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幕】
转瞬仲夏,天气愈加炎热。浮生楼近日生意惨淡,除了零零星星的几个小打小闹的愿望,再无其他特别。都是些儿女情长、小病缠身的人间琐事,着实叫人提不起劲来。
丹羽将竹摇椅挪到长廊里,浓郁的梅树荫正好撒在廊道上。一袭莹白在摇椅上铺散开来,手中的素白团扇轻轻地摇着,灵泉似的双眸盯着蓝天。
阿财也化作青色的风生兽躺在摇椅下,肚子上趴着阿旋。周遭有着微微的旋风,吹着他那青色的长毛四处荡漾。
潋水的大陶缸也搬到了梅树底下,那位子恰巧避开了全日的阳光,很是舒适。此时的潋水正化作一尾红鱼,躲在缸底睡觉,周围是细细的水草缭绕。
“啊~”丹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摇着扇子崩溃道,“今日实在是太无聊了,往常我们是如何度过的?”
“平常这时候若是无事,丹大人你应当是去附近茶楼听曲去了,奈何今日是国忌,民间不得奏乐。”阿财趴在一旁说道。
丹羽复又躺下,“原来今日国忌,难怪今日大街上都死沉沉的。阿财,何时才能吃晚饭?”
“丹大人,我们方才吃了午饭不久。”阿财趴在一旁答道。
丹羽沉默许久,忽而又惊呼道,“人间有国忌,精怪界没有啊!”说了拍了拍身旁的阿财,乐道,“你每晚都出去蹲八卦,可认识些会说戏的精怪?”
阿财掰了掰爪子,“倒认识那么几个,隔壁茶楼的鼠精,东街的犬妖,还有附近山头常来玩的黄大仙。”
丹羽问道,“可有相识的?寻一两个来说说戏,若是说得好今晚便留他们下来吃饭!”
阿财思量了一会,道,“嗯……那我去请黄大仙来吧,他的一手障眼法玩得出神入化,还能边讲边化场景。是出了名的说戏先生,京都的小精怪们都喜欢听他说戏。”
丹羽催促,“那你速速去请!”
阿财听命,起身便越出了围墙,往西而去,回来时后背上正驮着一只黄鼠狼。风生兽落在院子里,那黄鼠狼从阿财的背上滑落。黄烟弥散,一位留着八字胡子的黄衣大叔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中,原来是只三百年的黄鼠狼精。
黄衣大叔朝着长廊的丹羽恭敬的一揖,“黄明见过丹仙子!”
丹羽客气道,“黄先生不必多礼,听闻黄先生说戏甚是精彩。今日无聊,特请黄先生来此开讲,聊以解闷。”
黄明也是个爽快的主,“承蒙仙子抬爱,那黄某恭敬不如从命!”语毕便在廊外树荫下设了个讲桌,“不知仙子是要听江湖侠士还是宫廷深闱呢?”
“江湖侠士来一个吧!”
“好嘞!仙子且听好了!”
黄明手中的折扇一开,左手的障眼法一打。一场江湖大戏便在空中幻化出来,口说刀光剑影,手掌幕幕风雨。黄明那出神入化的说戏,听得楼中的人津津有味。不久,连附近的小精怪们都跑到了浮生楼的后院,趴在那院墙上认真地听着。
往日沉寂的浮生楼难得如此热闹,黄明的故事一直说到日头渐西才散场。为了犒劳黄明,丹羽特意命阿财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饭饱后,黄明又恭恭敬敬的道了谢方才回到自己的山头。
【第一折】
夜色清凉,丹羽还沉浸在黄明那刀光剑影的故事里。饭足后又躺在摇椅上细细的回味着,愈想愈觉得隔壁茶楼的说戏先生不如黄明好。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鸟啼,丹羽转头一看,登时吓得手中的团扇一抖。眼前的引路鸟竟带了一只将死的生魂回来,幽幽的蓝光在黑夜里格外的耸人。
眼前这生魂长着一副外族人的模样,两道剑眉下长着一双深邃的眼,细密的胡茬子显得格外的粗壮迷人。身着异服,像是西市里的旅商,可惜是个生魂……
丹羽浅笑着从椅子上起来,看着一脸茫然的生魂问道,“公子可是来买愿望的?”
