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到这样的男子,那人集女子风情万千,又兼具男子沉雄壮阔。是啊,这世间又怎会有第二个陆少游?
银铃清脆,翠微轻摇。
她来时,天光正好,风轻云淡。过路行人纷纷侧目,那女子虽轻纱遮面,灵气难抑。她来到那所宅院门前,轻叩门扉。
她并未开口说话,在场众人却心神一震,仿佛与那女子心意相通,一句“请陆府主人现身一叙”深印心间。
陆府主人!
往来的行人赶紧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这一句话似乎是一个魔咒,所有人都想速速远离。
那紧闭的大门依旧紧闭,就如同眼前人言不过是刚才的微风轻吹过。
女子也不着急,似乎是有十足的把握门一定会打开。她就静立在门前,安静得如同文人墨客画卷诗词中的绝世名篇。
“太阳快落山了。”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如投入池中的石块,敲碎一片寂静。
“嗯。”女子在心中应了一句。
“夜晚这里闹鬼你知道不?”声音这样问,带着几分戏谑。
“心中无鬼,天下无鬼。”
“呵,小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
女子似乎不愿意与声音的主人多纠缠,面纱下的樱桃小嘴轻轻挑出一个笑意,并不作答。
“处变不惊,还是强装镇定?”声音又自顾自地说着,“啧啧啧,年轻,美貌,还是个女子。”声音带上了几分轻佻,“这又是个人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女子充耳不闻,轻轻依靠在大门边上。风吹动她腰身,勾勒着玲珑身段。
“天黑了。”喋喋不休的声音似不死心的梦魇,忽远忽近地围绕着女子,“你等不到的,这扇门不会为你开。”
“只要等下去,总会等到的。”女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声音聒噪,“万事万物,欲速则不达。”
“哒。”当夕阳沉下最后的余辉,长街的灯光飘忽如冥火。那扇大门内忽然传出轻响。无风而动,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残垣断壁,蛛丝绕梁。扑面而来的气流似乎透着绝望。张开的大门若深不见底的深渊。让人莫名地毛骨悚然。
女子看见大门忽然打开也没有太大意外,入眼的荒芜凄凉也没有让她出现意外的表情。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一切都本该如此。
“啧啧啧。”那声音如影随形,“这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女子扬了扬嘴角,面纱朦胧了这抹温婉。
轻抬莲步,女子大大方方地走进那处处透露着萧条的宅院。那厚重的大门,随着女子的进入而轰然关上。
像极了棺木合上的声音。
静默,似无形的结界张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女子淡然地席地而坐,既不在意满地枯枝败叶,也不在意空气中弥漫的霉味。
“姑娘深夜独处,可是迷路了?”许久,有声音缓缓传来,如在天边,如在眼前。
女子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我问你是不是迷路了?”刚才的声音又近了,随着声音的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宅中一颗大树之下,远远地看着女子。
女子站起身,并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头。
“你被吓傻了?怎么不说话?”树下红衣女子抬了抬下巴,“你别怕,我可以带你离开。”
“啧啧啧,她好像不知道你不能说话啊。怎么办小丫头?你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啦。”
“如安姐。她是公子的客人。”又一把声音自暗夜中传来,不过这次,女子听见了脚步声。那种踩过枯枝的卡嚓声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却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心里忽然有了着落。
就如同溺水的人忽然摸到了岸边。
“姑娘。”脚步声在女子身后停住,女子似乎知道某些规矩,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人。
“请。”一双手捧着一条绸缎,从后面递到了女子面前。
“真不是待客之道。”一直如鬼魅般与女子形影不离的声音又幽幽地说起。
“无妨。”女子依旧镇定。
只是,这样的对话除了女子自己,无人听得见。
“请带路。”女子用绸缎蒙上眼睛,缓缓站起。她并没有开口说话,三个字,一句话却已落在红衣女子与站在女子身后的人耳中心间。
“姑娘,请跟在下来。”脚步声越过女子,不急不慢地走向前。此时女子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不是因为诡谲的夜太过寂静,而是大概是红衣女子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女子的嘴角勾出了浅浅的笑容。
“陆府似乎并不讨厌我。”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主动跟我说话。”
“你和我本就是一体。”
“是啊。”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很近,“我和你,都想成为这个身体的‘主人’。但你没办法摆脱我,我也没办法赢过你。我们自出生那刻便一齐存在……”
“姑娘,当心脚下。”在前面带路的人似乎打开了什么机关,目不能视的女子听见石头间摩擦的沉重声音,接着便有清风扑面,草木的味道渐渐弥漫。
“别怕。”一双手覆盖在女子的手上,“我带你。”那个被唤作“如安姐”的女子轻轻握住女子的手。
脚下的路有点泥泞。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虽不是雨后,却也有点空山新雨后的感觉。
双目不能看见的时候其他感官会变得尤为灵敏。女子一路前行,静夜里的虫鸣夹杂着几声蛙鸣。清风明月,微凉而惬意。
走了并不远的一段路,哗哗的水声便传入耳中,周围的空气也湿润了起来。
“你在这等一下。”如安姐拦了拦女子,“阿演他先过去通报,等下我们再过去。”
与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呢,这陆府主人的寝居。寝居内,阿演一身道人打扮,嘴里叼着根糖葫芦,老神在在地哼:“喂,少游啊,听说有个大美人来找你呢,真是稀奇了。”
“你哪来的糖葫芦?”帷幔随风而动,房内被装饰得如同云山雾罩。整座隐藏在山内的宅邸没有一丝烛火,但那点缀在石墙上的异石却发出幽幽光芒。不算太亮,却也能恰到好处地让人看清眼前状况。
“如安姐给的。”刚才还人模人样地说着客套话的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坐到了床上。
“你下去。”
“不。”
“你压我脚了……”
“哦。”阿演终于是移了移身体,“我说少游啊,要是让木姑娘知道你这夜会大美人,她会不会马上就不嫁你了?”
