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身在天堂口，脚在地狱门。心中常欢喜，梦想做凡人。
夏清莲的伞的确够大，遮两个人都还宽松，那颜色虽不比杜鹃，却也算得是一朵红霞。文雍为她撑着伞，她挽着文雍的胳膊，文雍有些僵硬，却由着她高兴。
尽管文雍不知道夏清莲为何要他做一天的恋人，但他相信这里面一定别有隐情，因为夏清莲是一个含蓄自爱绝不滥情的女子。他们走得很慢，他用心聆听着夏清莲异乎寻常的生命故事。
莲花山的幽径石阶，林木花丛，还有如丝的细雨，还有那如吻的微风，都记着了他们的话语，记着了一个平常而又惊心动魄的凄美哀伤的故事。
首先挑出话来的是夏清莲，故事也就从她的这一问开始：“柳文雍，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约你出来吗？”
文雍知道夏清莲今天一定有事儿对他说，他特别有心地认真说道：“不知道，但我想肯定不仅仅只是为了这雨中的莲花山吧，你也不会为了这霏霏细雨里的浪漫而冒险约我。如果你有什么愿意对我说，那就请说吧，不必在意什么，我愿意做一个合格而忠诚的倾听者。”
夏清莲看了他一眼，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怎么说呢？本来以为会有很多话要说的，但现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文雍见她这样说，就拿话来宽慰她：“这没有什么，我也有过的，不要紧，想说什么都行，倾诉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夏清莲定了定神，就开始倾诉她那谜一样的心事：“好的，那就先从我妈妈的故事说起吧，我妈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本来是我们家乡一所中学里的老师，爸爸在行政机关工作，后来妈妈调到妇联工作。
有一次，上级单位下来检查工作时，为了应对检查能够顺利过关验收达标合格，在招待上级领导吃饭的时候，我妈妈也被叫去做陪同，那时候妈妈已经怀有身孕了，那就是我。
可是她竟然没有能够推脱摆脱那些不清不楚劝酒敬酒，不得已也就喝下了不少高度白酒。
残酷的命运没有给她留下一点回旋补过的余地，我带着一个永远也长不完全的残缺的心脏来到这个世上，妈妈的眼泪和眼泪里心酸的笑容伴随着我的成长。
从我记事起，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活不过十五岁的。医生和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尽管没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但我却听到了很多次。太小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觉得害怕。后来长大了一些，明白了死亡是什么，就非常地委屈伤心，左邻右舍这么多的玩伴，为何独独只有我要先死呢？所以，儿时的我爱哭，眼泪也比别人家的孩子多，进医院的次数更是多得记不清了。
邻家有一个男孩叫柏舟，比我年长半岁，他是一直都会陪着我守着我的小伙伴，我们基本上就是形影不离。他总是安慰我，说我会活得很久很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说。
后来，我们一起上学同班读书，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念书也用功，成绩很好，我们一直都保持在班级里的前三名。读完了小学，又读完了初中，我竟然奇迹般地活过了十五岁，虽然还是经常吃药或进医院，但毕竟没有死得那么早。更让人惊讶的是我又读完了高中，居然还活着，而我自己也对那个从小听到大的关于我什么时候死亡的传说将信将疑了。在岁月的更迭中，我慢慢地长大，进入到了生命的春天花季，我也能感觉到生命中的有些开心甜蜜和那些不能言说的神秘愉悦。
按现在的说法，我也许是一个早恋的女生，我和柏舟在初中毕业时就私定了终生，约好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可以活得很长很久，能够陪得住他的一生。
高中毕业他考得很好，加之他生得高大英俊仪表堂堂，按他的志愿被录取到一所知名的军事院校深造。而我考得差些，就在一所普通的学校学习财务会计，说好等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永远在一起。
那段时间，我们靠鸿雁传书倾诉彼此的情感和思念。大二的时候，他参加了一个部队的特训营。