那幽幽生魂皱着眉呢喃道,“愿望…愿望……”脸上神色极痛苦,忽而又清醒过来。疯狂地抓着丹羽的肩膀问道,“你是能实现愿望的浮生楼楼主?我要买愿望!我要买愿望!我还不想死,不!不!我还不能死!”
纤指朝那生魂的眉心轻轻一点,狂躁不安的生魂顷刻平静下来。将其引至诉愿间,丹羽双手交叠于书案上,脸上的笑容不变,复问道,“公子要买的可是什么愿望?”
飘在空中的生魂以右手抵肩,恭敬道,“尊敬的仙子,在下北方狄族特木尔,特来此求续命良方。”
飘在空中的幽幽生魂晃得丹羽眼花,一撮黄沙撒过,特木尔的生魂顷刻凝为实体落在椅子上。
“怎么可能……我?”特木尔望着自己的双手,忽而连忙抚上自己的左胸,那明明有一道贯穿胸膛的厉箭。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特木尔竟有些喜出望外。
丹羽适时的打破了他的喜悦,“你不要误会,你能到我这的只是你的灵魂,你那残败的躯体仍旧在你的故乡。而且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可是八千里之外的东昊京都。”
特木尔如同当头棒喝,木讷道,“我只知晓在我濒死前意识中说东方有处可以实现愿望的地方,不料我竟出了部族如此远,那今夕是何夕?”
“五月初八!”丹羽答道。
特木尔再遭打击,“竟是五月初八了,只有五天时间,赶不及了!”
看着眼前的生魂有些涣散,丹羽笑道,“合着今晚你最多也只剩不足三天的寿命,五天后的事情你还真的插手不得。竟然公子来此,如此大的执念,不妨说说你有何酬劳能买这续命之愿。如酬劳得当,我亦可两日内送你回故土,替你续命!”
特木尔再次喜出望外,“我愿献上我族宝物定风印,可治狂风!还请圆我夙愿!”
团扇敲着手掌,定风印,虽是不太值钱但正巧家里的小风精需要。丹羽思索了几番,合着也不是件亏本事,便应道,“你这愿望,我帮你圆了!”
听言,特木尔朝丹羽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族礼,激动道,“多谢仙子成全!”
丹羽摆摆手,客气道,“不过你来我往的交易,你无须多礼,你且随我来!”说完,便领着特木尔进了厢房。
摇曳的烛火映在古朴的铜镜上,丹羽端着一碗水转身对特木尔说,“此番入境,还需公子封闭两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特木尔话语刚落,只觉灵识有浮光掠过,目视之皆为黑暗,耳听之皆为混沌。
一道冰凉的丝线缠绕上特木尔的手腕,心头响起了丹羽空灵的嗓音,“你且随着丝线走!”
微微的牵引力从丝线上传来,特木尔紧随着前行,只觉得周身的空气一漾,似跌入了重重的迷雾中。
丹羽手执着引丝入了福地,今夜的游魂比往日多。果真是国忌人无聊,个个都往华床上一趟寻了个好梦。
以脚顿地三下,一位地精驾着小木车自地下旋转而出。丹羽一看,竟是相熟的地精。
只见那地精端端正正的一揖,“客主可还是要去海内聚窟洲人鸟仙山?”
丹羽摇着扇子笑道,“不!今夜不去那,你且送我至元洲五芝玄涧!”说着便从袖间掏出了三颗红果子。
地精毕恭毕敬地接过红果子,屈身相请,“客主请上车!”
丹羽领着特木尔上了木车,窗外景色飞移,半时辰后木车便停在了一道五彩盈盈的灵涧旁。下车道过谢后,丹羽继续领着特木尔向前。
一处浅滩前,五彩的灵芝正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丹羽拾掇了处好地方,便对着特木尔说,“你且下去泡一泡,先适应下药性,到时服药不会过于猛烈。且你离魂千里,生魂渐弱,我怕勾魂日时你不敌鬼使。”
特木尔依言进了那涧里泡着,温润的涧水冲刷着自己的灵魂。虽没了视觉,但特木尔依然能感觉到周围应当是极为美丽的景色。
“丹仙子,我身处的是仙境吗?”特木尔泡在水中问道。
丹羽在一旁采着五色灵芝,空灵的声音传入灵魂,“不过世人所幻化出来的世界罢了,没准你还来过这里呢!”
“不!特木尔没有来过,我只见过辽阔的草原和高山。”
“那你应当是来过这里的某一处草原和高山了!这里很大!”
