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片故土,它是流浪在外游子时刻渴望回到的地方。
如果你要问我,我的故乡是什么,我会告诉你那里只有山山土土。它既没有整夜的灯火通明,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没有日日夜夜流淌的江河。它是远离城市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它是让人恋一生、爱一世的遮风巷。
1
离开家乡多年后,我选择回家,回到故土。一切都是割舍不掉的情缘啊。
我选择在清晨的时候回到家乡,这个时候家乡特别美。一片骄阳从东山那头慢慢洒下来,像极了天山随风而动的云彩,也像极了村里美女舞动的裙摆,更是像极了村落里追赶的小人儿。若此时赶巧在林间树下,阳光穿透树枝、树叶洒进来,也极像舞台上的光束。一路上还有鸟儿在树上歌唱,露水在叶尖滴落。
久别重逢的欢喜,再加上这样的美景,更是喜上欢雀。
我看见了路,久别的青石母亲。从村落搭往大山深处去,一眼望去像巨蛇爬行,蛇纹就是那些石块。我遥想着人们走过的痕迹,我记起它支撑村里人走过年年岁岁,我听到它的宣誓:陪有生命的灵魂走过世世代代。
不过,我与家乡的路分别太久,回来了都舍不得踩上。但林间的风声又唤起我儿时的记忆。
不回来我都忘了,我的家乡是由几座山围成的山间小盆地,山是构成村落的主题,山中自然有山林,林中更是有各种果树。
那时候在野果成熟时节,总会约上村里的伙伴上山采摘林中的葡萄、梅、桃子……偶被小蜂蛰也全不当回事,全沉溺在摘吃的欢乐中。那时候也时常跟随父母上山砍柴割草,在山里放羊,在林中池里游泳……那时的年少,真的在山里林里做过很多美好的事,而现在只能感怀。毕竟人老了,回到故土已经是最大的福气,可不得贪恋太多。
2
我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几十年的土房子。门前长满了青草,院子里的树鸟儿纷纷结巢。我不觉得荒凉,反倒觉得欣喜,至少还有它们陪着这个土房子。
村里认识我的人没有几个,我在院子里简单整理,路过的人投来异样目光。不过有什么所谓呢,全当他们欢迎我重回故土就是了。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年少时的好友记得我,他们送来家里的土特产,邀我过去家里做客。我也都一一答应,没必要再像年轻人那样口是心非,明明想去非要婉约拒绝。
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顺便请当地的施工队做简单的修葺,房子住人不成问题。之后我也从外面的二流城市人变回地地道道的农民。
从好友那里借来镰刀和锄头,把多年荒废的土地重新整理种植作物。也像村里人一样早出晚归,不再畏惧毒辣的太阳。早些时候村里人看到我在田间劳作,还听他们窃窃私语:这个人离开家这么久了,真怀疑他还会不会劳动,还有没有力气劳动?
我咯咯笑了一声,很幽默地回一句:我这个老人身体可硬朗着呢。他们也笑了。我们都是田间劳动的农民,碰着的机会多了也就渐渐熟络,有时劳动累了还相约树下休息。我给他们讲述城里的灯红酒绿,他们告诉我家乡平常琐事。我们不是一类人,也都是同类人。
我在地里种上玉米,我对它有特别的记忆。记得还没有离开家乡之前,我们小孩喜欢在夏日夜月,伴月光、伴微风,在院子前比赛剥玉米。那个时候老人们也喜欢给我们讲述稀奇古怪的故事,上学后才知道那些故事都出自神话本子里,不过只有老人讲得最动听。
我也已经是个老人了,但还没有给几个小孩讲过稀奇古怪的故事,难免有些遗憾。我想等到玉米收成时,买点零食和小孩喜欢的玩意,请村里的小孩过来帮忙剥玉米,我给他们讲故事,想必他们也是乐意的。
我也学学村里人,上山砍点竹子劈成竹条,把家旁的地围上篱笆种点菜。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从几个好友那里拿的青菜,就不知道自己种的有没有他们的好吃。像我这种只在年少和年老两个阶段种地的人,不敢保证种出来的东西成什么样,不过期待还是很期待。
