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少明
法国作家加谬是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他的代表作《局外人》篇幅很短，主人公默尔索的行为、思想及命运境遇在读过之后就值得人深深的回味。
1.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生存状态
小说的前半部分是主人公默尔索琐碎的生活片段，甚至没有任何的艺术处理，初读起来就是一堆生活事实的堆砌，然处处都可看出默尔索局外人的状态。
诸如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因为疲劳奔波就忙着回家要大睡一觉；晚上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不吃晚饭就睡了；邻居邀请他去喝几杯，就跟着前去；邻居雷蒙要求其帮忙给他的情妇写信时，也瞬间就写就了等等，甚或是在工作上可进可退，女友可来可走，一切都好像是无所谓。
默尔索对大多数的事情所持的态度就是如此的，可有可无，这样也行，那样也行，这与默尔索的人生观点和态度是一致的，他自认为很多事情是难以转变的，甚或是懒得扮演人生中的角色，不愿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意思表达，去迎合大众的评判（也正是这点，在审判的时候却成了加重默尔索刑罚的砝码）。
在他的生活中没有过度的爱，也没有过度的恨，甚至从表面看来是随波追流的，然内心对世俗以及人际的冷漠对抗，采取了一种自我异化成为“局外人”的方式。
当美丽的女友想和他结婚时，默尔索的回答是结不结婚都行；当老板问他是否想去巴黎工作的时候，默尔索的回答依然是去不去巴黎都行；当雷蒙问他能否做朋友的时候，默尔索的答案依然是做不做朋友都行。
甚或是在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上，为母亲守灵以及参加葬礼，以世人的眼光看，默尔索缺乏伤心和悲痛的表现，但是从默尔索内心来看，母亲的离开无疑是让其有所悲痛的，因其时时回忆起母亲的话，甚或是生活中的细节，只不过没有呼天抢地的表现出来而已，这也符合默尔索一贯的行为方式。
默尔索始终仿佛是游离于世界之外，他的行为以及思想就充分的展现了他的处境。
“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是别处的。世界只是一片陌生的景物，我的精神在此无依无靠，一切与己无关”。
而存于社会之中，在纵横交错的网中，是没有人能逃脱出这张网的。一旦当一个人不愿去扮演各种角色，那么无疑是被社会前进的浪潮所抛弃，成为局外人。
即便是像书中那些存在的关系是如何的不堪，诸如雷蒙和他的情妇之间的关系，当他的情妇出轨后，雷蒙对其进行殴打报复，失去后又后悔不迭；默尔索的邻居独居老人，整日对唯一陪伴着他的狗打骂，当狗走失后，终日找寻未果，夜晚在在房间里伤心的哭泣，但终归存在。
甚或是默尔索在对待他的母亲也是如此，尽管母子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尽管默尔索没有在葬礼上呼天抢地，但是在他心里，母亲始终存在，甚或是母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2.意外改变了局外人的人生轨迹
如果默尔索依然这样的冷漠下去，依然这样无所谓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也许我们就不会看到默尔索另外一面了。
这一切得从沙滩上的枪击案说起了，默尔索在朋友雷蒙的邀请下去带着女友到海滩边玩耍，默尔索在雷蒙遭受他人（雷蒙殴打的情妇的弟弟）攻击的时候，对此的态度也是帮忙也行不帮忙也行，内心依然是没有太大的波澜。默尔索的枪击杀人就谈不上预谋杀人了，他在返回雷蒙朋友住处的时候，仅仅是因为怕回到屋中被女友追问而厌烦，便从屋子的门口退了出来，在沙滩上又碰到了和雷蒙打架的阿拉伯人。
当时的沙滩上，太阳滚烫，大海憋闷地喘息，细浪反复冲上沙滩、石头冒着热气，周围安静的让人生厌，默尔索举步维艰，产生了太阳照耀而下昏然的迷幻感。此时阿拉伯人的手始终放在裤袋内，目光中充满敌意。
于是在某一个眩晕的刹那，他先扣动了扳机，打破了沙滩上的寂静和平衡。
3.身处审判中的局外人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中，前面的那些看似可有可无的事件，都成了关系默索尔命运的呈堂证供，甚或是在人们看起来仅仅是道德问题，甚或是道德问题都谈不上，仅仅是个人情感表达方式的不一样，却成了审判默尔索的关键证据。