“这里应当是极美的!”
“嗯……依世人的眼光应当是吧!”
涧边架起了一口小锅,五色灵芝正合着涧水在锅中咕嘟咕嘟地煮着,轻盈舒心的药香笼罩着整个涧面。特木尔不知何时从涧水里出来,一双不可视物鹰目盯着锅中的药物。
丹羽打了个呵欠,困得眼角泛了泪意。素白团扇轻轻地扇着炉边,继而锅中咕嘟了小半会,丹羽闻着空中的药味渐敛便知五色灵芝煮得差不多了。纤指捏了一个仙诀,双指一并引着锅中的灵芝汤入了玉瓶。
一切事成,夜已过半,丹羽打着呵欠回房睡觉。
【第二折】
阿财一大早起来便被守在丹羽房门的特木尔吓了一跳,炸毛道,“哪来的要妖怪,昨天听完戏还没走在这作甚!”
特木尔被怪叫吼得不知所措,生硬地学着汉人作了一揖,道,“我是来买愿望的!”
阿财听言,收拾了下情绪,恭敬道,“原来是客人,刚才多有得罪!”复而苦恼道,“我家主人现在还未起床,不如客人你先等等?”
特木尔继而回答道,“客气了,昨夜我已和丹仙子说过!”
阿财恍悟,“已经成了啊!那你还在这作甚?”
“等愿望实现……”
了解了情况后,阿财将人带到吃饭的客厅候着,还给特木尔沏了一杯热茶。袅袅的炊烟从厨房的烟囱升起,飘散在朦胧的晨曦中。
待阿财将做好的早餐端出来时,客厅上早已人走茶凉,一杯茶水不曾动过。寻至丹羽的房门,才发现特木尔竟又守在那里。深邃的双目微眺,似望得很远很远。
“你在这里望什么?”阿财一脸狐疑道。
特木尔的目光幽远,“这是我故乡的方向!”
两人持续沉默了许久,丹羽才呵欠漫天的醒来。推开房门便看到那伫立在门前的高大身影,丹羽寻着他的目光望去,正看见那一间间房屋让道下隐约可见的远山。
丹羽摇着团扇笑道,“此处不错吧!虽身处闹市却得世外之景!”
特木尔紧抿的唇也露出了笑容,“丹仙子果然是个妙人!我们部族依山而居,逐水草而迁,一生得景色须变换很多遍,这般常住安定的日子是整个部族的向往!”
丹羽幽幽的叹了口气,“人世的经历和向往总是各异的……你且再等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便与你一同回北狄。”
用过早饭,丹羽便隐了浮生楼的门,带着阿财和阿旋北上。潋水原是想一同去北狄瞧瞧的,奈何听到那是个干旱少水的地方便不愿多走一步了。
丹羽亦不强求,只交代了几句便与阿财一行人出了京都。
在城外的一处浅坡下,丹羽朝远处扔了一个仙诀。片刻,便有两只白马驾着仙车疾跑而来。
白马停在丹羽的面前,长着一双鹿角的脑袋愉悦地蹭着丹羽的手掌心,似久别再逢。丹羽从袖间掏出两株福地内的仙草,一匹马喂了一株。
瞧着两匹马意犹未尽的模样,丹羽笑道,“此草虽好吃但不能过多,好了!这次要你们走远些!北上去大草原!”
两匹马兴奋得叱着气,连连点头。四人上了马车,两匹白马拉着车厢疾奔,不稍片刻便上了云端。丹羽撩起窗帘看着漂浮在车窗外的云烟,眼下的京都早已化为一点。
丹羽放下窗帘道,“依这鹿马的速度,大约明日日落便可到北狄!”
嘉木车厢内,四人各占一角,丹羽找了块舒服的地方靠着浅寐。阿旋坐在一旁撩起一小角窗帘看着底下急速变换的景色,阿财则好奇地盯着身旁的特木尔,企图从他身上挖出些有趣的事情,以供他的深夜八卦。
特木尔正襟危坐,其实心中早已惊涛骇浪,从离魂索愿到身处仙车,他早已分不清是梦是真。
阿财在一边旁敲,“哎!你们北狄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牛羊多,我们住得房子亦不似你们。”
“牛羊会不会味道不一样?”
“大概……不同吧!”
“那你们的房子长成怎样?”
