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一直有一个假想敌,这个男人牢居妻子心中首要的的位置,没法超越,这让他很是苦恼,关键是他没法对这个男人说半个不字,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父亲是我最崇拜的人,没有之一。
父亲出生于53年,正是中国和苏联感情甜蜜的时候,所以有一个政治色彩极浓的名字-蒋苏联,他们那一代人,经历了很多苦难,但是这些苦难并没有让他们屈服,反而越活越精彩!
小时候,父亲忙着在外面干活,很少管我们,虽然他基本上不打骂孩子,但我们姐弟三都很怕他,只要父亲稍稍沉下脸,我们就噤若寒蝉了!这就是父亲的威信,不怒自威。他对我们的教育少用言语,只亲身示范,让我们明是非,懂道理。
6周岁起,我就跟着父亲一起上山砍柴了。扛着手腕粗细的柴火,来回四五里的山路,对于瘦弱的我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父亲很少当面夸奖我,可是当我扛着柴火回到家时,他大声对我妈说:“诗明,中午给华华炒个鸡蛋!”我在旁边听了,实在是蛮受鼓舞的,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打多点柴回来。
以前的孩子记事晚,我6岁前的记忆几乎为零。我一直觉得父亲最宠妹妹了,对妹妹永远都是笑意盈盈的,对我则不苟言笑,我从来就没在父亲跟前撤过娇,而妹妹9岁了还可以赖在父亲怀里。
后来在母亲的口中,才知道父亲对小时候的我也是极宠的。我出生时,父亲22岁,由于早产两个多月,我出生后前三个多月,日夜啼哭不停,母亲有时也不耐烦,骂我“爱哭鬼”,但父亲绝不许母亲骂我。我出生在农历11月,天寒地冻的时候,看着如小猫一般弱小的我,母亲根本不敢给我擦澡,换衣服,生怕把我给弄骨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父亲做的。房间里生个火炉,把衣服烤暖和,怕我受到风寒,父亲躲在床上蚊帐里,帮我擦澡,换衣服。母亲经常对我说:“没想到你父亲一个大男人,做事居然这么细心。”
母亲生了我以后,就没有去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了。父亲对她说:“你在家给我好好带孩子,我出去搞副业。”所谓的"搞副业”就是去深山里砍木头,两千斤的一车木头,父亲勒肿了双肩,磨破了手皮,硬生生地用板车拉下山。虽然辛苦,但挣的钱比队里多多了,扣除年底交给生产队的钱,养活全家是绰绰有余了!
担心我早产长不高,父亲想尽一切办法给我补充营养。母亲奶水不够,那时可没有奶粉,父亲特地托人从南昌给我买来炼乳,一直让我喝到4岁。家里母鸡下的蛋,也是优先供应我,每天最少两个。我现在能长这么高,身体倍儿棒,真是亏了父母的精心照顾。
他们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没有,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宝贝,名字也是请我高小毕业的伯父特地取的,水木清华,清华就是我的名。我叫了16年的大名,在乡派出所办身份证时给误写成“琴华”,一直沿用至今。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考上清华大学,辜负了父母对我的拳拳期望。
父亲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什么都会,除了历史原因读不上书,不认字。在我眼里,他是无所不能的。83年我们家建新房,除了屋顶的瓦不是父亲烧的,其他的一砖一木,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包括厨房的灶都是父亲自己砌的,更别提那些竹编的器具,木制的家具了!后来弟弟结婚,新房装修,都是父亲自己搞定的,他怎么又连电工和装潢都干上了呢?我时常纳闷,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父亲不会的呢?
就算是识字这道难关,他60岁后也越过了。因为父亲带一个小装修队,要记账,慢慢地好多人名他也能写会认了!父亲的本事,不能一一胜数。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可我父亲的行业跨度也太大了。他的本职是农民,兼职可多了去了!弹棉花做棉被,驾渔船下水库打鱼,做木工制家具,当篾匠编竹器,泥瓦工堆墙砌灶,蒸稻子做谷酒,修伞补鞋缝衣服,当农民企业家开过砖厂,还是村里的专职屠夫,一到过年就忙不过来。碰上村里人的红白喜事,请去主厨的是他。年轻人处对象,忙着说媒的也是他。年轻时村里剧团演“沙家浜”,他扮演"刁德一",传神得不得了,村里的老人们到现在还津津乐道。在他的脑海里,没有"不可能”这三个字。他永远都有一颗好奇的心,对新鲜事物都有兴趣,都想试试。这不,暑假让我回家帮他办个护照,说趁着腿脚利索,去国外转转。我的老爹呀,要是我们姐弟三个有你的一半的一半,就不会是现在的模样了!
