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菊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三十岁上，丈夫得病去了，留下她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
那时候菊还年轻，饱满的脸庞，乌黑的头发，收拾收拾还是很耐看的。
娘家人都劝她趁年轻赶紧再找一个，她也动了心思，丈夫去世半年后，就开始认认真真的相亲，为自己、为两个孩子，也为以后做打算。
但是单身的寡妇好说人家，带着孩子的妇人就不太好嫁了，有些一开始看上她的听说她还带着俩孩子，就都不约而同的打了退堂鼓。
久而久之，菊也息了念头，想想无论找了谁都是拖累人家，谁会巴心巴肝把孩子当成亲生的？万一遇上个不像话的，再亏待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菊一个人种着家里的两亩地，还养了鸡、喂了猪，那个年月，饭店里端个盘子每月也才二百块钱，菊卖过凉皮、卖过水果，饶是从年头干到年尾，挣的钱仍然不够两个孩子的学费，一家三口，无论怎样节衣缩食，都是捉襟见肘，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每年秋收农忙一个人在地里没白没黑掰玉米，砍秸秆，自己再一麻袋一麻袋扛回去。
撑不下去的，菊暗地里也哭过，但是当苦和累成了一种习惯，也渐渐的习惯和麻木了。
随着儿女一年年长大，菊的苦日子也开始熬出头了。
02
菊五十三岁那年，隔壁李嫂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镇上一个退休的科长。
这一天李嫂跟她一起去帮人种树，边走边细细给她掰扯：
“你看你现在也没什么负担了，趁着年纪还不大，赶紧给自己后半辈子找个依靠，这个人叫老丁，以前是镇政府的科长，咱们这里好多人找他办事，我见过，长得体体面面的，比你大十岁，老伴去年得癌症走了，人家有退休金，跟了他，你以后后半辈子也不愁吃穿了。”
有退休金，还是个干部！菊动了心。
但是随即又犹豫起来。儿媳妇刚怀孕，等生了孩子还指望她来带孩子，要是她现在嫁了人，以后儿子媳妇准得埋怨她。
李嫂说她想不开，
“看孙子重要，你后半辈子就不重要了？你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该为自己想想了！再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样条件好的，你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这个年纪再嫁图什么啊？不就图个老了互相照应！”
在李嫂安排下，菊跟老丁见了面。
两人都算满意，老丁斯斯文文的，到底是当科长出身，说话还是改不了一股官味儿，菊没什么文化，就喜欢听他这样说话。
老丁对菊印象也不错，朴朴实实的，不大会穿衣服，显得土了些，拘谨了一些，若是年轻时，他估计看不上这种朴素老实没什么特点的女人，但是如今都六十出头了，找老伴就图个勤快会过日子。
两人的事就这样成了，也没扯证，菊直接搬到了老丁家里。
03
“每月给你一百块零花钱，过几年再涨。”老丁对菊说，那一年是2003年。
“一百块！这老丁也太抠门了吧！他一个月退休金两千多就给你一百？找个保姆也没这么便宜的？”菊的亲姐芬知道后很是替菊觉得不平。
但菊很满足，找了个退休干部，有吃有住，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菊再回自己家的时候，儿媳妇却摔锅摔碗埋汰她：“妈，你如今光顾着自己，也不管孙子，以后你跟他过不下去也别指望我们给你养老！”
菊无话可说，没照顾孙子，到底心里觉得有些愧疚，老丁每月给她的那点零花钱她都省着，给孙子买衣服、买玩具、买零食，自己什么都舍不得买，也什么都买不起，集会上最便宜的秋衣裤三十块一套，菊穿了五年。
跟老丁在一起生活的第二年，菊又开始跟着李嫂去给人种树了。
第五年过年的时候，老丁终于给菊买了一套新衣服，把每月的零花钱涨到了150块。
这一年过年，老丁给自己的外孙子买了个电动玩具车，花了一百多，菊的孙子来菊这里玩，看见了也想要，但是菊买不起！
她过年给儿子闺女买东西，给亲外孙子、亲孙子发压岁钱，已经捉襟见肘，更别提自己想添件新衣服了。