“各色的毡房,只要地钉一拔我们便可逐水草而迁!”
“哇!房子还能搬来搬去?”
特木尔点头。
阿财听着特木尔的描述,对那即将到达的北狄竟起了无限的向往,辽阔的草原还有数不尽的牛羊!
两日的行程有些枯燥,而且还坐在马车里在空中飘着,本不是什么才子或诗人,也失了词令的乐趣。一时间马车里闷出水来,丹羽此时竟无比想念那说戏的黄鼠狼精。
忽而想起些什么,丹羽的双眼亮晶晶道,“对了,我从前去过北狄一次,那里的人们都能歌善舞。特木尔公子你可有什么称心好曲?”
特木尔窘迫道,“倒……倒是会些儿时的牧歌!”
于是,马车里便传来了狼嚎一般的牧歌。连着阿财也被激发了灵魂固有的兽性,对着车窗吹着风在鬼嚎,车外两匹鹿马跑得有些阻滞。
丹羽的脸色有些难看,看来眼前的生魂应当是整个部族里最拙才的一位了。
坐在一旁的阿旋突然趴在丹羽的大腿上,低伏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丹羽无奈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清了清喉咙,道,“车里有些闷,我和阿旋出去透透气,你们继续!”
车帘刚放下,阿旋便在车辕上笑得打滚,丹羽最后也止不住摇着团扇大笑了起来。笑声合着狼嚎声在空中洒了一路,两匹鹿马抖了抖耳朵艰难的前行。
【第三折】
第二日夜里,丹羽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军营外。萧索的篝火照着军帐,几队士兵正在巡逻。在漆黑的夏夜里,军营无声得有些消沉。
一处将军帐内,特木尔的躯体正躺在木榻上。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目,微微敞开的衣襟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若不是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自是与死人无异。
丹羽挑眉,不想这唱歌难听的狄族人竟是一名带兵领将的将军,着实让人有些讶异。生魂归位,特木尔惨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生气。
丹羽一行人换了狄族的服装蒙混进帐,五色灵芝的汤水送入重伤的特木尔口中,不少片刻便幽幽转醒。帐中的将领一片欢呼雀跃,宛如战神重回。
浓重的夜静悄悄的,丹羽守在特木尔的床头,手中的团上轻摇,像在等人。
后半夜,帐外传来了叮铃的响声,悠悠扬扬的牵人心魂。特木尔刚刚清醒不少的神识竟开始有些混沌,只想随着那铃声而去。
“你的愿望未了,要去哪?”耳边传来丹羽空灵的询问声,混沌的神识重归清明。
素白的团扇轻轻地拍了拍特木尔的灵台,悠扬的铃声戛然而止。
帐外传来讶异声,“这簿上分明写着是此时此刻死,为何勾不了魂?”
丹羽幽幽的声音从帐内传出,“二位鬼使且进帐来,丹羽有一个人情,今日想讨回来!”
黑白鬼使入帐,见到丹羽便恭恭敬敬的一揖,“原来是丹仙子在此!”
丹羽笑着客气道,“二位鬼使有礼了,近日过得如何啊?”
黑白鬼使恭敬道,“全凭丹仙子的返魂花,飘散的灵魂都找全了!”
丹羽脸上的笑意更甚,徐徐的凉风不住地从扇底传出,“这般甚好!上次你们殿君欠了我一个人情,碰巧今晚又一事需要你们殿君通融通融。”
黑白鬼使看着床上的特木尔,意会道,“无妨,今夜我们再去其他地方走走,这的魂我们晚些再来收。”
丹羽摇着团扇笑道,“那麻烦二位多走几步,三日后再来收吧!”
听言,黑白鬼使惊得脚底一滑,颤声道,“多久?”
“不久,三日后!”
“丹仙子,这……”黑白鬼使犯难,“若是差那么一两个时辰,倒是没什么事,可这三日之久……于这生魂,终究是不妥的。”
“此事的后果特木尔愿悉数承担,还请二位鬼使通融!”特木尔虚弱地想从床上起来。
丹羽坐在一旁笑而不语,素白团扇不疾不徐的摇着,黛目淡淡地望着面前的黑白鬼使。
黑白鬼使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一咬牙便在命簿上打了个勾,“此魂我们当收了,三日后我们再来拿魂!”
“多谢二位鬼使!”丹羽微微一福身,以示答谢。
“丹仙子客气了,我们还有其他魂要勾,就不叨扰仙子了!”