本来，按照一般的标准，他的身体素质是非常好的，但在那个特训营里，他就显得单薄了，超强度的体能训练和各种各样的战术训练，让他觉得力不从心异常艰难。可是他的心气儿高，从不愿落后于人，于是他咬紧牙关拼命地坚持。他从小就爱吃糖果，有一天他发现吃糖可以缓解劳累和痛苦，于是他就一边继续参加训练，一边背地里大吃猛吃各种糖，他有超强的意志力，又比较谨慎低调，也成功地瞒过了领导和战友。但最终没有瞒过自己的身体，直到有一天他倒在了训练场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因病进了医院。
但是，有这一次就够了，因为他被确诊为：肾衰竭晚期。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尿毒症。需要不断地透析来维持生命的那一种。复原，回家养病，等死。
他是一个朝气蓬勃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啊，他的生命在转眼之间就从生机盎然的春天走到了冰天雪地的寒冬，最美好的年华还没有开始就到了岁月的尽头，在人生的舞台上他还没来得及表演就已经落幕了。
哭都哭不出来的悲戚和绝望，那年他还不满二十二岁，我也没有再继续读书了，回家去，我禀报父母，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成为他的新娘，做他的妻子。
前几年他家是反对我和他恋爱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只有半条命，不管我有多好都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和同情，生命太短促连恋爱的权利都没有，但柏舟爱我，从来都不动摇改变。
现在，反过来我家父母也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了，好像我这半条命比他要金贵多少似的。
但我的内心始终都是明白的，十五岁之前是我自己挣扎着要活下来的，十五岁之后却是他给予的希望和力量才让我活下来的，这多出来的每一天都是他帮我赚到的。既然都知道自己会死在何时了，还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我们呢？
当然没有了，最终我们的父母也理解了我们，父母的心总是会为儿女们的不幸而痛的，同样也会为儿女们的幸福而甜，我们的笑容就是他们心里开得最美丽的花。
幸福对于我们，无所谓有多短多长，只要有就够了，我们的生命虽然残缺而又短促，但毕竟也算是做了一世人啊。我们没有婚礼，没有宾客，没办宴席，他的父母和两个姐姐，我爸妈和我妹妹把我们送到一起，吃了顿家宴，算是祝福了我们。
就这样，我做了他三个月的妻子，我们已心满意足。他本来还可以再活一段时间的，但透析所带来的痛苦最终揉碎了他的意志，他痛苦不堪，他泪流不止地求我允许他放弃，并要我答应再替他多活十年，让他到阴曹地府里了却完苦差事就去天堂里等我。其实，我以为自己会随他而去的，但我却偏偏醒来了。随后那整整一年我都在痴痴地想，他为什么要我答应他再活十年呢？
我希望能够找到答案，我争取再活十年，在他离世的第二年，在父母的帮助下，我尝试着出去工作，去到一家集体企业做临时记账员，薪水不多，但工作很轻松。再说我也用不上什么钱，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钱只要够我吃饭吃药穿衣就行了，多了也不知道要用到哪里去，况且，好像用到哪里也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只在意的是：第二天早晨我是否还活着，我希望能再活到十年，满足他对我的祈愿。
所以，我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看看书，在家里养花，有时还独自对着镜子打扮自己，觉得漂亮就哑然一笑孤芳自赏。倒也安静。
去年我妹妹毕业了，爸妈托人给她找了几份工作她都不高兴去做，一心想到深圳来闯荡。在一起的时候老是说深圳如何如何好，妹妹是我的精神依托，她的健康无病，她的天真无邪，她的快乐无忧，她的美丽无瑕，这些都是我无法实现的梦想，她似乎就成了我灵魂的延续，她高兴的事我当然会站在她的立场上支持她，共同去想法和爸妈沟通。
在她临近动身前不久，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柏舟，他居然告诉我，说他在深圳等我。他笑着看我，栩栩如生的样子，在梦里从来都没有那么清晰地看见过他。所以我想和红莲一起来，没想到这反而让爸妈同意了，说姊妹俩一起来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