于此来说所谓大法律审判，莫不如说是一场道德审判。
法庭上内外最关注的就是默尔索在他母亲去世这件事情上的态度，默尔索将母亲送到养老院，没有亲自赡养母亲；默尔索在母亲去世后，没有见她最后一面；在守灵的时候不但吸了烟，而且还喝了咖啡；在举行葬礼的时候，没有流下眼泪；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天，就接受女友的邀请去海边玩耍，还陪着女友看了喜剧电影，甚至在晚上回家后和女友滚床单。这些行为在审判员、陪审团及旁听的人们看来，就是一个冷血的恶魔；默尔索所交的朋友雷蒙等人也不是好东西，于是形成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印象。
养老院的院长以及守灵时的护工等人纷纷出庭作证默尔索在母亲去世这件事上的行为，法庭上的人们在得知这些后，对默尔索更是充满了愤恨和敌意，而当雷蒙以及饭店的老板出来做证言的时候，人们已经在道德上对默尔索作了审判，对于其后的证言也就无关紧要了，但是饭店老板合乎实际的证言，却让默尔索产生了莫名的感激之情，甚至想要拥抱一下这个平时不甚熟悉之人，可这只是默索尔瞬间的想法。审判员和律师都是以夸张而严肃的表演对一个脱离社会原则之外的人进行道德剖析甚或是道德审判，没有人去关心默尔索杀人是故意还是过失，这才是决定默尔索所受何种刑罚的关键。
默尔索却成了一个旁观者，一如既往的旁观、冷漠、妥协，成了一个安静的绝望者。
4.审判中的局外人状态
在事关默尔索生死的审判过程中，他的内心发出这样的声音：“到底谁才是被告呢，被告可是至关重要的，我有话要说”，可是默尔索在法庭上说过的话就是那些“是”，还有一句陈书开枪的原因，是因为阳光太强烈而引起哄堂大笑。
在冗长的审判过程中，默尔索的思绪依然是游离的，检察官和律师在举证质证的时候，默尔索却听到了外面的叫卖声，人间的烟火气在吸引着他，让他在回忆中知道自己确切的活过，正如默尔索在狱中的时候，就是靠着回忆度过那模糊的春夏秋冬，甚至能想象出生活的各个细节。
“一个人即使只生活过一天，他也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百年而不至于难以度日，他有足够的东西可供回忆，绝不会感到烦闷无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愉快。”
5.局外人的情感和思想
默尔索的情感多是在狱中让人窥见他并非是如此冷漠，对于生活观察如此之仔细甚或是对于很多的问题思考如此之深刻，都在这时迸发了出来，默尔索之前的冷漠也仅是因为对于命运无法改变采取的一种冷漠对抗，而此时唯有死亡将这种对抗升华了。
从这段话中，我们就足可以看出默尔索的情感是正常的，只是很少去表达，或是不屑于去表达。
“我常想，如果要我住在一棵枯树的树干里，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抬头望望天空的流云，日复一日，我逐渐也会习惯的，我会等待着鸟儿阵阵飞起，云彩聚散飘忽，就像我在牢房里等着我的律师戴着奇特的领带出现，或者就像我在自由的日子里耐心等到星期六再去拥抱玛丽的肉体。”
牧师来到了默尔索所在的狱中，让等待死亡的默尔索进行忏悔，称默尔索为儿子，可是默尔索依然无动于衷，依然是冷漠的态度。牧师数次到来，苦口婆心的让其忏悔（这时忽然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的那个唠唠叨叨的唐僧了），默尔索爆发了，对牧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段话的内容大概在几百字左右，就不加以引用了），最后牧师最后流着眼泪离开了。
6.道德审判的荒诞性
现在我们反观一下默尔索在母亲去世后的一系列的行为，也就是人们看起来不符合常理的行为。其实正如默尔索所想的，母亲已经很好的过完了自己的一生，也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为母亲哭泣。而其他人，更没有资格为母亲哭泣。
我们可以举出中国古代思想家的例子，庄子的妻子死后，惠子前往吊唁，发现庄子正鼓盆而歌，其惊讶程度不亚于养老院院长发现默尔索在葬礼上没有眼泪。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还可以从另一位全能大儒那里得到相应的答案，在《传习录》中有这样的记载，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练。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优，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表，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通过王守仁的“就如父母之表，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这句话，以及庄子的“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这句话，就很好的理解默尔索的行为了。