丹羽笑眯眯地看着走远的鬼使,转而对特木尔道,“原是个福泽深厚的灵魂,此番下去少不得要过油锅煎炸几番了!”
特木尔坦然道,“可有我族的‘刀山’难过?”
丹羽耸肩,“这个我便不知晓了,毕竟我没试过!”起身抻着懒腰道,“今夜的事总算完了,我也该回去睡觉了!你好生歇着,再喝两日汤你便能行动自如了!”
足下的羊皮小靴踏着毡垫出了军帐,晚风吹动了腰间的叮铃配饰,靛蓝色的裙纱轻飘。特木尔痴痴地看着离去的人影,窗外明亮的月色映入帐中。
正如丹羽所说,特木尔两日后便能下床活蹦,巡视了一遍士兵后便与一众的将领在军帐中讨论了许久才出来。沉闷了很多天的军营随着特木尔的康复,变得雀跃而不安的,似一头蠢蠢欲动的狼。
在一处瞭望台上,丹羽看着身后辽阔的草原,转身之后的一河之隔便是北卫的一处边城,这正是特木尔想要攻下的城池。
“我曾说过,安定宁静的生活是我们部族所有人的向往。我们世代都在为争夺丰沃的水土而征战迁徙,只求自己的族民能够安养生息。”一旁的特木尔隔着长河望着边城,边城之内是丰沃的水土。
雨季还未到来,长河的水流不多,骁勇的狄族兵将们足以轻松横渡。只要明日一战告捷,北狄的族民便可拥有一处安养生息的宝地。
“自十二岁征战至此,明日便是我了结夙愿的时候了!”瞭望台上的特木尔深深的汲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呼出。
丹羽摇着扇子淡淡地看着远处,素白团扇往东南边更远处一指,“在那更远便是东昊,那里有辽阔的土地和安养生息的人民。那里也常年受着西边胡族的侵扰,不知道那胡族人是否也有与你们一般的夙愿!”
丹羽思索了许久,“不过是人各有愿罢了,上天总会眷顾想要好好活着的人的!”
特木尔微微一笑,“明日之战定要告捷!”
【第四折】
翌日,整个军营的狄兵早已整装待发。首当其冲的是精锐的草原铁骑,弯弓利箭杀人于须臾。随后的是英勇步兵,腰间的阔刀及手中的长戟夺命于无形。夏风吹舞着军旗,猎猎作响。战角的号叫和士兵们的勇呼,交织出夺命的壮歌。
丹羽与阿旋坐在巨大的风生兽后背上,在无垠的晴空中看着底下两军交战。从前见过中原两军交战,亦见过中原与外族两军交战,却从未见过草原两族交战。
浅滩的河水被轻而易举的涉过,骁勇的铁骑破开了对方的防守,退而成两翼。长戟中部犹如一支夺命长枪直捣黄龙,将对方冲得溃散。左右两防的阔刀寒光戾血,顷刻间收人性命。
丹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的战场,狄族的军队犹如一头饿狼,尖牙利爪间将那北卫的军队撕得破烂。只是饿狼终归是饿狼,长时间的对峙之下,恐怕到最后会功亏一篑。被冲散的北卫有了回拢之意,那饿狼有了张牙舞爪的急意。
丹羽瞧见两军之中的特木尔,一身将军的行头倒比之前要来得飒爽英勇许多。两把弯刀在他手中舞得出神入化,他与那北卫将军恐怕早已交手不下百回合了。
“唉~毕竟是苟延的性命,终不及那些鲜活的生命。”丹羽摇着团扇叹道。
特木尔早已开始力不从心,那被灵芝汤水浸泡下愈合的伤口有了隐隐的痛意,握着的双刀也使得不利索起来。灵魂开始有些震荡,每一次的刀锋碰撞都让他神识刺痛。
一头饿狼的力气渐竭,猎物们伺机反扑,狄族的两翼开始不稳。
汗水朦胧了特木尔的眼睛,他看着远处的城池,咬着牙狂吼,“维持阵型,给我杀!为了我们的向往!”
丹羽黛目微眯,神色不明地看着底下的两军,“不出半个时辰,狄族要是夺不下那城,终归是要回到草原深处!”
青色如狸的风生兽问道,“丹大人,你说特木尔他们有胜算吗?”
