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
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这个勇敢又可怜的人,真是多灾多难。不过幸好这次我没有作为陪衬跟随我师傅的步伐,似乎这次的妖怪对自己猎物的颜值控制得比较严格。
二师兄猪八戒坐在地上耍赖嚷着散伙,这是他一直挂在口头上的。这点我很不理解,既然他盼望着高老庄悠哉的日子以及娇美的妻子,为什么当初还要选择去取经,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哦对,他本来就是个胖子,一路走来也没见瘦过,况且我们还吃素。看样子二师兄有特殊的保持身材秘诀。
大师兄扛着棍子揪着二师兄的肥耳朵不断骂着,然后一脚踏上筋斗云拎着二师兄飞向妖怪的洞穴,头也没回的留下一句话:沙师弟照看好行李,我们去去就回。
我们去去就回,你们去去就回。每次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我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就像他们并不是去危险的凶地,而是奔赴一场一战成名的狂欢。而每次,我都是作为一个遥远的观望着默默谦卑着,祝福着,等待着。
古往今来,人们不断歌颂着勇猛无敌的孙悟空,称赞着他的七十二变,称赞他的所向披靡。人们还支持着唐玄奘的信念,感动着他的坚持,就连可笑滑稽的猪八戒,也让人们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在很多年以后,人们会拍西游记,会有大圣归来大话西游去演绎唐玄奘和孙悟空的故事,就连猪八戒也出现在天上掉下个猪八戒的动画片中。而我呢,好像并没多少人注意,毕竟作为存在感极低的沉默的人,作为并没有什么作为的低手,作为只能拿着手杖担行李的苦力,好像真没什么可说的。
许多年前,我还是帮王母娘娘拉门帘的路人甲时,他们都叫我卷帘大将,什么狗屁大将,无权无势,就一看门的喽啰。而且我觉得玉皇大帝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不就打碎了一盏灯吗,就把我贬下凡,呸,猪八戒调戏嫦娥,被贬,小白龙打破夜明珠,被贬,一盏破灯被我打碎,也被贬,一盏灯而已,能和前面的两个比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算看透了这天庭的是是非非,让我走,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流落到了流沙河,成了这条河的主宰。
当地的人侍奉我,孝敬我,或者说,他们恐惧我。时间过得很快,我长出了一头浓密而又蓬松的红焰长发,手拿玄钢手杖,面目开始在长期的打斗中变得无法挽回的狰狞,任何人见到我都怕我,这让我感到自豪和骄傲。
流沙河的游鱼虾蟹为我服务着,每天将岸上的居民供奉的牛羊送到我的口中,凡有违背我的人,会被我冷冷的一丈打死,绝不手软。日子日复一日,我从骄傲自满中开始感到一种寂寞和无聊,心中渴望着出现一些事或者一些人,让我有更多的乐趣。于是我开始沿着流沙河的源头向下游走,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未曾见过的水中生物和植物,这让我感动惊奇和惊喜,每当我驻足时我都努力嗅着这些新鲜事物的芳香,我还看到过一具具或沉或浮的人类尸体,我冷冷看着这些人浮肿的身体,想象着他们死前疯狂的挣扎,默默鄙视着人类的脆弱与无能。
我一路向下,绝不回头。在一个充满金色余晖的黄昏,我独坐在岸边,仰望天际。这时,水中传来扑通一声,我看到一道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鱼影跃出水面,在空中华丽的旋转着娇弱的身体,然后再次落入水中,太阳的余晖反射在跳跃飞溅的水花上,像珍珠一般,让我久久为之诧异,就在它消失后水面恢复平静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难过。
我派出所有的手下去寻找那条鱼,最后终于打听到了那条美丽的鱼儿是连接流沙河另一条河流大王蟹精的婢女,我决定把她抢过来。
战斗一触即发,当蟹精将锋利的钳子插入我的肚子时,我拼尽所有力气用手杖砸碎了他的身体,我胜了。鱼儿用满是警惕和恐惧的眼神盯着血流不止的我,让我觉得尴尬和不安,于是我扔掉手杖,将她拥入怀中,任她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不止一次地告诉鱼儿,这整条流沙河都被我承包了,以后你想去哪,都可以畅通无阻。我送了无数珍珠给她,她不要,我将美味的佳肴递给她,她不吃,我为了她把岸上所有居民叫到岸边表演戏文,她神情冷漠。她不主动和我说话,也不会在充满余晖的夕阳下在水面翩翩起舞,这让我感到无奈和惆怅。我见她日益憔悴和忧伤,这让我产生负罪感,于是我向她挥挥手说,你自由了,去吧,快乐起来吧。
