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沉没成本
“小何,你把18床的出院手续办一下。嘟...嘟...”我还没来的及回应一声,王金卓主任就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的出来王主任此时心情不佳,此时18床的家属已经涌进办公室,看这架势,七大姑八大姨应该是都来了。
“是这样的,哪位家属是18床叶凯的授权亲属或者近亲属,派个代表,因为是自愿离院,该交代的病情详情都交代了,所以家属代表要签个字。”打印出院文件的滋滋声伴随家属们的议论声,一阵一阵儿,弄的我脑袋中的思绪也是一缕一缕的碎片化。“我是他女儿,我来签吧”清脆干净的声线略带沙哑,从人群里冒出一个二十刚出头年纪的年轻姑娘,我看着有点眼熟,却一时间叫不出名字。她拖着厚厚的眼袋,有些蜡黄的脸颊,黝黑的瞳仁写满了疲惫,她把目光悠悠转向我,“何樟,我父亲的病治不好了对吧。”
“可可,咱们就不要再让你爸受苦了,在医院就是烧钱,病也治不好,早死早超生,你爸会理解咱们的决定的。”刻薄出声的应该是是叶凯的薄凉兄弟,围在这个秃顶男人周围的亲戚随声应和着叽叽喳喳。这个被唤可可的姑娘并没有理会说话的年长男人,仍是目光凝固在我身上,她像是用最后的力气问我:“何樟,求求你告诉我实话,我爸还有希望吗?”
何樟是我的本名,医院里大多数患者都会叫我一声何医生,很少会直呼我的名字。我并没有理会她的无礼,很镇定的把王主任的话再次重复:“那我再跟你说一下吧,有是有希望,但怎么说,你父亲曾多发心梗,心肌细胞大面积缺损形成了室壁瘤,升主动脉扩张,主动脉弓又有栓塞狭窄,这种情况下情况真的很危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父亲再发一次心梗就没办法了,再不说你父亲现在栓子脱落引发的脑栓塞,脑水肿又引发脑疝,目前最主要的是溶栓,除水肿,然后再心脏移植。当前肯定做不了手术,手术指征不具备,只能溶栓。所以你们家属觉得要赶紧做手术不溶栓绝对不现实。你父亲住在ICU里实时监控,可能还有生的希望,出院这个选择是下策,剩下的情况我们也不好说。王主任把能跟你们说的都说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家属自己商量好。”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女孩瞬间低下了头,旁边的秃头男人还在说花钱受罪,语气悭吝。钱有时候是万恶之本,明明有希望的生命在钱的折磨下变成了飘渺的虚无。
吵了将近一个小时,叫叶可的姑娘坚持要为自己的父亲治疗,她觉得已经治疗两年,为这个病跑了那么多城市,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但以秃头男人为首的人群却始终不听劝阻,坚持出院放弃治疗。
我坐在电脑前分解医嘱,听他们你来我往的各执一词,我明白了秃头男人的坚持。秃头男人是患者叶凯的哥哥叶常,因为给叶凯治病的钱是老父母所出,叶常不乐意,认为父母的钱不能全部用来给叶凯治病,他想从中分羹。局外人懂看得懂局内人为沉没成本的付出代价,可沉湎于过去,对现实也没有担负的资本,结局如何会明亮。
下午三点多我收到刘在锡的短信得知胡主任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救活了一个尿毒症病人,一个肾衰病人,还有一个失明病人。然而就是这样无私的一个人,他的职籍却不属于任何一家医院,丧事从简,骨灰将随大海漂走。看到这条消息,我的心堵得慌,一口气吐不出来。我和刘总准备在丧礼那天去胡主任家看看,表达一下我们的浅薄心意。人生在世不称意哟,我只能这样感叹。
最终叶可还是签署了自愿退院同意书,看到同意书上叶可的名字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孩是我高中的第一任同桌。在这种时候认出自己的高中同学,不免还是生出尴尬。虽然她已然不是那时的模样,记忆里的叶可还是个肉嘟嘟的小胖妞。现在倒是瘦可以点也没了那时的阳光。
十年这个跨度,让叶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我想竭尽所能帮到她,但最后也不过就是拍拍她的肩,把我所有学过安慰人的话都说给她听。
腊八后的第三天,气温回暖,初雪渐融,这一天我遇见了老同学叶可,我拍着她的肩送她上了救护车,目送她昏迷不醒的父亲踏上归途。带着温度的雪半掩着地面,虽然消融了不少,但胡主任的痕迹似乎从未曾在这家医院出现过,不知是因为雪,还是因为人。
送走叶可,我回科室跟随王主任进入介入室,这是前两天收的38床夹层病人。家属签字的爽快,手术安排的顺利,选用的器械用具都是进口材料,王主任在术前跟我闲聊高兴地说他就喜欢这样的病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看王主任这跳舞的眉毛,我心里想着年终奖金我差不多会有个大红包了,阴霾扫去不少,笑却是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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