报仇为名，向东吴发起进攻，想挽回失去荆州后的战略被动局面。原本居于长江中游的蜀汉相比东吴来说具有居高临下的上水优势，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进攻的优势比较明显，战争初期刘备一方进展也确实比较顺利，但是结果却出人意料。东吴名将陆逊火烧连营，打了个漂亮的防守反击战，刘备大败，差点全军覆没，率领残兵败将逃至白帝城，幸亏赵云率军来援才算是没把自己也搭进去。但夷陵之战的惨败让刘备愧悔难当，就此生了大病，临终前在白帝城将阿斗刘禅和蜀汉基业托付给诸葛亮。《三国志》中记载：“先主泣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这就是著名的白帝城托孤。因为刘备退守白帝城时把那里改名叫永安宫，所以这一历史事件也叫永安托孤。杜甫《咏怀古迹》其四中“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所咏即为此事。因为对诸葛亮的崇敬，杜甫还又写了《咏怀古迹》其五，咏叹“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白帝城托孤

刘备托孤为什么发生在白帝城而不是蜀汉政权的都城成都？难道刘备真的败得那么惨，都回不到成都了吗？考察地理历史会发现，这主要是因为白帝城的位置太重要了。白帝城位于重庆市奉节县白帝镇白帝村1号社，地处瞿塘峡口长江北岸的白帝山上，东望夔门，南与白盐山隔江相望，西临奉节县城，北倚鸡公山，虎踞于长江三峡西口。奉节县控带二川，限隔五溪，据荆楚之上游，自古被称为“巴蜀之喉吭”、“吴楚万里之襟带”，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白帝城正是利用夔门险要的山形水势营造的军事要塞，其城池依山傍水，凭高控深，正所谓兵家必争之地。刘备当初入川就是先攻取瞿塘关才有后来的益州基业的，他自然知道此地的重要性。蜀汉重兵据此进可顺江而下对东吴造成压力，退则可守住奉节，挡住东吴溯江而上进入四川盆地的通道，守住四川盆地的东大门，保住蜀汉的基业。史载“终蜀汉之世，恒以白帝为重镇。”也正是刘备的这次永安托孤，让诸葛亮“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耿耿忠贞感动了唐太宗，才让原名鱼复、永安、夔州的此地有了奉节这个名字。

因为《三国演义》的巨大影响，白帝城托孤成为这里发生过的最著名的历史事件，所以现在去白帝城旅游，会看到多数景点都跟这段历史有关。但实际上白帝城并不是刘备所建，而是西汉末年割据蜀地的公孙述为了在此屯兵积粮在山上修筑的。因公孙述有称帝之心，便令其亲信制造舆论，说是城中有一口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后来建武元年（25年）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改子阳城为“白帝城”，改城池所在的这座山为“白帝山”。公孙述死后，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如今的白帝城已经不在长江的北岸，而是在江中的一个小岛上了，只是通过廊桥和长江北岸相连。这是因为三峡大坝建成以后，这里的水位上涨，白帝城所在的白帝山下面已经没入了江水中。

白帝城的南边就是长江三峡的瞿塘峡口，大名鼎鼎的长江三峡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不过老实说这些都是我在这次准备分享的过程中才了解到的。之前我对三峡的了解仅限于地理课本中简单的描述“三峡水利工程是长江流域最大最重要的水利工程，集发电、防洪、灌溉、旅游等诸多职能于一身”。我一直以为“三峡”只是个水电站，或者说只是个地名，直到上学期学了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三峡》这篇古文后，我才知道三峡原来更是一个风景绝佳的黄金水道。这次分享更让我了解到长江三峡还是许多大名鼎鼎的天才诗人们吟咏流连过的天下胜景，也是现在的湖北和重庆共有的蜚声中外的风景名胜！难怪杜甫于唐代宗大历元年（766）在夔州写成吟咏长江三峡一带古迹的组诗《咏怀古迹五首•其一》曰：“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李白的《荆门浮舟望蜀江》也说“逶迤巴山尽，摇曳楚云行。”

