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能帮忙找一本书么，我找不到在哪。”
从冬日的海风中一头扎进图书馆，书架间橙色的小灯唤起一阵阵暖风，从腰边吹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颧骨像是用洗面奶搓洗过几次，闪着红光，滋滋烘烤着从衣领腾出的水汽。三楼四楼早已没了座位，再耽搁几分钟怕是五楼都会人满为患，一边避免发出响动一边快步穿梭层层书架间搜寻，在焦急中不停转向，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躲到过道上调整呼吸。瞄到几米外图书管理员的身影，忙不迭地向前展示手机上记录的书籍编号寻求帮助。
“在这，《美丽新世界》？”
“是的，没错。多谢你了。”
图书管理员走回小推车继续整理书籍，我蹲在一排不同版本颜色封面各异的新世界前，挑一本暗红色硬壳封皮的，到大厅完成借阅手续，坐电梯上五楼，溜进那间熟悉的阅览室，心怀一抹侥幸摸到那熟悉的拐角——所幸靠窗的地方还有个孤零零的座位等着我。
拉开座椅卸下背包，确认译者和出版社，略有些期待：它将带来怎样的惊喜？会如同《行星舰队》用辽阔的景观让人震撼，还是有《人生不相见》里那样动人的羁绊？打开书页，像是翻开一本老旧的日记，开篇便有冷光从字间喷涌而出，吞没身体捕捉灵魂，投到参观学生的口袋里，跟他们走进冰冷又腥红的伦敦孵化中心。
阶级从受精卵开始就开始划分。下层阶级的卵子们要经受X光强力照射，突如其来的冰冻和酒精的毒害，分裂成长为几十上百的多生胚胎。胚胎们被装进瓶子，贴上标签，命运的金线编织完毕：它们的名字，智力水平，工作，喜好，是否有正常的生理结构，都被这张小小的纸片分配好了。
瓶子灌进代血剂放到三层架子上，匀速规律地在流水线上移动，在不同位置喷射激素，注入疫苗，根据标签上的工作安排进行火烤、倒立和有毒试剂的锻炼，控制胚胎发育过程中的供氧量，越低的阶级供氧越少，智力便越低下，身材越矮小：发育不完全的头脑好教他们无法正常思考，矮小的身材好教他们时刻仰望上层阶级，服从上层阶级的命令。瓶子转过两层半，一批批迷人的“独立生命”便生产出来——标准、稳定，安分，完全符合社会的需求。
用巨大的声响惊吓婴儿，电击他们，像训练小狗一样通过刺激设置条件反射，自此远离书本和鲜花，不去阅读思考不爱亲近自然。在沉眠的孩童耳边低语，启蒙他们的阶级认同，灌输信条和格言，不再有困惑不再有扰乱秩序的强烈情感。用集体的仪式和各色娱乐融合个体，让他们再也没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永远有人相伴，被所有人拥有又拥有所有人，孤独就这样被消灭了。
没有孤独没有罪恶，各有位置却同属一个伟大机体的一部分，永远芬芳迷人永远年轻，远离痛苦和衰老，所有你能产生的欲望都会得到满足，暂时不能满足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克唆麻——一种完全没有副作用，精心提炼的可爱小东西，就能送你去世人不能达到的圣境，度过永恒的快乐假期，回来时除了快乐别无杂念。如果你还不够快乐，那么再来一克唆麻，定能解决问题。人生再无挫折和苦难，自孩童时代便能享受性游戏的乐趣，再也意识不到挨饿受冻的痛苦，不再被疯狂的情感冲垮理智。“智力和工作是成年人，感受和欲望却是孩子。”睿智而贴切的话语。
那些以前被认为伟大的书籍已经被淘汰，社会不需要它们，没有个体，没有任何一个阶层能理解那些情感和思想，自然不需要去阅读。
各色宗教也消失得毫无痕迹，再也没有苦难需要忍受，再也没有灵魂需要自我拷问和救赎。不再需要畏惧死亡，死亡不过是身体通过火焰和烟囱进行的转变，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自然有回收的那一天，何必恐惧，何需疑虑。
别了，武器。同类之间不再有杀戮，面对意外产生的冲突，人们仅仅需要用唆麻雾气平静下来，听一声来自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唤，在理智和善意声音的引导下彼此拥抱，互相亲吻。
多么稳定、幸福、和睦的新世界！何止是美丽，简直是完美！
“你幸福么？”——我耳旁不断回响着这样振聋发聩的询问。
“稳定是基石”——我看见地基石缝中填充着迷人的白色骨渣。
“和谐是本质”——我感受这迎面而来击碎一切阻碍的洪流。
美丽新世界，你们渴望的天堂，它终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