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五个姑姑，姑姑们一个个都貌美如花。所以我常说，我家有“五朵金花”。
但哪个姑姑最美呢？私下里我和表姐妹讨论一致认为，是大姑。
大姑脸圆圆的，白里透着红，脸上始终洋溢着笑脸，乐呵呵的。她时常在脑后扎着一个麻花辫，留着平刘海，穿着碎花衣裳，身体有些发福。
为什么最漂亮呢？因为在五十多岁的大姑身上，我们看到了明媚耀眼的青春活力，正如她那张始终白里透红乐呵呵的脸。
我们问大姑：
“大姑，你年轻时是不是五个姑姑里长得最漂亮的啊？”
大姑听后，又哈哈地笑开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红晕变的更红了。
等她笑够了，她摇头说：“长得最漂亮的可不是我。”
“咦？难道是二姑？还是三姑？”我们连连追问。
大姑说：“是你们四姑。年轻时你们四姑长得最漂亮，当时附近好多人喜欢她。”
诶？是四姑？怎么会呢？这是我觉得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因为如今的四姑，已经被多年的病痛和拮据的生活折磨得面容憔悴不已。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我印象里始终带着一抹病色，面目苍白，眼睛无神，眼角布满细纹的四姑，年轻时，竟会是五个人中长得最漂亮的人。
或许，在那些已经过去了很久的岁月里，四姑也曾留着时下最流行的刘海，编着麻花辫，在自己的青春岁月里尽情地欢笑。
02
国庆的时候，四姑带着儿女从夫家回来给奶奶祝寿。偶然间翻到了奶奶为她收着的年轻时的东西。
当时我正和表妹聊天，听到四姑说：“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替我收着？”我们扭头，四姑正从楼上下来，手上拿着一小叠本子或纸张之类的。
我们问：“这是什么？”
四姑把那些东西放在我们面前的地上，说：“一些以前的东西。”
我们好奇地翻开那些东西，是一些明信片、信封、歌词本之类的。姑姑从那些带着旧时光痕迹的东西里，翻出了一张照片。她久久地凝神看着，眼睛里闪着回忆的碎光，面容沉寂。
我凑了过去，立马惊讶得叫出了声。
“哇！姑姑你年轻时好漂亮啊！”
照片上的女子有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直直的垂到胸前。她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站在一幅巨大的风景画面前，眉眼带笑地看着镜头。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原来，四姑年轻的时候真的很美。
这时，有几封信吸引了我的注意。当我打开信封想看看信里写的是什么时，四姑突然喊道：“老天，你们在看什么，不要随便看！”说着便想把信抢过来。
我下意识把信往后一藏，心里顿时想，莫非？这信难不成是封情书！一想到这一点，我立马就兴奋起来了，冲四姑挤眉弄眼，“四姑，这该不会是情书吧？嗯？”
这时表妹也拿起了一封信，姑姑赶紧说，“不要随便看，这可是我的隐私！你们怎么可以看人家的隐私呢？”
我和表妹互相挤眉弄眼地笑，表妹说，“哎呀妈妈，都过去这么久了，看一下又没什么。”
四姑也就无奈妥协了。“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说。
我们赶紧打开了信。信纸已经泛黄，上面标着“**制品厂”的字样，我想，应该是姑姑年轻时打工的地方吧。
“哇，这人字写得真好看！”我和表妹同时发出了惊呼。那写满纸张的清隽有力、行云流水般的字立马让我们对这个写信人充满好感。
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子英（四姑的名字）：
见信好！
又很久没和你通信了，是否还记得远方流浪的朋友？但愿你还记得。
子英，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可又一直没有勇气。经过思前想后，我想，为了我的友谊，也为了我的朋友，我想我还是应该和你说。就是我们的阙智明先生已经暗恋你很久，或许你也明白。但是他却从未跟你说过，是吗？
我也知道，对于“爱”这一方面，他，包括我在内，我们都是懦夫。心中爱一个人，哪怕爱的死去活来，可就是没有胆量向对方坦白。或许，在某些人眼里，这叫做是不懂爱的人。但是我坚信，这样的人一旦得到爱后，他将是最懂得爱的人。因为它的本质是好的，他的感情是丰富、含蓄而又持久的。但是这样的人又往往是爱的失败者，因此对于智明，我曾要他向你坦白，再看你对他的看法。因为我们也知道，“爱”并不是可勉强的，只有两颗心互相撞击出火花才叫爱。
我知道，智明他可能还未对你讲，但作为朋友，我不想他再这样困扰下去，也不想他重覆我的后尘，因此冒昧写信给你，问问你对他的看法。如你能亲自和智明谈一谈就更好，如不好意思跟他说，只要你相信我写信给我，我再对他说也可以。我衷心希望你能给他一个答复。
对于以上内容，如有得罪之处，请你多多原谅。并希望你能写信给我厂里和班上的事。最后请你代我向丽珍、小红以及以前的老朋友们问好。谢谢。
祝：
万事顺心如愿。
友：湘江
03
这是一封来自一九八三年的情书。只不过写情书的不是本人，而是一个帮羞涩的朋友表露心迹的人。
那是在93年，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朋友间往来全是依靠书信。不管是祝福，是感谢，还是求爱，都承载在那张薄薄的纸片里。
那时的书信，承载了太多人的情思。满纸的温柔缱绻，满心的绕指柔。