3
久别之后回到家乡,我觉得家乡变了,家家户户几乎都盖起小楼房,像我家这样的土房子再没有几个。但回来呆久了,总觉得家乡还是原来的家乡。
住在对面的李老头经常走访邻居,喜欢和邻居说说他的委屈:儿子和儿媳妇总是拿他的养老金,一分钱都不给他,连烟也不给他买。偶尔碰着我也会向我抱怨:你真好,不用和孩子住一起,不用担心他们拿了你的钱。我表示庆幸。
这个地方的老人真可爱,以前就一直是这样,他们像个孩子一样到处寻找听他们委屈的人。我要是不离开这个地方,会不会也像这个老人这么可爱呢?也难说。
前些日子,吴家父子又打架了。我来的这大半年,打过好几次架。他们家大半年来一直忙于起新房,前段时间正是封楼的日子。听说吴父偷藏了儿子刚从银行取来的五百块封楼伙食费,这引起了儿子勃然大怒,两人在村里大干起来。不过都是儿子拳脚向父亲,天天喝酒的父亲哪有力气抵抗自己儿子。
儿媳妇见公公被打得太严重了,怕闹出什么事来,便不惧五个月的身孕从高处跳下去阻挡。谁知反倒弄出血来,去医院又花比五百块更多的钱。
村头那两户人又在为一块地吵架,那声音比城市里音响放出的广告叫卖声还要大。两人骂来骂去无非就那几句“你的地?上一辈开始就是我的地。”、“我要告你。”、“有本事你告啊。”
第一次听到两人吵架觉得非常新鲜,搬出个小板凳坐门口细听。听多了来来去去的几句骂声,反觉得无趣,更喜欢干自己的事了。
村里无长久的冤家,今天吵架明天好。那个说自己儿子儿媳不好的老头还不照样给他们干活喂猪,那个打架的父子不也一样同桌干杯喝酒,那两个吵架的双方也同样你有喜我吃你的,我有喜你吃我的。
这个村子世世代代都在改变,也还都是保持原来的样子。
4
回来这么久,我最喜欢坐门前看小孩子玩玩闹闹。
他们和城里的孩子完全两个样,放学了高高兴兴玩泥、跳皮筋,有时候还跑进我的院子里玩捉迷藏。我随他们在家里闹腾,乱了再收拾,我太喜欢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每每傍晚这些孩子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在自家门口叫娃声响彻九霄,而孩子总是听不到,所以很多家长选择拿鞭子过来请。有的孩子太闹腾了经常被父母打,我看到了忍不住出口制止:
“别,别打孩子,孩子小还不懂事。”
“不打就不长记性,多打几次就多长几次记性。”
几鞭子长不长记性我不懂,倒是孩子皮肉鞭子过的那一瞬间还是挺疼的。我小时挨的鞭子也不少,懂得这种痛。
现在孩子生活比以前好很多,玩的倒没有以前丰富。
我小时候放假了就上山放羊,和村里的伙伴是老铁放羊团。我们把羊赶到高山深处,然后在石头边上弄弄笛子、吹吹口哨,偶尔也打打石子。当然,我们也是很勤快的孩子,出门必备柴刀,晚上回来必然肩上有一捆柴。
特别秋天以后,村里非常流行打陀螺。陀螺自己用砍来的树木削成,每人几乎都有好几个,打到裂开的也有几个。最热闹的还要数大年初一那天,全村大人小孩出动比赛陀螺,那场面实着热闹。我回来收拾房子,角落里还有遗留下的已经朽掉的陀螺。不过现在村里应该没有人再打陀螺了,何况斗鸡那些游戏更别提了。
还有个游戏,也让我时常想念——烟熏捉鸟法(自取的),这个游戏需要耐心和注意力,而且这个游戏需要在冬天才能完成。需要用到小铁盘做个小摇炉,里面放着些火炭,拿到上山架在树枝上等着就可以了。能否捉到小鸟我记不起了,这个游戏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吸引力十足。
生活变好了,孩子游戏的种类萎缩了,有一种惋惜。还好他们童真还是和我们以前一样,而且我最喜欢看他们玩游戏,就好像我不是老人是个小孩。
我和玩闹的孩子一起笑了,笑声中想起了海子的《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这里是唯一一块埋人的地方。
我很开心回家了,回到生我也要埋我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