父亲是个天生的乐观派,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他。他的名言是"天塌下来也是要吃饭睡觉的”,所以他吃饭香,睡觉踏实。在我印象中,只有一次父亲是快撑不过去了,那是我读小学5年级的时候。我们家由于父亲创新肯干,母亲勤劳持家,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家是最早就看上电视的。在别的孩子都穿着补丁衣服挎着单肩布书包时,我就穿着夹克衫,牛仔裤,背着双肩的皮革时尚书包了。
80年代初,大家都开始建新房子,红砖的需求非常大。父亲看准了这一商机,承包了一家砖厂,投入了所有的家当,并从河南请来了烧窑制砖的师傅,准备大干一场。谁知老天不配合,老是下雨,砖也晾不干,请的师傅也不够专业,烧出来的砖质量不好,以至于销路不畅,艰难维持了一年多,终于宣布破产。由于发不起河南师傅工资,他们就住在我们家。那时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拿的也都被人拿走抵债了,真是家徒四壁了。辛辛苦苦好几年,转眼又回到解放前!父亲一下就被击垮了,孩子还小,还有银行的贷款,私人的借款,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讨债的人天天上门,母亲陪着笑脸,希望人家能让我们缓缓。父亲则借酒消愁,醉酒就发脾气,我们姐弟三是大气也不敢吭一声,生怕惹父亲生气。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半路上一个邻居告诉我:“华华,你快回家吧,你爸要喝农药了!“我赶紧跑回家,看到家里围了一大堆亲戚,爷爷奶奶都在。父亲躺在床上,满身酒气,一直在叫"我不要活了,死了算了!”,被奶奶夺下的农药瓶就放在床边。我感觉天要塌下来了,因为父亲就是我的天。我挤到父亲床前跪下:“爸爸,你不要死,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呀?我们家会好起来的!”全家哭声一片。第二天,父亲再也不提酒醉自杀的事,扛起锄头就去了地里。从那以后,再没有醉酒过。
为了还债,还有供我们读书,父母没日没夜的干活,什么能挣钱就干什么,不管多苦多累。那时我们家养了三头母猪,每年出栏六窝小猪。一百多只母鸡,每天生六七十个鸡蛋。冬天,父母亲去山上割茅草卖钱,双手尽管戴了手套,但还是被锋利的茅草割得鲜血直流。
有一天我看着父亲伤痕累累的手,含泪对父亲说:“我不读书了!”父亲喝住我:"以后都不要提这事,只要你能读,我就是要饭也要供你读书!”那时我爷爷奶奶,伯父伯母都劝我父母:“都穷成这样了,还给华华读书,她反正是个女孩子,现在帮家里干活,过几年就嫁人了!"父亲说:”华华成绩那么好,我不能耽误她,我自己就是睁眼瞎,可不能让她受我这样的苦,就是讨饭我也要供她读书。”我一直感谢父母亲的坚持,让我读书受教育,走出大山,来到了大城市。如果他们当时稍微为自己着想一点,我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了!
父亲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把艰难的生活过得充满诗意。小时候,父亲去田间劳作,回来时都会给我们带来惊喜。有时是一捧野生的浆果,有时是一只大大的绿色蚱蚂,有时则是几条泥鳅和小鱼。我们的玩具很少,但是父亲会给我们做木制的刀剑,就算我们披上电视布拿着刀剑扮演佐罗,父亲也不会呵斥我们调皮,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闹。
最喜欢下雨天了,下雨天父亲就可以在家里做好吃的了!父亲手擀的面条,面条上还有花纹,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还有饺子,馄饨,包子,发糕,父亲的手就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大堆好吃的东西。我们一家人一起做东西吃,别提有多开心了!父亲用面粉或米粉捏各种小动物,憨态可掬的小猪,聪明可爱的兔子,护仔的母鸡还趴在一窝蛋上呢!我们孩子还不怎么会做,一边做一边玩,父母就耐心地教我们,就算做得再难看,都从不呵斥批评。所以现在我饺子,包子,粽子,米粿都会做,都是小时候的手艺。
父亲经常出门务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他回来的日子,就是我们的节日。就算再穷,父亲都会带东
西给我们,有时是条漂亮的裙子,有时是我们从没有吃过的面包,有时是一袋水果,最不济的也是一包水果糖。家里的零食,一般都交给我分配,我平分成5份,每人一份,但父亲总是偷偷地把他的那份塞给妹妹。
“铁汉柔情”这四个字,形容父亲在贴切不过了。父亲在外面就是一个铮铮的男子汉,说话粗声大气,做事雷厉风行。但他对母亲的关爱和柔情,我们几个孩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母亲常说:“我这辈子嫁对人了,虽然当时我没看上你爸,嫌他丑。后来日子也过得并非一帆风顺,但是你爸疼人,跟着他,就算再苦都是甜的。”父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掉眼泪。哪怕上一秒还跟母亲拿刀拿铲地吵架,只要母亲往床上一躺,抹把眼泪,父亲立马就蔫了。马上下厨煮面,还卧上几个荷包蛋,端到母亲床前,各种伏低做小,各种温言细语,直到把母亲哄得破涕而笑为止。
父亲两女一儿,对我和妹妹两个女儿,舍不得说半句重话。但是对弟弟这个独子,倒是经常棍棒伺候,一则男孩子皮,老闯祸,二则父亲认为儿子不能骄纵,否则没有担当。
父亲待人极是大方,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上至县城的官员,下至山村的樵夫,都有他的朋友。大家都愿意跟着父亲干活,因为父亲从来不会亏待他人。父亲60多岁了,还带着一个小装修队,农村人做房子通常都先欠着工钱,到年底甚至来年才给,但父亲从不拖欠工人的工资。最后的结果是工人拿了工资,父亲只拿到主家的欠条。我们有时会说父亲傻,但谁又道这不是大智慧呢!
关于父亲,想说的太多太多,只恨我的笔头太笨拙,没法写尽父亲的好。父亲是我的天,是我的大山,只愿父亲身体健康,开心长寿,说不定哪天他又多了我也不知的新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