在这封信里，我看到的是在爱情面前怯弱不已、因为不敢向心爱的姑娘告白而困扰不已的智明。他多像同样在爱情面前犹犹豫豫胆小如鼠的我们，看到喜欢的人会紧张得瞬间脸红，和他说话会变得结巴。只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唯独不敢走上前去说一句，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久了。
看到了为了朋友的幸福而无私提供帮助的湘江，那是那个年代最纯真的友谊。如今，这样的友谊能有多少呢？有谁会不忍你饱受爱情的煎熬，而为你出谋划策鼓励你去勇敢追求呢？而又在你胆怯时挺身而出，冒着冒犯女孩的风险只为给你要来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纯粹的友情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把书信前的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到了他们对爱情的羞涩与坦荡，也看到了他们对友情的珍重。我想，那时的四姑，身边一定有很多可以一起欢笑一起谈心的朋友吧。
你问，四姑的答复是什么？
我们在另一封信里找到了答案。写信的仍然是那个叫做湘江的人。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他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便知道，四姑最后是拒绝了。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因为四姑父并不叫那个名。四姑没告诉我们她为什么拒绝，可能是觉得不合适，或者在当时，四姑还是个对爱情同样胆怯的姑娘，在爱情突然降临时，她选择逃离。
我们问四姑，“四姑，你现在还会跟你那些朋友联系吗？”
四姑笑了笑，摇头说：“人家现在发大财啦，一个个都是大老板！”
那一瞬间，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看着姑姑那张因为常年吃药而变得苍白憔悴的脸，和照片里那张充满青春活力美丽动人的脸重合在一起，我才知晓岁月的残酷。
我想起了他们一家租了十多年的阴暗窄小的厂房，还有那到处都可闻到破败的气息，我才知晓命运的无常。
我想，每当四姑回忆起过去那些明媚耀眼的青春岁月时，心中是否会后悔？
04
表妹说，其实四姑嫁给四姑父不久后就后悔了，想着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四姑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会吃苦是肯定的，因为姑姑的病，全家都靠他一个人养活。从中也可以看出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就是有一点，连我也没法忍受。就是“太过理性。”在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一点情感细胞。我都有些怀疑，他是否有过“喜欢”这种情感。他非常讨厌情情爱爱这些东西，连我表妹向四姑撒娇时他都会说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而刚刚嫁过去的四姑又怎么能忍受这么一个没有一点情爱细胞的丈夫呢？得不到丈夫的关爱，四姑从此便陷入了一个无爱的围城里。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她，她只能认命。
我问：“四姑当时怎么就同意嫁给四姑父啊？”
表妹说，她爸是直接上门提亲的。而当时他在一个厂里上班，是个有单位的人。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四姑才同意的。
可是谁能想到，婚后没多久那厂就倒闭了呢？而四姑拒绝过的那些人，如今却个个都过的风生水起。
两相对比，好不唏嘘。只能说造化弄人。
那个叫做智明的人，在四姑结婚后不久也在家人的安排下结了婚。但是他却对新娘非常冷淡，他忘不了四姑。
我想，若是当时四姑没有拒绝他，那么结局又会如何？
但，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你只看到他如今的风光，又怎知道四姑嫁给他不会是命运的另一番蹉跎？到那时，即使没有了病痛的折磨，生活也不再拮据，蹉跎也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何况，如果人生可以假设，那这样的人生又怎么能够称之为人生？
人生的起起落落与变化无常，正是它的魅力所在。让人敬畏，让人臣服。
我不知道四姑到最后会不会遗憾，会不会后悔嫁错了人。
我只知道，我的四姑，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却拥有一段连现在的我都羡慕不已的青春岁月！而如今有了一双儿女的她，也享受着作为一个母亲的幸福时光。
在四姑身上我明白了：
面对那变化无常的人生，不去想自己曾失去了什么，多想想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四姑的那封来自九三年的情书，发黄了，褪色了，却仍然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那是她逝去的青春最好的证明。如今的她，仍然笑着面对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