长江三峡位于中国的腹地，西起上面说到的重庆市奉节县的白帝城，东迄湖北宜昌市的南津关，横跨重庆奉节县、重庆巫山县、湖北巴东县、湖北秭归县、湖北宜昌市，全长193公里。两岸高山对峙，崖壁陡峭，山峰多高出江面700-800甚至1000-1500米。江面在崇山峻岭和悬崖绝壁的夹持之下比别处要窄得多，最窄处甚至不足百米。自上而下分别是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其风景自古便为无数文人墨客赞叹歌咏，随着规模巨大的三峡水利工程的兴建，这里更成了世界知名的旅游热线。

三峡的第一个“峡”瞿塘峡以雄伟峻拔著称，位于重庆奉节县境内，全长8公里，是三峡中最短的一个峡。峡口左边为赤甲山，右边为白盐山，不管天气如何，总是迂出一层层或明或暗的银辉。两岸悬崖峭壁如同刀削斧砍，山高峡窄，仰视碧空，云天一线，峡中水深流急，江面最窄处不足五十公尺，波涛汹涌，奔腾呼啸，令人惊心动魄，因其形如门户，故名夔门，也称瞿塘峡关，因其险要的地理位置而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之所以叫“夔门”，是因为奉节古称夔州，而这里正是夔州的东大门。这奇绝险峻的地势使得瞿塘峡虽短，却能“镇渝川之水，扼巴鄂咽喉”，有“西控巴渝收万壑，东连荆楚压群山”的雄伟气势，正如杜甫诗云“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李白也感叹“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

瞿塘峡口在古代还有一块庞然巨石兀立江心，砥柱中流，这就是古来船工望而生畏的滟滪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则记载：“白帝城西有孤石，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即没，秋时方出。谚云：滟滪大如象，瞿唐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唐不可下。盖舟人以此为水候也。”滟滪堆秋冬水枯，它显露江心，好似一头巨兽横截江流。秋冬之时，下水船可顺势而过；上水船则因水位太低，极易触礁。故有“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之说。夏季洪水暴发，一江怒水直奔滟滪堆，狂澜腾空而起，涡流千转百回，形成“滟滪回澜”的奇观，这时的滟滪堆已大部浸入水下，行船下水，如箭离弦，分厘之差，就会船沉人亡，故必切切记住：“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范成大《吴船录》记载：“天下至险之处，瞿唐、滟滪是也。每一舟入峡数里，后舟方续发，水势怒急，恐猝相遇，不可解析也。峡中两岸，高岩峻壁，斧凿之痕皴皴然，而黑石滩最号险恶，两山束江骤起，水势不能平也。”李白《长干行》中“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写的就是这个滟滪堆。滟滪堆虽为夔门雄姿更添景色，但在航运上毕竟是一大障碍，因此已于1958年冬炸除，“滟滪回澜”成了历史的陈迹，而这块巨石则存放在重庆的三峡博物馆中供人们参观。

地势的险要也带来风景的雄奇壮美。第五套人民币10元纸币背面的风景图案就是“长江三峡---夔门”。“高江急峡雷霆斗，古木苍藤日月昏。”在峡中狭窄的河道上，洪水期常有惊涛拍岸的壮观。对于瞿塘峡的山水之“雄”，清代诗人何明礼的诗句十分形象：“夔门通一线，怪石插横流。峰与天关接，舟从地窟行。”郦道元在《水经注》里描写的“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在这里也可有很深的体会。

“瞿塘迤逦尽，巫峡峥嵘起。”三峡的第二个“峡”巫峡以幽深秀丽驰名。它西起重庆市巫山县大宁河，东至湖北省巴东县官渡口，绵延四十五公里，包括金蓝银甲峡和铁棺峡，峡谷特别幽深曲折，有大峡之称。它峡长谷深，奇峰突兀，层峦叠嶂，云腾雾绕，江流曲折，百转千回。船行其间，只见峡江两岸青山连绵，群峰如屏，时而大山当前，石塞疑无路；忽又峰回路转，云开别有天，宛若进入绮丽俊秀、迂回曲折的壮美山河画卷。“万峰磅礴一江通，锁钥荆襄气势雄”是对它真实的写照。郦道元文中的“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描写的应该主要就是巫峡的景色。