在这个时候，我们就知道默尔索的行为也没什么太过异常的，顶多是认为他冷漠一点，不善于流露感情而已，而在小说中，默尔索的命运却绝非如此。
加谬说：“在我们的社会里，一个人在母亲葬礼上没有哭，他就会有判死刑的危险”。
当所谓的社会规则成为公平标准时，这个世界已经比完事无所谓的默尔索更加荒诞了。
“我们活在社会，必须接受传统的价值观，如感情，爱情，事业，金钱等等。我们不能不遵守约定的风俗习惯，譬如母亲下葬时候要恸哭，娶一个女人时候要说‘我爱你’，在法庭上为自己辩解。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背离这一切，那么无疑就成为社会这个"局"外面的人，最终被社会抛弃。”
7.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默尔索就这样被判处了死刑，在绝望中等待着行刑的日子，想到死亡，绝望的恐惧便会纠缠而来，让他在夜里也难以入睡，怕听见清晨的脚步声，这也许会是被押上刑场的讯号。
默尔索在狱中和在行刑前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默尔索，和冷漠淡然截然相反，恰恰是默尔索的思想，他的这些想法让我们看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试图活出真实的自我，按照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活，从来不去掩饰自我，也没有扮演任何角色。
然生存的无奈，在于精神往往和肉体分离，人和社会的背离，生之无限渴望和死亡无限逼近的矛盾，于是生存有时候就很荒诞了。
在等待上断头台的日子里，默索尔甚或是这样想过，“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喊叫声。”
此时，默尔索意识到30岁死和70岁死区别不大，人就是这么活着，活法几千年都是这个样子。
“默尔索从人存在的意义层面否定了人类全体，在荒诞和虚无的世界之中，庸碌的人群要么异化成默尔索一样的局外人，要么循规蹈矩被现实审判，默尔索无疑是通过思想来幻醒芸芸众生沉睡的人格。”
8.将这种荒诞和虚无无限放大
我们将世界无限放大，在时空的无限性之中，或许就更好理解加谬的所描绘的荒诞和虚无之感了。
诸如卡尔萨根的这首《黯淡蓝点》（地球在银河系中仅仅是如尘埃般的蓝色光点）这首诗一样：
“再看看这个点吧。它就在那里。那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一切。在它上面，有你爱的、认识的和听说过的每一个人。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它上面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所有的欢乐和痛苦，所有言之凿凿的宗教、意识形态和经济思想，所有的猎人和强盗，所有的英雄和懦夫，所有文明的创造者和毁灭者，所有的皇帝和农夫，所有热恋中的情侣，所有的父母、孩子、发明者和探索者，所有的精神导师，所有的政治家，所有的超级明星，所有的最高领导人，所有的圣徒和罪人从人类这个种族存在的第一天起——全都在这粒悬浮在太阳光中的尘埃上。”
在小说中的前半部分，我们仿佛看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的身影，哀其不争，怒气不幸，但是阿Q是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被动的行为，也就是没得选，而默尔索的行为却是主动的选择，打心底里的不屑，继而便显出一种冷漠的对抗，也就是这样也行，那样也行，凡事都无所谓。
9.结 语
默尔索感受到的，是自己过去的幸福，并确信未来仍然幸福。
面对伴随生命的孤独感，对自我的迷惘感，以及对存在意义的种种困惑，我们需要像“局外人”一样：积极反抗，并义无反顾的投入到现在中。
2019.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