丹羽轻笑,“阿财你希望他们赢?”
“自然是希望的,不然特木尔的愿望不就是白许了!”阿财道。
丹羽纤指抵着下巴,思索道,“嗯……要赢还缺点东西!”
拍了拍在一旁给阿财编辫子的阿旋,丹羽乐道,“小阿旋,你试试将西北方的风刮起来看看,越大越好!”
阿旋想起自己上次将丹羽的房间弄得狼藉不堪,怯怯道,“阿旋不敢……”
丹羽柔声道,“有何不敢的,有我在,别怕!”
在丹羽满目温情的鼓励下,阿旋鼓足勇气跑到风生兽的屁股上,张开双臂用力地舞动着。平静的草原微微地传来了风声,一场猛烈的西北风呼啸而来。
底下的北卫军被忽如其来的风吹得睁开不开眼睛,眼前的战况急转,狄族这头饿狼瞬间如虎添翼,厮杀再次变得热血起来。
北风如同棒头猛喝,吹得北卫再次溃不成兵。狄族随风而上,终于踏入了那拥有着丰沃水土的城池。
胜利的高呼响彻城池,离狄族军营更远的妇女孩子们也纷纷开始迁往进城。狄族的毡房终于有了安定的去处,合族上下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仲夏的风微微吹拂着草原,特木尔坐在城墙上看着草原深处。西下的落日将草原染得金黄。灌了一口猛烈的酒,特木尔对着那残阳笑得畅怀。
丹羽在他身旁坐下,轻笑道,“你夺了北卫边防最为强大的城池,待今年的雨季降临,这里便会是一片繁荣景象!”
特木尔轻叹,一脸轻松道,“是啊!我还有多久的性命?”
丹羽看了一眼沉阳,“快了,你且喝完这壶酒罢!”
“好!”
月色东升,特木尔披了一身铠甲静静地候在自己的房中,丹羽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摆弄着团扇。
特木尔的手心有些冒汗,无奈道,“这等死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丹羽看着一身将军装的特木尔,不解道,“人死本来就一场空,如何你都带不走什么,穿得如此隆重作甚?”
特木尔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一身军装,一旁的双刀跟随自己二十余载,一路披荆斩棘。言语中似有深深的眷恋,“来世我仍愿做狄族的孩子!”
“丹仙子真是让我们好找,不过三日时间你们竟迁了居处!”黑白二使的声音响起。
丹羽笑道,“是丹羽的不是,竟忘了通知二位鬼使了。今日又新添了不少亡魂,二位真当辛苦了!”
黑白鬼使恭敬的一揖,“丹仙子言重了,这本是我们的职责,不论辛苦!”
“二位鬼使亦无需客气,时间已到,动手吧!”
黑白鬼使也不多言语,悠扬的铃声响起,特木尔的灵魂离体。随着黑白鬼使渐渐地消失在夜色里,丹羽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身的狄族装束化为轻纱长裙。
随着丹羽的离去,将军房中再无生气。
【尾声】
“仙子!仙子!”丹羽的身后响起了脆生生的呼喊声。
丹羽回头,夜色下站着一位狄族小姑娘,滴溜溜的眼睛宛如草原上的晨珠。丹羽缓缓的走向她,轻抚着她的头。
“死亡不过是轮回的开始,你与你阿哥,会再见的!”
小姑娘的晨珠泛起了泪意,希冀道,“真……真的吗?”
丹羽笑着点头,“他,还会是狄族的孩子!届时,你可把这双刀还给他!”
小姑娘终于坐倒在地,抱着怀中的双刀放声地哭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落入草地。
鹿马车厢里,丹羽将定风印用红绳穿好,挂在了阿旋的脖子上。左右细瞧了一番,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丹大人……”阿财有些闷闷不乐,大概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位歌友而痛心。
“嗯?”
“特木尔的军队,本来赢不了的是不是?”
终究是听多了市井故事,阿财想东西竟有些门道起来。
丹羽微微朝那坐靠上一卧,摇着素白团扇道,“国家的力量需要均衡,北卫一旦过于闲赋终归是不好的。今日若是狄族退回草原,接下来受叨扰的便是小三儿的东昊。国家间的均衡,才是世人安养生息的好归宿。况,往日里也受了不少小三儿的照拂,自是要护着些的。”
鹿马拉着车厢疾跑,两日后,丹羽一行人终于远游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