巫峡还有着美丽的“巫山神女”的传说。据《墉城集仙录》记载，西王母幼女瑶姬携狂章、虞余诸神出游东海，过巫山，见洪水肆虐，于是“助禹斩石、疏波、决塞、导厄，以循其流”。水患既平，瑶姬为助民永祈丰年，行船平安，便日久天长地立于江边，这便是著名的神女峰。它是嵯峨连绵屏列于巫峡南北两岸的巫山十二峰中的一座，李端《巫山高》诗曰“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而苏辙《巫山赋》则明言：“峰连蜀以十二，其九可见，而三不知，惟神女峰最为纤丽。”之所以叫“神女峰”，是因为峰上有一挺秀的石柱，形似亭亭玉立少女。她每天最早迎来朝霞，又最后送走晚霞，故又称“望霞峰”。这位美丽的巫山神女还因为被那位据称是屈原弟子的楚辞名家宋玉写进了他的《神女赋》和《高唐赋》而成为后世诗文中重要的典故，无论是元稹的“除却巫山不是云”还是李白的“云雨巫山枉断肠”都是从中化用而来。直到近现代，毛主席的《水调歌头·游泳》仍以“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来抒发豪情，舒婷还写下著名的现代诗《神女峰》吟咏爱情。

巫山神女峰

三峡的第三个“峡”西陵峡以滩险水急著称。它西起湖北省秭归县西的香溪口，东止宜昌南津关，全长66千米，因宜昌市的西陵山而得名。西陵峡在历史上以其航道曲折、怪石林立、滩多水急、行舟惊险而闻名。“白狗次黄牛，滩如竹节稠”就是白居易形容西陵峡内险滩密布的名句。著名的白狗滩、黄牛滩、新滩，崆岭滩等险滩，有的是两岸山岩崩落而成，有的是上游砂石冲积所致，有的是岸边伸出的岩脉，有的是江底突起的礁石。滩险处水流如沸，洄漩翻滚，汹涌激荡，惊险万状。郦道元的《水经注》中“江水又东，迳黄牛山下，有滩名曰黄牛滩。南岸重岭叠起，最外高崖间有石，色如人负刀牵牛，人黑牛黄，成就分明。既人迹所绝，莫得究焉。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径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就是生动的写照。李白过此，也曾赋诗“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复三暮，不觉鬓成丝。”

西陵峡险滩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经过对长江航道的多年治理和三峡水利工程的建设，水流已趋平缓，汹涌的恶浪已经不再，江面风平浪稳，船只畅行无阻，如履平川，而壮丽的景色依旧。

西陵峡大峡套小峡，峡中还有峡，如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灯影峡等等。峡北的秭归为屈原的故乡、相邻的还有汉代王昭君的故里。所以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二》“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吟咏宋玉，《咏怀古迹五首•其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吟咏王昭君。现代四川才子郭沫若曾数度游三峡，他与1961年曾作《过西陵峡》一诗：“秭归胜迹溯源长，峡到西陵气混茫。屈子衣冠犹有冢，明妃脂粉尚流香。兵书宝剑存形似，马肺牛肝说寇狂。三斗坪前今日过，他年水坝起高墙。唐僧师弟立山头，灯影联翩猪与猴。峡进天开朝日出，山平水阔大城浮。已归东土清凉界，应惩西天火焰游。五十年来天地改，浑如一梦下荆州。”描绘了西陵峡壮美的风光，并囊括了峡中的著名景观。

一个民族的审美总是与其生存的地理环境息息相关。三峡的雄奇壮美催生了一首首天才的诗篇。无论是山之雄奇豪放、水之幽静绮丽，还是云雨变幻所带来的濡染写意，都被诗人们收入笔端，一道巫山云雨，两岸猿声哀啼，使三峡成为中华大地上最诗意的高山峡谷。这其中最脍炙人口的就是我这次要给大家分享的主题诗：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李白这首被誉为天下第一快诗的《早发白帝城》大概是中国最有名的唐诗之一。它作于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的三月，正是暮春时节，青草又绿，春水新涨，山花灿烂，杜鹃哀鸣。但这时的李白已经是58岁的老人了，而且当时的境遇并不怎么好，因为他虽然是一个天才的诗人，也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的壮志和豪情，但天才诗人的天真使他缺乏政治判断力，在安史之乱中满怀着一腔热情应了永王李璘之召，卷入了唐朝宗室之间的政治斗争。乾元元年永王李璘兵败后，李白作为附逆被逮捕后判决流放夜郎。所幸第二年春，朝廷因关中遭遇大旱宣布大赦，行至白帝城的李白忽然收到被赦免的消息，惊喜交加，随即乘舟东下江陵。这首诗即作于诗人遇赦后离开白帝城乘舟顺江而下抵达江陵时，所以诗题一作“白帝下江陵”，而诗的内容正是从三峡的起点白帝城一路顺流而下穿越整个三峡到达江陵的行程，从诗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诗人遇赦后欢快的心情。