那套三十块买的秋衣裤早已经开线磨破了，菊本来打算扔，想想补了补还是继续穿了，反正穿在里面也没人看见。
04
老丁跟菊生活在一起的第七年，这一天两人吃晚饭，老丁看见餐桌上只摆着粥和炒青菜。
“买了青菜跟老王说了几句话忘买馍了!”他想起来了。“你一会儿去拿牛奶的时候捎两块钱的吧！”
菊欲言又止，老丁看看她脸色，从兜里掏出一叠钱，然后拣出两个一块钱递给她，菊没说话接了过来。
菊跟老丁生活的第十三年，有一天夜里老丁忽然就瘫到了地上起不来，菊叫了救护车赶紧送到医院，检查后说是高血压引起的并发症，有中风的征兆，菊跟老丁没扯证，不算直系亲属，她立刻通知老丁的两子一女来办了住院手续。
医生很凝重的告诉他们，老丁年纪大了，这一次中风恐怕会留下后遗症，说不定会半身不遂。
儿女们在医院守了三天，然后一个个说单位走不开，陆续去上班了，只剩下菊在医院伺候老丁。
来的时候匆忙，老丁并没有带钱，住院费儿女们已经交过了，连着一个多星期，都是菊拿自己的钱每天去食堂给老丁打饭。
这一天老丁主动跟菊说了家里放钱的地方，并告诉她以后每月给五百块当生活费，菊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安慰了不少，她没多少存款，这些年，老丁每月除了按时给她150块钱之外再没给过一分钱，老丁的抠门她太了解了，自己也没多少钱天天垫下去。
下午，菊要回去取钱的时候，老丁打电话叫来了小闺女陪她一起。
两人回到家里，在立柜的最深一层找到了一个布包，里面厚厚的两迭钱，足有几万块，小闺女伸手取出来，一张张当着菊的面点了一遍，然后全部装在自己包里直接走了。
菊回到医院又守了老丁三天，自己带的两百块花光的时候，她独自回老丁家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儿子家了。
菊心里一直对老丁都有气。
05
菊回家的第二天，儿媳妇就走了。
前一天晚上菊听着她把锅碗摔的震天响。
“让你妈走”。她大声跟菊的儿子说。
“该伺候孙子的时候跑去找男人，现在男人不要她了又回来让我伺候，哪有这种好事，她要不走我走。”
菊在隔壁屋里含着眼泪听着两人吵架，无奈第二日只得给闺女打了电话，搬到她哪里去了。
李嫂劝菊回老丁那里，“你现在走不仁义，人家还在医院躺着。”
“只要老丁家里给我打个电话我就回去。”菊说，“我要求也不高”。
半个月过去了，老丁的儿女没有任何电话打过来，菊的女儿却问了她好几次什么时候回老丁家。
老秦就是这时候找上菊的，老秦是个退休旷工，腿脚受过伤，干活不利索，他的老伴也去世多年了，家里一直雇了个老太太帮做家务，这老太太最近家里有事，一两个月来不了，老秦想临时再找个人来帮忙。
别人就给他介绍了菊。
菊很是感激，一个月一千块钱，管吃管住，她像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第二日就去了老秦家。
老秦对菊也很是满意，菊每天把老秦家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日三餐都变着花样做，比原先那个老太太麻利多了。
一个多月后，眼看原先的老太太快要回来了，老秦跟菊说了一番心里话。
“我每月退休金两千五，都交给你，我腿脚不好，出门也不方便，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你说了算，你看行不？”。老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了一红。
菊犹豫了两天。
快两个月了，老丁家里任然没有任何人给她打电话。
菊听人说老丁瘫了，躺在床上离不开人，菊想去看看老丁又怕碰到他的儿女对她冷嘲热讽一通。
正在犹豫的时候，李嫂带来的一番话让菊下了最后的决心。
“老丁跟人说，你偷了他家的东西走了！”李嫂说。
菊气的双手颤抖。
第二日老秦又来问她的时候，她答应了。
06
我姥爷是老丁的同事，这个故事我从我姥姥那里听来的。
我姥姥上一次见菊是在过年的时候，老秦给菊买了一个电动小三轮，她骑车带着老秦两人去逛庙会，菊穿着一件簇新的呢子外套，老秦也戴着一个新的绒帽子，不知道在后面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远远看见菊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像开了一朵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