“我觉得……”躺在床上被唤作少游的人把被阿演刚才移动时又压住的另一只脚抽出来,“她可能会更在意你这半夜爬上我床的人。”
“少游你变了。”阿演嚼了嚼口中的糖葫芦。
“没有,我不是。”陆少游面无表情地边说边穿上鞋袜,而一旁的阿演依旧施施然地嚼着糖葫芦。
“据说你是我的小厮?”陆少游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瞟了一眼阿演。
“是啊。”阿演脸不红心不跳地点点头,“在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是了。哎,你摸自己的裤子干啥?”
“确认下是不是开档裤……”扭过头,“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更像我大爷。”
“诶诶诶,太客气了。”
“不,我并没有跟你客气……”都说陆府主人宠辱不惊,可能就是这样被练出来的。
水声潺潺,女子盘膝而坐。旁边的阮如安一直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不一会儿,面前似乎有什么划过水面而来。
“久等了。”之前带路的声音又响起,阿演撑了一叶扁舟,缓缓停靠岸边。
“既然到了这里,如安姐,帮姑娘取下绸缎也可。”阿演的话音刚落,蒙在女子眼上的绸缎便被取下。
夜晚一片漆黑,只有阮如安和阿演手中的小盒子散发着幽光。
若飞舞的点点萤火虫,被囚困于方寸小盒,幽冷而凄美。
“来,上船。”阮如安拉着女子的手走上小扁舟。女子对上阿演的目光,眼前的男子年纪不大,他的容貌平平无奇,长发梳成一条及腰辫子。若说红衣阮如安是世间少见的绝色人儿,那眼前的阿演确实被她完全盖住了风头。
舟行碧波,这一泓不大不小的水池安静得异常。甚至连刚才的虫叫蛙鸣也再也听不见。
“姑娘。”阿演说:“像我这样的下人可能不该过问你找家主何事,但是像你这般不凡的女子,究竟为了何事才来到陆府?”
“陆府承圣令镇守楚河,小女子慕名而来,仅此而已。”心言传至二人心灵,阮如安朱唇轻启,正疑惑女子使得何方妖术,却被阿演挥手打断。
“姑娘说笑了。”阿演笑了笑,“慕名而来的人不少,但知道‘规矩’的人并不多。”抬头,“是在下多言了,姑娘莫怪。”
“你们跟小屁孩一样,说话都喜欢绕来绕去。”一旁的阮如安翻翻眼。
“小屁孩?”女子看向阮如安。
“就是阿演口中的家主,也就是你要找的陆府主人。”
女子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面纱:“陆府主人谨慎,想必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只是……”
“到了。”阮如安一句话没说完,阿演忽然开口说:“姑娘请上岸。”
女子抬头,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在岸边却有两排手拿与阿演和阮如安手中小盒子一样盒子的人整齐地站立。眼观鼻鼻观心,虽是活人,却又安静得如同塑像。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包涵。”那诡异幽光中,一人长身玉立。声音略显稚嫩,容颜在半张鬼面衬托下带着一丝违和的柔和感,腰间佩戴的长刀却又把这一丝的违和感硬生生地覆盖。
“小女子不请自来,打扰陆府主人了。”女子行礼,优雅而落落大方。
“无须客气。”陆少游开门见山地说,“陆府在楚河许久,阁下忽然造访,所为何事想来你我皆心知肚明。”
“陆府主人意下如何?”女子也不避讳周围的人。
“意下如何?”陆少游冷笑了一下,“阁下居然问一介凡人意下如何?”
“我不想与你为敌。”女子直视着陆少游。
“若只论个人,你我或许真不是敌人。”陆少游坦然接下女子的目光,“说到底,我们其实都没有错。”
“是的。”
陆少游招了招手:“过来,我们坐下来说。”
女子走向前,经过那些分列两边的人,走到陆少游对面坐下。
这一刻,女子离陆少游很近很近,她好似看清了那副掩藏在半张鬼面下的绝世容颜,她可能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见到这样的男子,那人集女子风情万千,又兼具男子沉雄壮阔。是啊,这世间又怎会有第二个陆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