诗题中的白帝城上面已经做了详细的介绍，我们直接来看诗本身。仔细琢磨一下这首想必大家都很熟悉的诗，你会发现他几乎整首诗意都脱胎于郦道元的《三峡》。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朝”指的是早晨。“辞”就是告别。“彩云间”是因白帝城在白帝山上，地势高峻，从山下江中仰望，仿佛耸入云间。“千里江陵”就是郦道元文中所说的“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其中包括三峡的七百里。“一日还”就指是一天就可以到达。看到这一句，可能很多人都会想到李白爱夸张的风格，庐山瀑布只有几百米，他却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桃花潭不过几米深，他却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为了说心里的忧愁，他笔下的白发就有“三千丈”；为了排遣忧愁，喝起酒来就是“会须一饮三百杯”……在交通那么不发达的古代一千里的路一天就能走完恐怕也是李白式的夸张吧？但这里李白还真没有夸张，郦道元文中下一句就是“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南朝齐盛弘之《荆州记》也有“巫峡江水之迅”云：“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的记载，都告诉我们从三峡乘船顺流而下，早晨从白帝城出发，傍晚就到了江陵，其间相距一千二百里，即使骑上飞奔的快马或驾着疾风也不如船快。杜甫在他的《最能行》中也十分实在地为偶像背书：“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

后面两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住”一作“尽”，意思是停息。“两岸猿声啼不住”写的是舟行三峡的实景，很多诗人的三峡的作品中都写到了猿鸣，比如高适的“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刘禹锡的“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不过显然这些诗句也可以说都是来自郦道元的《三峡》：“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轻舟已过”一作“须臾过却”；“万重山”就是层层叠叠的山峰，这意思恐怕也是来自郦道元《三峡》的“两岸连山，略无阙处”。

这首诗的通俗易懂，用白话文叙述诗意就是：早上我辞别了彩云缭绕的白帝城，顺流而下，一千里远的江陵，一天时间就可以回去。江陵就是现在湖北荆州市，这个我在前面关于湖北的分享中给大家讲到过。两岸高山上的猿猴们一刻不停地啼叫，轻快的小舟倏忽间已经闪过了一万重山峦。

这整首诗可以说是一个缩写押韵版的《三峡》，但这首诗显然比郦道元的名作要有名很多。这又是为什么呢？我想可能是因为李白的诗比郦道元的文章短，又因为押韵而琅琅上口。不过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个，一定还因为它有更深层次的艺术魅力。

此诗是在优美的环境描写中发端的。首句“彩云间”三字描写白帝城地势之高，为全篇描写船顺流而下疾行如飞这一动态蓄势。行舟水上船速全在落差，如果不写白帝城之高，则无法体现出长江上游和中游之间的高度差距之大。正因为白帝城地势高入云霄，于是下面几句中写舟行的迅捷、行期的短暂、耳目的不暇迎送才一一有了着落。“彩云间”也是写早晨景色，显示出从晦暝转为光明的大好气象，而诗人便在这曙光初灿的时刻，怀着兴奋的心情告别白帝城。李白早上从白帝城出发的时候真的是彩云满天吗？恐怕并不一定，而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诗人用“彩云间”传达出的感觉，他因为遇赦而感觉欢快，胸怀朝阳和彩云，又何必计较当时是否真的是彩云满天？“彩云间”的“间”字又隐含隔断之意，诗人回望云霞之上的白帝城，之前被流放的黯然和郁结就统统被满怀赤子情怀的诗人抛到了九霄云外，所以“朝辞白帝彩云间”对李白来说简直就是新的人生起点，虽然他已经是年近花甲，但他是诗仙李白呀！