我看到她眼中有什么燃烧了起来,她含着泪向我鞠了一躬,一下子跃向了水面,奔向了远方,水花飞舞的斑点,落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痕,尝了尝,怎么还有点咸,有点苦。
日子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但我的心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空了起来。我曾以为有了她我的日子将会更充实和丰富,但我错了,我又以为,让她离开,她会幸福和自在,但我也错了。当我天旋地转地被手下领到岸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安静地躺在沙滩时,我觉得我的心一下子就撕裂了,一根根锋利而又惨白的鱼刺就像一把把利剑不断的戳着我的身体还有回忆,我抱着头转过身疯狂地跑向流沙河中,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我宁愿所有都只是一场梦,她只是出现在我梦中,而我也还没醒来,但是怎么也止不住的是,脑中不断地爆炸着第一次见到她的一慕,跳跃的倩影,金黄的水花,无边无际的思念。我的世界崩塌了。
手下向我报告,说是一名渔夫捕获了她,然后将她的鳞片一刀一刀地刮下来,再将她的肚子剖开,挖出里面的肝脏,用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在锅里,撒着香料在她身上,然后一家九口人,将她分而食之。我痛苦地听着,想象着她所受的痛苦与煎熬,心里不断地颤抖着。当手下说那家人将剩下的鱼骨抛向流沙河时,我一把抓住手杖飞出来水面,找到那家人,用我的手杖一檊一檊地将这九口人打死,然后疯狂地撕碎他们的身体,啃食他们的血肉,碎肉和血混在一起从我的嘴角流出来,我双眼血红,脑中不断炸响,双目只能看见黑暗。屋外,雷声轰鸣,闪电不止。
我将这九个人的头骨穿成一道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从此,流沙河吃人的妖怪出世了。
又是一个黄昏,我手拿铁杖准备打死眼前的一对萎缩在墙角的夫妇时,一道圣光将我束缚在地,我拼命挣扎却没用。我看到一个满是光芒的人影从天空降落,我认得她,她叫观音菩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骑着白马的和尚带着一个猴子和一个猪脸来到了我的领地流沙河,我打不过猴子,最后我被逼无奈上了岸,心中满是悲怆,我再次回头看了看熟悉的流沙河,平静的河面波澜不惊,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突然感觉到了释然和解脱,我用力将手杖插在沙滩上,苍凉而又豪气万丈地说,来吧,我的命给你们了。
当猴子的棍子快要抡到我头上时,我越发地平静了。然而此时观音再次出现,我才知道他们就是我等待的取经人。
唐僧一副谦谦君子地模样走到我面前,摸摸我浓密的红色长发,他说:你头发很长,该剪了。
我说:不敢剪,我怕剪了就会忘了从前的人和事。
他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不舍哪有得,从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尘缘的事自有天定,跟随我佛,你将明白生死道义,人生在世,不在长短,不在得失,当你懂得放下时,你才会知道,心里是有多么明净,如果你老是抓着过去的回忆,你永远也走不出自己的桎梏。
我说,真的吗,真的放得下吗?我觉得我满是肮脏与污秽,我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他没说什么,取出剃刀将我的头发剃干净,他转过身留下一句话,以后你就叫悟净吧。
我摸摸一旁的小白龙,他已经很久没有变成人样了,估计他已经习惯了做马了,就像我,早已经习惯跟随在擅长谈经诵义的师傅和师兄们背后挑着行李,默默卑微。
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我看到大师兄一边跳着一边骂着二师兄,走了过来,师傅在一位天上的不知名的神仙搀扶下走了过来,我就知道,这次的妖怪又是在天上有背景的。
西行之路继续,拍拍屁股,继续走吧,也许我们都将成佛,也许师傅有朝一日会感化世人,也许我们都将有着自己让人传承的传奇故事,但是这些,我们之中,又有谁会关心呢。
带着一点虔诚而又弱小的信仰,带着承载过去的悔过与怀念,带着或大或小的希望,走吧,走向那遥远的地方吧。
(本故事纯属虚构)