接下来的第二句描写舟行迅速。“千里”和“一日”，以空间之远与时间之短作出悬殊的对比，极力形容船行之快，简练有力，声调抑扬，富有诗意。这里最巧妙的地方在于那个“还”字上。“还”是归来的意思，它不仅表现出诗人“一日”而行“千里”的痛快，透露出遇赦的喜悦，而江陵本非李白的家乡，诗人却用这一“还”字表现出如返乡还家般的迫切和欢快，暗处传神，值得细细玩味。可以说李白的这句诗不仅是一个实际的地理学的准确表达，更是一种传神的心理表达。

后两句更是此诗的精华所在。第三句“两岸猿声啼不住”看似不过实景，前面说到长江三峡两岸连山叠嶂，“常有高猿长啸”，特别容易引起羁旅之人的伤感。诗人说“啼不住”是因为他乘坐飞快的轻舟行驶在长江上，耳边不断传来两岸的猿啼声，眼前又不断掠过两旁的山影，所以啼声和山影在耳目之间“浑然一片”。身在这如脱弦之箭、顺流直下的船上，诗人遇赦盼归的畅快和兴奋使那通常使人愁的猿声也不那么哀凄了，因为伴着这猿啼和山影，他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为了形容船快，诗人除了用猿声山影来烘托，还给船的本身添上了一个“轻”字。直说船快，那便显得笨拙，而这个“轻”字却别有一番意蕴。三峡水急滩险，可以想见之前诗人在溯流而上要去流放地的时候，不仅觉得船重，而且心情更为滞重，正如他的《上三峡》所写：“巫山夹青天，巴水流若兹。巴水忽可尽，青天无到时。三朝上黄牛，三暮行太迟。三朝又三暮，不觉鬓成丝”。而如今顺流而下，行船轻如无物，而“危乎高哉”的“万重山”一过，轻舟进入坦途，诗人的人生也会在历尽艰险后进入康庄旅途的感觉也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了。这最后两句既是写景，又是比兴，既是个人心情的表达，又可以说是人生感受的兴发，因物兴感，精妙无伦。

这首诗气势超拔，空灵飞动，把诗人遇赦后愉快的心情和顺水行舟的轻快状态融为一体，借由江水浩荡湍急、舟行轻快倏忽的具体的情境意象抒发出来，写得流丽飘逸，又不假雕琢，随心所欲，自然天成。为了表达畅快的心情，诗人还特意用上平“删”韵的“间”“还”“山”来作韵脚，使全诗显得格外悠扬、轻快，回味悠长。其章法也历来为诗评家所称道，如施补华《岘佣说诗》说：“太白七绝，天才超逸，而神韵随之。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如此迅捷，则轻舟之过万山不待言矣。中间却用“两岸猿声啼不住”一句垫之，无此句，则直而无味；有此句，走处仍留、急语仍缓。可悟用笔之妙。”桂馥《札朴》曰：“但言舟行快绝耳，初无深意，而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飞越，若无此句，将不得为才人之作矣。”沈德潜《唐诗别裁》也赞到：“写出瞬息千里，若有神助。入“猿声”一句，文势不伤于直。画家布景设色，每于此处用意。”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则言：“诵其诗，若身在三峡舟中，峰峦城郭，皆掠舰飞驰，诗笔亦一气奔放，如轻舟直下。”王士禛甚至推此诗为三唐压卷之作，而且得到了不少人首肯！

明朝大才子杨慎则在《升庵诗话》里点出了李白此诗胜过古文的妙处：“盛弘之《荆州记》‘巫峡江水之迅’云：‘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李太白‘朝辞白帝彩云间……’虽同用盛弘之语，而优劣自别。白帝至江陵，春水盛时，行舟朝发夕至，云飞鸟逝，不是过也。太白述之为韵语，惊风雨而泣鬼神矣！”杨慎虽然是拿盛弘之的《荆州记》和李白的诗做对比，我们也可以想见李白此诗胜过郦道元《三峡》之所在了。

有意思的是，为了凸显李白此诗的“惊风雨而泣鬼神”，杨慎还毫不留情地把杜甫的“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拉来垫背，说“今人谓李、杜不可以优劣论，此语亦太愦愦。”虽然刻薄了点，但也不能说不公允。看来杜甫的这首《最能行》实际上却是诗圣比较不太行的作品。不过杜甫在三峡一带所做的为大家公认的佳作却是远远多过李白，那将是我下一期为大家分享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